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起来,又是天朗气清的一个好天。
葡萄洗完之后,被他随手塞进了冰箱里。早上起床倒水喝,随手模了一颗塞进嘴里,果然很甜。
中午的时候,他下意识走到落地窗旁边,靠着墙站着朝外看,站了很长时间。
快到吃午饭的时候,果然就看到了那道骑着车从门前经过的身影。看车篮前面装着保温桶,多半是给家里人送饭去的。
不过这一次她骑得很快,也没有再朝花园里看,完全一副漠视的态度。
转身回客厅,他也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些好笑。看来真是这乡下生活太闲散太无聊了,才会让他把关注的心思放在了一个陌生的小丫头身上。
不过闲暇的日子过得习惯了,他居然也不着急想回市里去了。
吃过中饭,他一觉睡到下午四点半起来。拉开窗帘的一角看看外面的天色,发现天气变阴了。
拉开窗户,顿时就有风从纱窗外吹了进来,扫去了酷暑的燥热,带着几分沁人心脾的凉意。
他瞬间来了精神,进到洗手间里漱洗完毕,换了身衣服出门去。
沿着田埂往前走,旁边就是一整片的葡萄园。
这块地是父亲许多年前买下来的,原本是打算盖一片度假村。离这里几里路之外有处新开发的国家四A级风景区,导致这附近的土地成了开发商们眼中的香饽饽。
至于暂时没有动工的原因,是因为母亲这两年身体越发差了,父亲一个人经营着公司,精力上根本顾及不过来,许多原本定下的计划案也都耽搁了。
不过父亲的意思是等两年后他大学毕业,就可以接受一切生意上的事。
到那个时候,眼前这一片生机盎然的葡萄园将不复存在。
他忽然想到自己收了人家的一番心意,骨子里却仍打着自己的算盘,居然会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生意场上哪讲什么信用和承诺,对自己有利的事才会去做。看来他还是道行太浅了,才会因为一个小丫头说了句感谢的话,就产生犹豫的心思。
田埂的尽头,远望过去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水面,居然是条河。
因为时间还早,他索性踱着步朝河边走去。
渐渐走得近了,发现河边的石头上坐着一个人。黑发长裙,背影细瘦,看起来再眼熟不过。
真是巧了,出个门就能碰上。当然了,本来村子也不大。
他缓步走过去,看到她原来正捧着画板聚精会神地在画画,难怪他都走到她旁边了也没发现。
他站在她身后伸头朝画板上瞧了一眼,发现她画得还不错,远山近水也算有模有样。
笔意咳嗽了一声,低着头的人这才惊觉到他的出现,回头一看,下一个反应就是伸手往画纸上面一遮,表情也立刻转了没好气。
“遮起来做什么,又不是难看到不能见人,事实上,画得还不错。”他在旁边的石头上坐了下来。
嘉然听到有人表扬,有些讪讪地回道:“随便画着玩的。”
因为母亲很反对她画画,说都是些不务实际的东西。
沈放坐在旁边,看到摆在地上的画夹里似乎还有一张画,冒出了半边的角出来,他随手就抽了出来,一看之下愣住了。
嘉然也看到了,慌忙向伸手把那张画抢回来,不料人家手长身长,迅速站起来举到了头顶,一边还研究似的盯着画看。
居然是他的一张素描,可是看神态表情,十分凶恶的样子。
“我有这么难看吗?”他实在很郁闷。
嘉然眼看抢不回来了,索性随他去,没好气地回道:“你昨天的样子比这难看多了,可惜我画功不够,画不出来而已。”
沈放好笑地看了她一眼,果然是小女孩心性,脾气全都摆在脸上。
“虽然这张画很伤人自尊,不过还是送给我吧。”
嘉然不解地问:“明明很难看,你干吗还要去让自己看着生气?”
他扬眉一笑,回道:“至少可以在我脾气坏的时候提醒我,还是保持着一副帅气的模样比较好。”
嘉然见他说得一本正经,忍不住笑了起来。
彼此之间陌生感也瞬间减少了许多。
回去的路上,她推着脚踏车走在葡萄园旁边,忽然问道:“这里的葡萄园,会一直这样保存下去吗?”
沈放的脸色微微一沉。看着她满脸期待的表情,有些不忍心告诉她,这里其实早就纳入了规划,工程会在两年之后启动。
嘉然当然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笑着继续说道:“村里的人都希望去大城市,我却没什么进取心,只希望能够和妈妈一直生活在这片葡萄园旁边,过着安稳的日子。”
他笑得有些僵硬,“小小年纪,干吗学大人口气说话?”
她转过脸来,瞪着他道:“都是真心话!”末了她又问他:“不过你说,我的愿望能实现吗?”
沈放无法回答,语气里几分犹豫,勉强安慰道:“会吧。”
他不知道,这两个字在她心里,却被看作成了一个承诺。
他尤其无法理解,在一个十八岁女孩的心目中,对承诺这种事看得有多认真。又或者只是因为,她对这片土地寄托了太多的感情。
后来,沈放的假期延长了,一直延长到暑假结束才回城去。
案母那边巴不得他能安生地待在乡下度假,工地实习的事是说什么也不让他再做。
沈放也是喜欢上了乡下的单纯生活。而且这里什么都通,房间里也连了网,如果有事需要和外界联系,他就上网去找人或找同学。
大多时候,他都是在葡萄园附近闲逛。
这段日子里,他跟嘉然越混越熟了,她经常奉母命给他送吃的东西过来,有时候也会借他房间里的电脑上网。天气好的时候,就会去附近的山上玩,也下河模过鱼,虽然战果了了,却玩得很开心。
人和人之间不能相处得太近,尤其是当两个人年纪又十分相近的时候,彼此生出好感和爱慕是很正常的事。
家里人有意撮合他和周佩琪,他心里十分抵触那种类似政治联姻的恋爱关系,连带着周佩琪身上的优点以及对他的好,都被他一并无视掉了。
待在乡下,其实也有避开周佩琪的意思。
却是没想到,他会这样遇到了韩嘉然。
可是喜欢上她却是理所当然的事。
她纯朴,善良,开朗毫不做作,比起那些他所接触的所谓有钱人家小姐,他宁愿选择一个自己和她在一起会觉得开心温暖的人。
明天是她的生日,这件事还是他费尽小花招才从她嘴里套出来的。可能是家庭环境的关系,让她把自尊心看得很重。当然,像他们这个年纪的人,大多数都是自尊心大过一切的个性。
他和她约好了傍晚的时候在河边见。
此时他正站在客厅里,抬头看一眼挂钟,已经四点半了。
于是回到卧室里,拿了已经包装好的生日礼物,换了衣服,把手机钥匙统统塞进口袋里,准备动身出门去。
罢走回客厅的时候,就听到手机响了。模出来看了一眼,是父亲打来的。
他只当是又奉了母亲的什么命令,来给他下懿旨的,于是拉长了调子懒洋洋地接了起来,“爸,又什么事啊?”
这一次电话那头却没有传来父亲温和的笑声,而是焦急的一声唤,带着哀恸的苍凉与悲伤:“阿放……”
他在这边感觉到不对劲,立刻收起了玩笑的心思,沉声问道:“爸,出什么事了?”
案亲在那头的声音忽然哽咽了,“你妈妈……”
他听完父亲的话,提在手中的礼物“咣当”一声掉在了地板上。盒子散开来,是一套崭新的画具。
可是现在早没有了心思顾及这些,他仓惶地迈出脚步,竟有几分踉跄。
什么东西都没有收拾,他已经直接冲到门口去,一把拉开门,迅速坐进车里,手脚慌乱地打着方向盘,迅速地开出了花园,朝着回家的路上疾驰而去。
车子卷起了灰尘扬起半天高,呛得人只咳嗽。
别墅的门口,刚好有个女孩子经过,抬手挥走灰尘的同时,也踮起了脚朝着车子离去的方向看去。
看着看着,嘴角掠过一抹嘲讽的笑容。
她和韩嘉然家住得近,年纪相仿,所以从小到大都是被人放在一起比较。
村里人都喜欢韩嘉然,也不知道她到底有什么好的。论长相,清秀而已。学习成绩是不错,但就算考上了好的大学又怎么样,以后有没有出息那还是没谱的事呢。
尤其最近,还天天和沈家别墅里的那个小沈先生混在一起。
不过在她看来,人家城里人多半是在乡下待着无聊才找她作陪打发时间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她韩嘉然只怕没那个命。
看吧,人家小沈先生还不是想走就走,就说那个韩嘉然哪有留下人家的本事,到头来不过是换来了别人的闲言闲语和一个坏名声而已,活该。
嘉然洗了澡,换上了最喜欢的碎花连衣裙。
因为今天是她的生日,母亲特地很早就从葡萄园里回来了,现在正忙着在厨房里择菜,晚上打算做一顿丰盛的给她庆生。
她洗完澡回到房间,在镜子前面磨蹭了很久,光绑辫子都绑了快半个钟头了。
都说女为悦己者容。
她脑海里蹦出这句话之后,脸忽然红了。
对沈放,她应当是很有些好感的吧。书读到高三这一年,整个班上学生的恋爱都谈疯掉了,连老师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的各方面条件都不错,虽然家庭条件差一点,但这并不影响她在同学甚至村子里的受欢迎程度。
可是她长这么大却是头一次对异性产生了心动和牵念的情绪。
之前是想争一口气好好念书,如今学业暂时放下了,脑子里那根绷紧的弦也立刻松了下来。
尤其又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会对一个条件很好且与她离得很近的异性动心,实在是很天经地义的事情。
她看着镜子里脸颊嫣红的样子,忽然又想到了之前的那个晚上。
那天的月色很好,夏日的夜晚漫天繁星,他约了她一起去葡萄园里玩。
走着走着,他忽然就拉起了她的手。
她当时就呆了一下,下意识也停住了脚步。
看到的是他沉静却璀璨如星光的眼睛,牢牢盯着她看。
然后他说:“嘉然,你快点长大,然后我来娶你好不好?”
嘉然愣了许久才红着脸回了一句:“你说什么呀……”
想挣开他的手赶紧走开,手腕却被他牢牢地握住了,眼前忽然一暗,那个薄如春风拂面的吻就落在了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