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回F市已经是晚上八点。
嘉然不愿意耽误时间,直接跟着沈放去了公司。
唐宇早已经等在了楼下。
沈放走过去,两个人并肩往公司里走,唐宇开始汇报情况:“质监部门和工商所的人下午突然去了工地检查,说是接到了举报,举报整个工程的楼房全都使用了劣质的门轴,还有两栋楼被检查出墙体有问题。”
门轴只是一个很小的东西,可是一整片小区加起来,原装货与假冒货之间的差额却是相当大的一笔数目。
至于墙体会出现不合格的情况,就说明混凝土里用的水泥存在问题。
这些情况并不是第一次遇到,事实上做哪一行都会存在一些允许范围内的漏洞,只要不伤及工程的整体质量问题都不大。
以前公司内部审查,也查出过类似的问题,无非又是谁为了那一点差价,接受了非正规厂家提供的产品。
当然现在没工夫追究责任人是谁,要先摆平外界的麻烦再说。
“质监部门那边怎么说?”
唐宇眉头紧蹙,凝色回道:“因为还有媒体跟着质监部门一起过来的,所以当时就对着镜头说要求我们全部返工重装!”
沈放的脸上蓦地一寒,“怎么会把媒体也招来了?”
质监部门突击检查都还好应付,最坏不过全部返工,赔上一笔钱就算了。可是这件事经过媒体一报道,必然会直接影响到楼盘的销售情况,万一将来销售成绩太差,这里很可能就会由一桩赚钱生意变成了一桩赔本还赔吆喝的买卖。
一路上电梯进到办公室,他脸色阴沉地坐到办公桌后面开始打电话。
直接打给了自己的铁哥们赵清扬。他在暗道上混得风生水起,也正是外界盛传的给沈放撑腰的那个人。
“是我,有件事想要你帮我查一下。”
赵清扬在那边简单地回道:“说吧。”
沈放将工程的事大概说了一下,然后道:“这件事肯定有人在背后施了黑手,帮我查出来。”
赵清扬应道:“没问题。查到之后怎么办?”
沈放的嘴边掠过一丝冷淡之色,简单回道:“我的事就是你的事,按你的规矩办。”
币断电话,他抬头看向唐宇,问道:“你觉得会是谁做的?”
“应该是同行所为。”
当然只会是同行所为,因为是同行,所以熟悉行业间的相关操作,知道在哪个环节上最容易抓出问题来。不过同理,他如果揪出了别人的问题,自己也就必须承担同样被查处的风险。
“可是,最近这两年我们公司的经营作风业内都了解,我想一般人不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沈放想了想,问唐宇:“我最近大概得罪了什么人?”
唐宇知道自己这个时候还冒出好笑的念头实在很不厚道,但他想说的是,您老人家得罪的人实在太多了,而且越是那种不入流的小人,越要摆出高姿态去打压对方。
狈急了也是会跳墙的啊。
沈放见他迟迟不说话,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道:“用得着想这么久吗?”
唐宇压下心里的笑意,正色回道:“私事上面我不清楚,公事上看的话,最近的应该是我们抢了齐氏集团的一块地皮。”
齐氏集团。
他这次想起来,一路上楼来都忙着处理工作,居然把沈太太给忘在了一边。
迅速抬头去找,看到她正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的沙发上,一脸担忧地看着他这边。
她大概还不知道齐氏集团就是齐跃兄弟两个的公司,不过想一想齐跃的个性,年少气盛,倒的确有这个可能。
已经很晚了,因为赶着回来处理事情,他和她到现在连晚饭都没吃。
他收回目光,对唐宇说道:“你先回去吧,老赵那边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我们先等着好了。”
唐宇还记挂着一件事,“电视台那边的报道晚上已经播掉了,怎么办?”
泼出去的水自然就收不回来了,还能怎么办。
“先不理会,工程这边马上整改,然后再把电视台的人再找来做个后续报道,让有心购房的顾客看到我们的诚信就行了。”
他一边说着,人已经站了起来,走到沙发旁拉起嘉然的手,声音已经转了温然:“走吧,去吃饭。”
嘉然一直在旁边看着,看到他刚才处理事情时的冷厉态度,便知道事态一定很严重,担心地问:“都处理完了吗?”
他已经把她从沙发上拉了起来,玩笑着回道:“天大地大也抵不过和太太吃饭重要,何况都已经这么晚了。”
唐宇看着他们之间的相处,原本的担心也变成了真心的祝福。
至少有了韩嘉然的存在,沈放的生活里才有了一丝温情和轻松。
他觉得自己是开窍了,因为他突然觉得谈恋爱结婚,生活里从此多了一个人,那种有家的感觉还不坏。
另一边,沈放已经拉着嘉然出门去,走之前不忘招呼他一句:“还不走,打算彻夜加班啊你!”
唐宇低声一笑,关了灯随后跟上。
鲍司的事情似乎还没有解决,隔天的晚上,沈放没有回来,中间匆匆打了个电话给她,嘱咐她吃饭,早点休息。
嘉然坐在家里,才感觉到自己的无力和无用。
他的公司出了事,忙到焦头烂额,她却只能干坐在家里什么忙都帮不上,还让他分神挂心。
心里越想越烦躁,刚好他的电话打来了,她立刻接了起来。
他在那边还是匆匆几句嘱咐的话,说晚上还是不回来。
放下电话,她呆坐了一会,起身走到阳台上收衣服,然后突然想到,他两天都没回来,天气这么热,难道洗了澡都没有换衣服吗?
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两天不换衣服的话眉头还不早叠成了山。不过,太忙的状态下多半也就忽视了这些。
不过她与其这样在家里记挂着,不如去公司看看他,刚好送些换洗的衣服去。
打定主意,她简单收拾了一下,晚饭也没心思吃,直接出了门去。
办公室里开了空调,又是一屋子的烟雾缭绕。
沈放手指夹着一根烟,锁着眉头在讲电话。
是赵清扬打来的,正在说着他那天托付的事情。
“有点奇怪,对方可能也有些黑道背景,所以暂时没能查出来。”
沈放知道事情的确难处理,如果对方也有后台的话,即使老赵愿意为他和对方的后台拼上,到最后也一定会有所损失。
“如果你查出来是谁,告诉我防着就行了,能不招惹麻烦就不去招惹。”
赵清扬的脾气当然不会接受避开麻烦这种结局,不过他不想让沈放担心,于是简单回道:“行,我有分寸,有进展再跟你联系。”
币断电话,沈放开始思量着对方的身份,看样子并不像是齐跃做的,齐家的背景他很清楚。
手机铃声传来,他脑子里还在想着,心不在焉地按下接听键。
却没料到会是周佩琪打来的。跟她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联系了,怎么会突然打电话来?
“佩琪,有事吗?”
周佩琪在那边犹豫了一下,问道:“我们现在能不能见个面?”
沈放现在满脑子都是工程的事,蹙眉回道:“我这几天比较忙,改天行不行?”
周佩琪在那边又停顿了许久,才缓声说道:“我知道你是在为舒华苑工程的问题伤脑筋,找你出来见面,是因为我知道这件事是谁做的。”
沈放仍有几分疑惑,问道:“你怎么会知道?”
她在那头叹了声气,“你忘了,我爸爸原来也是做房产生意的。”
他蓦地蹙了眉,冷静回道:“好,你说个时间地点,我立刻过去。”
嘉然下了出租车,提着袋子在马路的这边等红灯。
路的对面就是沈放的公司。
她隔着马路朝对面随意看去一眼,忽然看到大厦的台阶上走下一个人,步履急匆却神色沉着,正是沈放。
她想对他挥手,可是他显然是有事要办,很快就已经坐进了车里去,将车子开了出来。
因为还是红灯,她眼巴巴看着他的车从眼前一驰而过,速度太快,他又专注开车,所以根本没有留意到她挥手的动作。
她对着渐渐离远的车子看了片刻,瞥到旁边刚好一辆空的出租车驶过,于是下意识就招手拦了下来。
司机问:“去哪里?”
她指着前面的车子说道:“跟着那辆车。”
司机神情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但还是迅速踩下油门,追了上去。
车子开到了一间酒吧的门口停了下来。
她付了车钱下车,穿过路边的花坛,又往门口走进了几步,果然在路边看到了沈放的那辆黑色轿车。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像是中了邪一样,一直在心里催促自己离开,可是理智终究还是输给了好奇心,又或者是女人的直觉令她不安。
在花坛边的暗影里坐了下来,坐了很久,中间下意识不断地在看时间。二十分钟过去了,半个小时过去了,眼看一个小时也快到了。
如果他已经忙到连家都没时间回的地步,为什么现在却有时间来这个地方?
等的时间越长,心里那些胡思乱想的念头就全都冒出来了。
酒吧的门被推开了,门上的风铃丁冬作响,有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前面的沈放,后面的人她自然也认识,是周佩琪。
大概是等得太久心里等烦了,她明知自己此刻的念头已经失了理智,但还是瞬间感到一阵酸楚和委屈的感觉从胃里蹿了上来。
丈夫打着工作忙的借口夜会曾经的青梅竹马,这真是一个恶俗无比的桥段。
她坐在暗影里,看着沈放风度绝佳地照顾周佩琪上车,然后两个人坐着车,从她面前开走了,越离越远,终至不见。
她也站了起来,想让自己打起精神,可是还是下意识陷入了失魂落魄的状态里去,连带来的那个装衣服的袋子忘在了花坛上也不知道。
走到路边,拦了好久才拦到一辆出租车,回家去。
好像也不是故意要摆出一副恭候的姿态坐在客厅里等他的。
她刚回到家就接到了他的电话,说晚上会回来得晚一点。
她心里忽然就平静了下来,平静地进浴室洗澡,出来,关了客厅里所有的灯,然后拖过一个抱枕,蜷缩在沙发上,开始等着他“晚一点”之后的归来。
事实上,也不算很晚,她不过坐了一个多小时而已,就听到了钥匙开门的声音。
他打开了过道上的灯,站在那里换鞋子。
这是他晚归的习惯,偶尔回来晚了都不会开大灯,担心把她吵醒。
嘉然忽然觉得鼻子发酸,喉咙发紧,暗暗在心里骂自己没用。这个时候怎么还能总想着他的好,谁知道那份好,是否早已经迁移到了别人那里去。
沈放换好鞋子走进客厅,抬头就看到了沙发里的人影,愣了一下,温声道:“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放下公文包,他走到她的身边来,也察觉到了她沉默下的异常。
“怎么了?”他下意识往她身边靠近了一点。
她却迅速往后退出一大段距离来,看了他一眼,平静地问:“身上的香水太浓了,不打算先去洗个澡吗?”
他蓦地一怔,立即反应了过来。
“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她淡然勾了下嘴角,“是啊,所以你要不要解释一下?”
他不清楚她是怎么知道他与周佩琪见面的事,不过看她神情疏远的样子就知道,拗脾气又上来了。他叹了声气,头疼地看了她一眼,有些无奈,“又要闹脾气吗?”
至少也该给别人一个解释的机会,再决定这个气生得值不值得。
她收起嘴角的笑容,冷然摇头,“不,我只是忽然觉得,待在你身边可能会很累,所以我后悔了。”
他蹙紧了眉,后悔这种话,也是能随便说出口的吗?
不过,的确欠她一个解释,现在也不是计较更多的时候,他不想把一个小误会扩大成一场战争。
“是为了公司的事,她打电话约见面,只是想帮我一个忙。”
是呵,公司的事。周小姐毕竟有身份在那里,想帮忙的时候就能帮得上,比起她的一无是处,实在优胜了太多。
至少在这件事上,她承认自己虽然嫉妒,却不得不承认这是个事实。
她嘲然一下笑,低声道:“所以说,当初如果娶一个对你事业有帮助的女人多好。”
他的脸色缓缓一沉。可以理解她因为怄气对着他撒脾气,可是为什么要说这种伤人又伤己的话?
“我说了,只是为了公事才见面,再无其他。”
她点点头,丢开抱枕,站了起来,“我相信,所以你也应该相信,其实周小姐更适合你,真的。”转身就走,却被他一把拉住。
“你对我的信任,当真薄弱得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肯给吗?”
她正是听了他的解释,才清楚地想通了一件事,自己跟他其实一点也不合适。工作上帮不上任何忙,私底下偶尔脾气上来了,也只会做些让他生气的事。
所以这样坚持着非要把两个不合适的人捆在一起,又是何必呢。
“沈放,我承认我刚才的态度有赌气的成分,看到你和周佩琪走在一起的时候心里很难过甚至有点嫉妒,可是扪心而论,她的确会比我适合你。我想你的人生需要的,不仅仅只是一个除了可以惹你生气再无其他作用的女人。”
“都说完了吗?”
“没有……”
“不准再说。”
“沈放,这是事实,不是不提起,它就不存在。如果我们还要继续下去的话,像今天这样的争吵只会越来越多,与其将来两个人都累,何不早点分开各自解月兑呢?”
“韩嘉然,这么多年你自以为是的毛病还是没改。”
她说得激动,这些话他或许听不进去,却当真说进了自己的心里去。
他和她之间,是真的不合适。
索性借着今天这个机会,把压在心里很久的话也一并说了吧,说完也许对彼此都是一个解月兑。
“其实你应该是知道的,我愿意待在你身边,最初只是想寻找机会报复你,因为最初我觉得,我母亲的死,你总要负点责任。而我父亲的死,也是给了我一个靠近你身边的理由。可是我却渐渐淡忘了我的初衷,又忍不住在心里嘲笑自己的无用。现在的生活和以后的生活都只是让我觉得很累,所以,我是真的想和你分开。”
她抬头去看他,看到他也只是微微怔了一下,脸上却并不见有诧异之色,只是怅然地说道:“你的心思,我的确早已经知道。可是我一直不愿意拆穿,为什么你却非要残忍地把它给拆穿了?”
嘉然将视线移开,不愿再去看他。
良久才听到他又问了一句:“是不是拆穿了,就真的没有了退路?”
她艰涩地回道:“是,所以分开吧。”
她努力挣开了他的手,转身离开。
走出几步远而已,他一个伸手便拦住了她的去路,从身后抱住了她。
“你总是自以为是地以为自己能够猜出别人的心思,事实上每次都猜得乱七八糟。我什么人都不稀罕,就只要这一个只会惹我生气的女人。我乐意天天对着你,吵架也好斗气也好,都无所谓……嘉然,我已经等了你这么多年。”
嘉然闭起眼睛,眼泪再也抵挡不住,瞬间滚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