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又回到了以前那种没有贤的日子。
但,在品尝过极致的甜美之后,想要回到平淡无味的开始,已无可能。
时常,她还是会望着曾经开满蔷薇的院子,一望望好久。那种在清晨醒来光着脚冲到院子里数蔷薇的情景,既像是昨天刚刚发生,又遥远得仿佛是上辈子。
“陛下,该上朝了。”
身后,柔的声音在轻唤,女王缓缓转过头望过去,眼中突然就生了水汽。
“柔和贤,你更喜欢哪个?”
曾经,他这样问。而当时,她好笑地想,他不就是柔和贤吗?怎么会问她这种傻问题。如果知道会是现在这样,她当时一定会回答他:“只要是你,无论你是叫贤,叫柔还是叫其他名字,只要是你,都好。”
是,只要是你,都好,只要是你。所以,不需要另一个叫柔的人来取代。你,一直以来,都无人可代。
“陛下?”
叫柔的贴身女官又唤了一声,女王合了合眼,站起了身。
在经过她身边时,女王听到她说:“陛下,请一定要振作。”
是啊,要振作,可是,为什么,感觉这么这么累,什么也不想做?
再次闭了闭眼,女王稳着步子走了出去,身后跟着柔丝,保持着一步的尊卑距离,上朝。
虽然知道,这一个才是真正的柔,可是,她多么希望有奇迹发生,多么希望有一天睁开眼时发现这个柔丝女大人变成了那个柔丝男大人。
柔丝女大人,是在风冥宫蔷薇花谢的第二天归来。
当时她正在御书房看奏折,听到女官的汇报,她一下子站起,起得太急,胳膊将一桌奏折扫荡在地,她头也不回,奔向风冥宫。
半路上,她看到柔丝从路的那一端走来。同样的衣着,同样的面容,同样的身材比例,可是,远远的,她还是感觉到了不同。那种不同,让她放慢了脚步,最后停了下来。
柔丝缓缓走到她面前,唤了声:“陛下”。
她没有应,只是愣愣地想,他从来都爱唤她“女王陛下”,而不是“陛下”。
然后,她看到柔丝从袖中取出一张纸,俯身递给她时以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道:“夏贤人……”
听到“夏贤人”三字,她的指尖一颤,顿了好一会儿,才抬手接过信。
信里是一首藏头诗,东来文,寥寥四排,确实是他的笔迹。
他曾教她练习过东来文,并且教她如何辨识他的笔迹,他的东来字,每一个“捺”都不一样,看过一眼就很难忘记。他说,在西图尔斯见过他写东来文的人只有两个。她问:“另一个是谁?”他顿而不语,而后捏着她的手指道:“我希望,那个人永远不要出现在你面前。”
到现在她才知道,如果那人不出现,就说明他会一直一直守在她身边,如果那人出现了,就意味着他可能再也无法回到她身边。他早就想好了一切,如果他不能,那就换一个他最信任的人。
柔丝说:“他曾交代,如果有一天宫里的柔丝有一天没有和陛下同进同出,那时就是我出场的时候。”
一天吗?他才一天没有出现?为什么她却感觉似已过去了半个世纪?
就这样,柔丝又回来了,没有引起他人的怀疑,又回到她身边继续当她的贴身女官。
真正的柔丝,也是温柔体贴精明能干的人,可是,再怎样也只是一个贴身女官而已。她可以服侍她更衣、沐浴、用膳、上朝、就寝,她却不会爬上她的后背,不会让她代批公文,不会将她扑倒笑闹着说“让女王陛下宠幸你吧”。那样的人,一个就够了,没有了,就再也没有。
英才岛血案,在半个月内告破。
三十六条人命皆男男会所为,人证物证俱获,等候女王发落。
女王亲自去国字狱提审了主犯,男男会的副座西提。
见到女王,匍匐在地的西提怒目圆睁,紧咬下唇的牙齿不断往外渗血,浑身上下被浓烈的仇恨笼罩。
女王淡漠地望着他,眼神轻飘飘地在他身上绕一圈后,冷声问:“你就是西提?”
西提没有应声,只是用力地鼓眼瞪她,眼角也慢慢渗出了血迹。
“听说,是你率领五十几名部下血洗了英才岛,当晚你们在撤离途中遇到官船,因拼死抵抗失败,其他人全咬舌自尽,只有你被生擒。你供出了男男会所有分会的地址,偏偏对主上的事情守口如瓶。西提,这样的你,到底是忠心,还是不忠心?”
西提仍没有应声,继续瞪着她,眼角的血凝结,坠落。
女王俯冷笑,“根据你的招供,朕轻轻松松就血洗了你们的分会,抵抗者,格杀勿论,屈从者,流放独流。现在,为了感谢你提供情报,朕特亲自前来为你送行。虽然朕对你心存感激,可是朕生平最痛恨的却又是你这种人,本想赐你绞刑,却又觉得太便宜你。这杯蚀心酒,请慢慢享用,三日后,朕会为你收尸,并将你赐葬于小人山,为你立碑写传警示后人。”
说完这些,女王慢悠悠地步上台阶,走出国字狱。
在她身后,柔丝撬开西提的嘴,将一瓷瓶中的液体灌进了他口中。
惨叫声,随之而起,闻者,莫不生出想要抓心挠肺的冲动。蚀心酒啊,一想到这名儿,就疼。饮下这种酒,据说要疼上三天三夜才能死个痛快。
出了国字狱,柔丝轻声道:“正如陛下所料,狱守一直在偷听。”
女王点点头,“三日后,你亲自安葬西提。”
“是。”
发现风冥宫的蔷薇长出花骨朵,是在贤失踪十八天以后。
她像往常一样躺在蔷薇丛中的大方椅上仰望天空的星星出神。
蔷薇,只剩下根叶,花瓣早被扫尽,可是,夜风起时,她却闻到了蔷薇的香气。
将目光从天空拉回,在转头看向椅畔的蔷薇时,意外地,她看到了随风摇曳的小小的蔷薇花苞。
难以置信地,她翻身站起,立在大方椅上张望。
贤,贤,是你回来了吗?
从下令风冥宫不再种花那刻起,她就在等待,等他归来,等他心花重开,等她第一时间发现他。
眼睛急切地在四周搜寻,可是除了暗沉沉的夜色,什么也没发现。
她不死心,跳下方椅,穿过风冥宫的角角落落,想要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可是,来回搜了几遍,没有,就是没有。
贤,贤……
奔跑中,颈间的千音哨摩擦着肌肤,她将它掏出,边跑边吹。
“咻——咻——”
这一次,没有曲调,只是单纯地直接地呼唤:“贤——贤——”
如果你好好的,请你现身让我安心。
只要你好好的,就算你要收回你的爱也无所谓,只要你好好的。
“咻咻”的哨音在风冥宫内急响,响声唤来所有女官不知所措地望着女王,女王似疯了般冲到女官面前,挨个模她们的脸,手指搁在她们耳后拉扯她们的皮肤。
贤就爱玩易容的把戏,这次回来,他又会扮成谁出现在她面前?
为什么,这些面皮都撕不下来?为什么,这些人的眼神,都不是贤的眼神?
模完最后一个女官,她颓丧地垂下手,转过身哑声道:“都退下。”
细碎的脚步声散去后,柔丝的声音在身后低低地唤:“陛下。”
她挥挥手,“你也退下吧。”
柔丝顿了一下,躬身道:“最近见陛心疲累,不如让柔陪陛下去猎场放松放松。陛下若是同意,柔下去准备。”
原以为陛下赐死了西提,没想到,在下葬之时,她才明白陛下赐给西提的是一场假死。那座用来装小人的坟墓竟然通向城外的猎场,而她就是在女王的指点下从猎场潜回小人墓将西提转移。苏醒后的西提,仍是用充血的双眸死死瞪她一句话也不说。但她相信,应该要不了多久,他就会配合她重新调查。
女王点了点头,“也好,去安排吧。”
那一夜,女王一宵未睡。
她守着满园蔷薇,亲眼目睹一个个花苞像刚睡醒的孩子般张开了眼帘,从暗夜绽放到天明。
如果这预示着他一切安好,那该多好。
他曾说,这种御花能力,是他娘浪漫细胞过剩造成的结果。他说他爹总是爱问她娘“你爱不爱我”,一天要问好几遍,问得多了就把娘问烦了,结果那一天,娘一怒之下就给爹下了“情花咒”,中咒者心中会开出情花,而那情花就是心爱之人最爱的花。
他娘说,为了避免他家男人都像他爹一样动不动就问“你爱不爱我”这样的蠢问题跑到外面丢人现眼,他娘决定让情花咒拥有遗传的功能,传男不传女。如果他家男人都克服了这个毛病,那么下一次就,传女不传男。
难怪,他从来不问“你爱不爱我”,原来,他在努力克服家族毛病。
于是,她故意双手捧心眨着眼睛问:“你,爱不爱我?”
当时,他笑着用指头弹她额头,“要我表演给你看吗?”
她一头雾水,爱不用“说”而用“表演”,他当爱是唱戏啊?
心下有点委屈,正要背过身去,他却叹了声“傻瓜”将她圈入了怀中。
“你看——”
将下巴抵在她肩头,他手指着窗外的蔷薇,让她看他的爱情表演。
只见一朵朵蔷薇似有了生命,一朵生两朵,两朵生三朵,三朵生无数朵,眨眼间就密压压铺盖了风冥宫。
“喜欢吗?”他问,热热的鼻息喷在她耳际,她幸福得微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