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妇之好,终身不离房室周旋,遂生亵渎。
——〈班昭女诫四>
做为一只后院米虫,最幸福的事就是能成天爱吃就吃爱睡就睡,无事看看闲书,数数银子,钓钓鱼什么的。
其实身为后院女人,大家的生活模式都是差不多的,但有种苗倦倦从小时候看那些姨娘,一直到现在看王府后院那些美人,始终令她无法适应的行为,那就是——扑蝶。
到底是谁规定上至千金小姐下至美女小妾,人人都一定非得扑蝶来着?
今日春光极好,微风薰人欲醉,苗倦倦坐在小湖边垂钓,钓着钓着又开始打起瞌睡来,却隐约听见了身后有扰攘娇笑声如银铃般细碎响起。
“咯咯咯咯……”
“呵呵呵呵……”
“您瞧您瞧,它朝您那儿飞过去了!”
“这儿这儿,它在这儿呢!”
“十八夫人,奴婢围住它了,快来!”
“今儿这只紫金大斑蝶是我的,谁都别跟我抢!”
苗倦倦顶了顶帽檐,朝后瞄了眼,险些笑出来,喃喃道:“喔,扑蝶啊?”
可怜的紫金大斑蝶今日出门没看黄历,遇上了这群如狼似虎的美人儿,真惨。
苗倦倦非常知情识趣地将竹椅拉得离她们更远,几乎拉进了小湖边的一丛花影内,却没想到忽然听得扑通一声——
“天哪!落水了,有人落水了!”
“十八夫人落水了!”
“十八夫人被人推落水了!”
一声声娇笑瞬间变成了惊声尖叫,苗倦倦忍不住好奇探出头一看,却没想到被股重力拉扯着跌跌撞撞了出去。
“抓到了!奴婢抓到凶手了!”一个拔尖的女声得意地高嚷了起来。
苗倦倦差点被扯得跌倒在地,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子,却甩月兑不开那如爪般牢牢扣住自己手腕的粗壮丫鬟。
再一看,眼前一群身着粉红或鹅黄的女子纷纷冲将上来,像是捉拿朝廷钦犯,将她围了个铁桶似地水泄不通。
她匆匆瞄了一眼,自小久历宅斗的脑袋瓜瞬间恍然大悟——
哎,陷害啊?!
苗倦倦叹了一口气,忍不住暗骂自己今天干嘛没事出门来?要是一直躲在小纨院里睡大头觉,想必这堆女人也找不着这么明显的机会可以挖坑给她跳吧?
娘啦!都是可恶的玄大王爷,没事害她变成众人眼中的箭靶……
“这年头低调做人与世无争就是白日梦啊!”她咕哝。
那名美丽的可怜落水女已经被闻声而来的侍卫们救了上来,浑身湿淋淋地蜷缩在丫鬟怀里哆嗦着,苍白的小脸蛋满是受冻柔弱之色,模样楚楚,我见犹怜。
“大胆贱人!居然胆敢对我家小姐动手。”那名牢牢扣住她手腕的粗壮丫鬟迫不及待大骂,眸底闪烁着诡计得逞的贪婪愉快之色。“你可知道我家小姐除了是王爷最为宠爱的十八夫人外,还是护勇国公家的千金,哼!都不知你竟是哪来的狗胆,竟然企图谋害我家小姐……来人,还不快把这个贱婢押下去重打八十大板!”
这八十大板要当真打下去,苗倦倦就想不重新投胎也不行了。
“唉。”她顾不得被抓得剧痛不已的手腕,未语先叹息。“等一下,我有话要说。”
“事到如今,你这心狠手辣的贱婢还有什么话说?”那粗壮丫鬟冷笑道。
“正主儿都还没开口,你这配角儿嚷嚷得震天价响,万一事有不成,知不知道死的就是你这出头鸟?”苗倦倦用另一手摘下头上的帽子,露出娟秀的脸蛋,面色颇为无奈。“姑娘,有风切莫驶尽帆,忠心诚可贵,小命也要紧哪!”
粗壮丫鬟一窒,神色略微不安。
十八夫人柳无双瑟瑟抖着,眸光一闪,低低啜泣了起来。“你、你好狠的心,好毒辣的口……好,好,你不认,我就等着王爷给我作主……呜呜……”
“王爷来了!王爷来了!”不知谁忽然喊了一声。
刹那间全场气氛又是一变,众人不约而同屏气凝神,静得鸦雀无声,唯剩下柳无双那哀哀啜泣的声儿,更显得分外可怜楚楚、楚楚可怜。
“这都是在做什么?”气势恢宏的玄怀月一降临现场,冷眸电光般迅速一扫,十有八个都颤了颤,急急低下头去。
唯二的一个是姿容宛若风中柳,瑟瑟娇柔,弱不胜衣的柳无双,一个是衣饰简单,面上瞌睡痕迹未褪,满脸无奈的苗倦倦。
“王爷……呜呜呜,您要给妾身作主呀……”柳无双裹上了丫鬟因“先见之明”而携来披上的披风,依旧掩不住腰若约素、纤细怜人的身段,娇弱弱地呜咽着扑进玄怀月的怀里,“妾身不知哪儿得罪了这位妹妹,竟、竟被她狠心推入湖中险些淹死,妾身差一点就再不能见到王爷您了,呜呜呜……”
他怜惜疼宠地环拥着佳人腰肢,抚慰道:“双儿,你受苦了,别怕,本王在此。来人!还不快传大夫,还有姜汤,热水,没瞧见你们主子一身湿透了吗?”
苗倦倦伫立在原地,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见玄怀月如此呵怜疼惜爱妾的模样,她没有羡慕,没有嫉妒,只有深深佩服自己的先见之策。
幸好,她不打算爱上他;幸好,她真的只是来王府混口饭吃的;幸好,她由始至终只拿他当顶头上司看待,否则,若是心中已有了他,见此情此景,恐怕早已心痛若绞,恨不得自插双目,了此残生了吧?
若心中爱着一个人,又怎承受得了见他怀里拥的是另一个女人?
这是三妻四妾惯了的男人们,这一生永远不会懂得的痛。
玄怀月眸光微抬,恰巧瞥见一旁站着的苗倦倦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嘲讽,不知怎的,胸口一闷。
她的笑容,她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疏离和庆幸之色,让他心下微微抽紧,像是被什么掐拧住了。
好像她明明就站在这里,明明就是他王府后院的一名姬妾,可实际上,她却离他千山万里远,仿佛只要他略一晃眼,她立时就不在了。
玄怀月心口一窒,脸色微变,锐利眸光直勾勾地盯着她,命令道:“过来本王这里!”
“王爷?”他怀里柔弱无骨轻颤不绝的柳无双一震,抬首可怜兮兮地望着他,“王爷……双儿冷……”
“嗯,本王知道,本王搂着你呢!”他环紧她,目光却直直地逼视着始终动也不动的苗倦倦,眉眼间掠过一抹微恼。“苗倦倦,本王的话你没听到吗?”
“回王爷,奴婢听见了。”她眸光低垂,掩住了一丝讽刺,嗓音听来恭敬,“可恕奴婢待罪之身,如今被扣押当场,自是不能随意走动,请王爷见谅。”
玄怀月这才注意到有个粗壮丫鬟紧紧抓着她的手,眼神变得森冷,斥道:“还不放手!”
粗壮丫鬟吓得赶紧松了手,跪倒在地叩头不绝。“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奴、奴婢只是怕凶手月兑逃,这、这才……”
“王爷,阿梨是妾身的贴身丫鬟,自小护着妾身的,她也是心疼妾身这个主子受人欺负,这才冲动了些,请王爷这次就看在妾身的面上饶了她好吗?”紧贴这强壮精实胸膛的柳无双怎会察觉不出他身上隐隐散发的怒气,忙哀哀乞求,“双儿没有她照顾不行的,王爷……”
玄怀月心不在焉地听着怀里佳人啜泣如梨花带雨,双眸深深地凝视着低着头,揉着腕,绿绣鞋尖有一下没一下踢着脚下石子的小女人。
那雪白的手腕已然浮起一圈让人触目惊心的瘀红肿胀,可见得那拧握之人施力有多么重。
玄怀月心下一紧,不知哪窜来一股沸腾怒火,大声斥道:“来人!把这欺主犯上的东西押下去,叫大总管按王府家规重重责罚!”
“是!”侍卫上前。
柳无双一喜,忙对阿梨使了个眼色。
阿梨立时狞笑着欺身过去,一把又抓住了苗倦倦——
下一刻,众人眼前一花,已听得阿梨惨叫着跌出了老远,口溅鲜血地瘫倒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
苗倦倦却是莫名其妙地落入了个强壮有力的怀里,被玄怀月一双铁臂紧紧圈住,力气之大险些勒得她断气。
“咳咳,放、放开啦!”
“你这笨蛋!就不知道要躲吗?”打雷般的咆哮在她头顶响起,震得她耳膜嗡嗡生疼。
“王爷,你动作那么快,我躲个鬼啊?”她想也没想,胆大包天的抗议之言已月兑口而出。
“说的是本王吗?本王指的是刚刚那个欺主犯上,伤了你的贱婢!”玄怀月脸色铁青,气急败坏。
苗倦倦一怔,刹那间有些感动,可更多的是想叹气。
王爷大人哪,在场“欺主犯上”的“贱婢”那么多个,也包括她在内,谁会知道他在讲哪一个啊?
别说是她了,就连王府侍卫不也搞错人?刚刚凶巴巴冲上来的那副阵仗就是来捉她的吧?
相较他俩的大眼瞪小眼,此时此刻傻傻地靠在丫鬟怀里的柳无双,却是满眼震惊哀绝、不敢置信。
“王、王爷?”
“叫您哪!”苗倦倦终不敌他锐若鹰眸的愤怒之眼,很快败下阵来,赶紧逮着机会顾左右而言他,戳了戳他的胸膛提醒道:“十八夫人浑身湿透受了凉,正需要您的照顾……”
“本王是大夫吗?”他打断她的话,完全不给好脸色。
“呃,不是。”她吞了口口水,只得再接再厉,“可是——”
“本王后院什么时候轮到你作主了?”他怒气腾腾地斥道。
她一僵,素来温吞懒散的泥人性子也忍不住有失控的迹象。
“本王爱搂谁爱宠谁,你管得着吗?”他倒是吼人吼上瘾了。
谁爱管他后院这些争风吃醋挖坑陷害狗皮倒灶的破事啊?!
本来好好在这边钓鱼兼打瞌睡,要不是他这些找错对象喝错醋的娇姬爱妾没事乱找人麻烦,她用得着浪费大好春光不睡觉,跟他们在这边上演这一出王府宅斗戏码,她脑子浸水了吗?给门夹了吗?
玄怀月见怀里这向来懒散散慢洋洋的小女人气到脸蛋涨红的模样,不知怎的心头一阵大快,索性训斥得越发热烈起来,“哼,本王有冤枉你吗?你说啊!你倒是说说看啊!”
全场众人俱是满眼骇然地瞪着平时高高在上、威霸天下的自家王爷,此刻却是傲娇任性到令人齿冷哆嗦的幼稚举动。
不!不不不!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这个王爷一定是有人冒充的!
众人正在内心仰天呐喊之际,玄怀月却低头看着怀里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苗倦倦,再忍不住笑了,得意洋洋道:“哼,本王谅你也无话可说。”
王爷大人,您还能更无耻吗?
苗倦倦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深深吐了一口气,终于还是决定将是非与尊严摆一边,秉持着“出钱的是老板,有钱的是大爷”的小妾守则——
“王爷英明,王爷睿智,王爷千岁千千岁。”
哎,王府后院待久,果然非疯即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