“听说这昆明湖占地三千里,景色秀丽,我们一起乘春畅游如何?”她拂袖问道,眼光停在那被落雨打出阵阵涟漪的湖面,在两人方才谈话时,雨势便不知不觉地加大了。
雨滴打湿重衣,这暮春时节,雨水还带三分寒意,莫箫笙无奈摇首,他本要给这姑娘几两银子便就此作罢。听她此言却不禁改了主意,他是个不会拒绝人的人,而且现在他也不想拒绝。
“我们先找家客栈休息吧。”为自己的失常在心下叹气,莫箫笙温和地开口,那声音也同样温和,却有一股作下决定便不可更改的气势。
那姑娘也并不拒绝,娥眉微挑,拂了拂宽大的水袖,慢慢曳了长裙跟在他身后。
“我叫洛歌飞。”还是那清悦带点慵懒的嗓声,却令走在她前面一步之外的莫箫笙停顿了一下。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这句话便是形容江湖中三宫之一的碧落宫。
碧落宫擅使毒,天下武林无人能及,可令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真真是令人上穷碧落,下黄泉都由得他们。不过碧落宫素来远居江湖武林之外,不理江湖俗事,遵守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宫规。
不过,上一代的碧落宫宫主却曾在十几年前的一场武林浩劫中,搭救了无数江湖中人。而他的后人,也就是这一代的碧落宫宫主,更在一年前救过少林达摩院的十七位高僧,是以中原武林之中无人不知碧落宫大名。
对那位年纪轻轻的碧落宫宫主更是好奇,但碧落宫地处僻远,又在低谷之中,实在难得见到碧落宫中人出没武林。
只听少林高僧用一言形容碧落宫宫主:“一点飞红千秋影,碧落星辰洛歌飞。”
两人随意在折津府内找了家客栈,虽不是什么上等名店,室内倒也干净整洁。
店小二见着两个身着宋服的客官进来,也是笑脸亲切地迎上前去,说的竟还是一口利落的汉语。
“二位客官是要住店还是吃饭?”
莫箫笙淡淡地扫了一眼店内,见小店一楼已坐满了人。那店小二立时明了他的意思,便引了二人往楼上而去。
“二位客官楼上,请。”
莫箫笙面色温和地随那小二上楼,对那些见着他背后衣衫残破,而指指点点的人也不多加理会。
洛歌飞裙摆曳地地跟在后面,有股倦倦的风情流于举止之间,让店内一直注意着他们二人的客官,此刻眼中都不禁闪出抹欣赏之色,她却也全然当作没有看到。
店小二将二人引至楼上雅间,端上茶水,再问过饭菜,便退了下去。留下室内二人也不说话,各自静默地品着杯中茶水。
莫箫笙坐于内侧,隔着小帘,抬眼打量下去能看到楼下吃饭、喝酒的众人。洛歌飞坐于窗边,望着街道上往来行人,拿着茶杯在手中把玩。
少顷,雅间之外传来询问之声:“莫公子,在下可否进来?”
莫箫笙面色如常地应了一声“请”,便见有人打帘走了进来,却是一个穿着辽服的布衣老者,见了莫箫笙抱拳以礼,细观他之面相,竟是中原人士。
莫箫笙认得此人是青城派的掌门,姓赵,曾在他父亲的六十寿宴上有过一面之缘,方才他踏入这家客栈时,便注意到楼下坐着的众人之中有几张面善脸孔。
心中虽有几分奇怪,但也不多言,在此时入辽境,想来也是为宸月宫之事。
中原武林有一庄二府三宫。
一庄为锦寒山庄,因着其庄主为武林盟主,处事公正严明而备受江湖武林人士所尊敬,且在少林方丈通圆大师十几年前闭关修行,少林不理世俗事后,锦寒山庄更一跃成为江湖武林的核心所在。
其下二府势力相当,一为朝廷贤王府,一为扬州温家堡。两者一为高官,一为富商,其影响力不可谓不小,且府中均有子弟涉及武林事,是以并称为二府。
再来便是三宫,表面上三宫虽齐名,但唯有碧落宫与宸月宫势力相当,余下夕环宫势力则大大不如前两者。
碧落宫医术、毒术独步武林,但因其秉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与外界接触至少。而宸月宫为三大宫之一,虽与碧落宫齐名,同样擅使毒物,可宫规却与碧落宫差别甚大。
宸月宫位处兰州,紧临西夏,早年曾与西夏勾结,妄想称霸武林,后被中原武林人士扼杀于萌芽之中,势力渐弱。
经过多年休养生息,老宫主去逝,新宫主掌握宫中大权,却有变本加厉之势,见西夏势力大不如前,竟与辽国勾结,如今势力如日中天,已遍及中原武林。
近一年多来,宸月宫更是处处暗害中原武林人士,一年前那少林十七位高僧便是受害之人,幸得碧落宫主所救,免于一死。
但这一年来,宸月宫势力日益壮大。日前江湖有传言道宸月宫宫主要亲访辽境,欲与辽国皇室亲王密谈,两相勾结,各得其利。但此消息只是传言,无人确定其真假。
是以锦寒山庄庄主,也便是莫箫笙的爹亲命莫箫笙独自来到辽境调查此事是真是假,同时也察看辽境内是否有何异动。
此事属机密之事,除莫氏父子二人外,无他人知晓,以莫父之性格绝不可能派其他人再来辽境涉险,这为莫箫笙觉得奇怪的事之一。
其二,这赵掌门若不是他爹所派来之人,那又是受何人所指派?或是他心中另有所图,私自前来?
不管是这二者中哪一种,按道理来讲赵掌门都不会上楼来见他。
就算他有可能认出他来,多半也会装作不认识他才是,可这赵掌门却主动找上楼来,这其中必有缘由,是以这赵掌门与他说的话,莫箫笙也不尽信。
那赵姓掌门自与他在这边小声交谈,全当洛歌飞为无物。
洛歌飞也不将他放在眼中,单看那老者的面相她便不无甚喜欢,这些自命清高的江湖前辈,她素来拒而远之。而且,若非知道她的身份,只怕在他们眼中,她这般看似放纵、不守礼教与男子二人成行的女子,与那青楼女子也甚区别。
店小二送上饭菜之时,莫箫笙已与那赵姓掌门交谈已毕,目光落在歌飞身上,几度欲开口,眼神中若有所思。
洛歌飞明知他有话要问,却装作不曾看到,径自欣赏着窗外风景,颇为自得其乐。偶然回头对他微笑,目光清澈如水,纯然无辜的一副模样,眼底却藏着几分顽皮之气。
小二布完饭菜,自顾领了赏钱下去,桌上四菜一汤,也不是如何精致的吃食,看着倒也有几分卖相,却未看到上酒。
江湖之辈多自诩豪杰,粗茶淡饭也必定要配上两斤烧酒才能入月复。
莫箫笙却是素茶啜饮,星眸淡眉,清雅之余亦流出几分华贵之感。即使他此刻衣衫残破,也不负江湖第一出尘公子之名,洛歌飞眼底有抹欣赏之色。
窗外雨已停了,青草泥土香淡然的飘散于空气之中,令人闻之心脾舒畅。
唇边含笑,慵懒之感如春蚕抽丝,萦绕周身,开口的语气也是那般不疾不缓。
“错把昆明当苏堤,轻衣漫步悠然行。”
莫箫笙诧异抬首,她竟是来游湖的,但看她眉眼带笑,目光清澈,倒真让人分不清这话是真是假了。
是夜,阴云低垂,无星无月,白日里下的小雨仿似还在空气中留有几分水汽,空气湿润,偶有微风吹过,分外怡人。
今日那赵姓掌门与莫箫笙攀谈,言是受他爹之命前来,但单单是这句话便是假,更何况他后来所言,多处都有漏洞,实不可信,只怕这赵掌门来辽境是另有目的。
且不谈这赵掌门,方入辽境莫箫笙便遇杀手,然后洛歌飞出现,不能说她出现的时机过于巧合,只怕这之中也必有什么因缘与关联。
对于洛歌飞所指是单为游湖而来莫箫笙也是不信的,这看似慵懒的女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实在令人看不透。
正自思量间,耳中听到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然后便是店小二的招呼声:“客官,您要的茶水来了。”
“进来。”抬首见店小二端着一壶热茶入内,顺手又将门关上。
那小二步至外厅圆桌前,放下茶壶却并未离去,“小人见过大少爷。”但听那店小二压低声音向着莫箫笙一揖后道。
此人竟是莫府早先派至折津府的探子。
莫箫笙举手拦下他后面的话,那店小二也明了他的意思,隔墙有耳,且那隔壁所住之人还是洛歌飞。
店小二从怀中拿出准备好的书信交与莫箫笙,莫箫笙向那店小二微一点头,店小二便转身退出房去,走时还故意高呼一声:“客官有事请尽避吩咐。”
“嗯。”低沉应声,莫箫笙展信而看。
莫箫笙静坐房中,那封信看完后,就近烛火便烧了。
信上言明,折津府内近来一切如常,并未有任何异况,除却这几日出现几张陌生面孔外,也未有其他什么可疑的人出现,但……
正自思索间,忽闻房上瓦片微响,只得一瞬,显是来人故意为之。
那人轻功绝佳,一声响动之后再无声息。莫箫笙却知屋上有人,既然来人光明正大,那他又何必静坐房中。
翻窗而出,一道人影悠然地立在屋顶,夜风徐来,只见那月下之人一身枫红衣衫,正自对月饮……茶?!
但见洛歌飞身旁放着两只茶杯,一壶茶,杯中茶香袅袅,这茶竟是刚煮好的,莫箫笙微一怔愣。听到身后有人,洛歌飞也不回头,自顾把玩手中茶杯,一身红衣,一身恣意。
可惜莫箫笙不是什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风流才子,对着洛歌飞此等美人更不会说出什么吟风弄月的诗句。
但见他眼也未眨,吐出一句不解风情,甚至是煞风景的话来。
“洛姑娘,夜深露重,小心着凉。”
若换作其他女子听到此话,只怕也早已掩面啜泣而去,心中更是恨死这木头般的人,但洛歌飞却是险险将一口茶水喷出,觉得这人实在……好玩得很。
“莫公子,上好的西湖龙景,坐下来喝上一杯可好?还是……莫公子想喝酒?”她声音轻慢,萦萦绕绕,如丝一般缠人,语间带点调笑之意,眼睛亮如星尘,一眨不眨地侧目看着莫箫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