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方醒谁先觉 第七章 约会
作者:川上

下午五点半。

唐半醒正闷在格子间里十指翻飞编排土豆和地瓜的情事,忽听同事大叫:“唐秘,快,外面有人找。”

唐半醒伸长脖子看一眼大惊小敝的“开口松子”,有点恼,她正写得起劲,是谁那么讨厌过来打扰?

走到前台,看到尉迟延以及他手里大捧的玫瑰,她停住,扫一眼身后跟来瞧热闹的同事,鼓着眼瞪他,颇有点“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意味。

他来是为了向她同事证明她并不是自己买花戴的无聊人,难道“听”错了意?

有人起哄:“唐秘,好幸福哦,是不是很惊喜啊?快接啊。”

吧吗送人玫瑰,想借着圣诞学人表白?俗套!幼稚!你要是敢说是送给我,看我不把花砸在你脸上。

尉迟延模模脸。

早知道就不听花店老板的推荐选这么恶俗的花。

早知道就选她的第二宠花非洲菊。

只是,她一个女孩子,难道不知道菊花是扫墓用的?

聚拢来看热闹的同事越多,她的火气就烧得越旺,再烧下去,锅炉就要炸了。

她是真的厌恶成为众人注目的焦点呢,和别的爱出风头的女孩子很不一样。

尉迟延左右为难。若是如她所愿般当着她所有同事的面就此转身走掉,她的怒气恐怕会烧得更旺。那,他宁愿她把带刺的玫瑰往他脸上砸。

打定了主意,他不顾唐半醒的怒视和挣扎,硬是将玫瑰塞到她手里,并用自己的大手捏住她的小手,道:“唐半醒,圣诞快乐!晚上,一起吃饭?”

猪,就知道吃!

身后有人窃窃私语:“他是尉迟延?三十层的尉迟延?那个冷冰冰的尉迟早竟然有个这么深情款款的弟弟?啧!”

唐半醒怒发冲冠,尉迟延似看到她的假发套往上跳了一下。

招摇饼市来毁掉她的名誉,他很得意?

姓尉迟有什么了不起,她还姓唐呢!想她唐朝大兴之时,他尉迟家的敬德也不过是她大唐家的打工仔。

她很在意。她从未动过傍大款的念头,她辛苦经营三年的专业秘书的职业形象龟裂了。在旁人眼中,她以前的所作所为全因他的出现而变成了可笑的演戏。

挣不开他的手,唐半醒狠狠把指甲嵌进他掌心。

尉迟延忍着痛任她泄愤,见她嘴唇开了合合了开却发不出半点声音,他不禁想,动嘴慢也有好处啊。比如,为他争取到时间,在她当众发火之前,他把她拉到了专用电梯间。

道貌岸然,衣冠禽兽,卑鄙无耻,下流龌龊,头顶流脓,脚底生疮。

一个人生闷气有什么用,她何时能学会“我口说我心”?

“唐半醒,想骂就骂出口,我洗耳恭听。”

唐半醒气鼓鼓地看他气定神闲地斜倚在电梯里,一派潇洒不羁很有型的样儿,她努努嘴,终是什么也没骂出口。

哼,她才不会为了没格调的人来降低自己的格调。

唐半醒把怀里的玫瑰推给他,见他挑挑眉不接手,她眯了眯眼,举起花就砸向他的脸,连砸好几下,直到玫瑰的刺扎到手指,她才住手。

脸上被划了几道痕的尉迟延皱了皱眉,看着凌乱一地的花瓣和歪倒在地的花骸,再看那个施暴的倔强丫头忍着指尖的痛装作没事人,他很自然地拉过她的手,在她指上使劲吮一口。

“不喜欢玫瑰,是因为它太招摇?”

唐半醒没料到他会做出这暧昧动作,脸顿时涨红似玫瑰,甩着手叫:“要你管!放手!”

“真倔!自尊心这么强,是因为自卑还是没自信?”

“要你管!”

尉迟延又吮了一口她指尖上新渗的血珠,盯着她闪躲的眼神说:“我并不是好管闲事之人。”

她的事,他很难把它当“闲事”。他曾试过充耳不闻视而不见,但最终的结果是他受心理折磨。如果不管她,是以虐待自己为代价,他才不做傻事。

“要你管!你放手!”

他的舌尖滚烫濡湿,烙在她指上,让她不自在到极点。

懊死的,是谁允许他与她如此亲近。

“尉迟延,我警告你,不要再把你的臭口水抹在我手上,你是狗啊,到处乱舌忝,恶心!恶心!恶心!”

臭口水?恶心?她在梦里和盐白男吻成一团时,怎么就没嫌人家口水臭,怎么能那么恋恋不舍欲罢不能?恶心?是因为现在的人是他,而不是梦里那个面目模糊的家伙?

尉迟延心里裂开的细纹慢慢加粗变宽,酸酸的细流奔腾成了澎湃的小河。

当他狠狠吻上她的唇,她的惊惶和青涩透过颤抖的身子传递到他心里,可他偏偏不愿控制自己的情绪,好似二十多年的克制力在短短数日的相处中已消耗殆尽。

呵,明知不该因为数场梦而迁怒于她,可一想到她夜夜在梦里和别的男人热情亲吻,到了白天见了他却冷言相向,分明同是男人,为何待遇却天差地别?他能忍到现在才发作,他已很佩服自己。

唐半醒挣扎无效后,只能紧抿着唇,圆睁着眼瞪向那个和自己嘴唇相连的雄性生物。

可恶!可恶!唐半醒,你是瞎了眼!土豆哪可能是他这种急色鬼样!温柔体贴?通情达意?嘁!大尾巴狼就是大尾巴狼,无论它穿着多么合身的羊皮,都改不了它的狼性。

听到她的心声,尉迟延无力地闭上眼,轻轻推开她。

他把事情弄得越来越糟糕了,冲动果然是魔鬼。

一念之差,就可能改变人生方向。现在,他的人生是否已偏了方向?

她是不是已厌恶他到了极点,再也没有转寰余地?

这就是唐氏心声咒?

让他通过她的声音以闪电之速爱上她,却让他永远得不到她?夜夜看她与别的男人相亲相爱,他却只能被她拒之门外?孤独终老?呵!

“唐半醒,陪我吃最后一顿饭,吃完后,我们好聚好散。”

唐半醒狠狠用手背擦擦嘴,咬牙切齿:“我们有聚过吗?很抱歉,我没那个义务,再见!”

嘁,受害者是我好不好,你摆什么可怜相!别以为玩忧郁气质,我就会中招,告诉你,没可能!既然羊皮被你撕破,你再怎么修补,也是破绽百出,所以,省省吧,我才不上第二回当!

尉迟延挡在电梯口,咬着牙,和她瞪眼较劲,“不答应,我们就耗在这里。”

什么时候,素有“谦谦君子”之称的尉迟延竟然也学会了耍无赖,是形势逼人“赖”?哈!丙然,狼就是狼啊!位居上位者都爱发号施令自说自话吗?

“好。尉迟大人,外面很冷,请容小的回去加件外套,OK?”

想溜?那他岂不是白“听”。

“不必,穿我的。”

他月兑下大衣披在她身上,无视她圆睁的眼睛,系好扣子,拉起她的手,“走,吃豆腐去。”

你正吃着呢!

“放手!”

“不放!”

若是放了手,他就再也抓不住了,他不想冒一丁点儿风险。

甭独终老吗?如果不能拥有一辈子,那就将拥有的时间延长一秒,一秒,再一秒。

“放不放?”

“不放!你是想和我拉拉扯扯走出去吸引更多人的注意,还是乖乖让我牵着你走?”

她讨厌成为众目睽睽的焦点,她无福消受众星拱月的享受。他,明知故问!

看他得逞地勾起嘴角,她气愤难平,一把扯下他的围巾包住自己大半张脸,似做贼一般东瞄瞄西瞅瞅。

如果不了解她的性子,他会自卑而毙,好像跟着他出门很丢她脸。

尉迟延揽过她的肩,拥着她往外走。

真是娇小呢,在手指过处,他觉得她轻若鸿毛,可在他心里,她却大有重若泰山之势。

唐半醒压低嗓门恨声道:“延方片,你太入戏了吧!”

搂这么紧,人家脚都快离地了地说。

尉迟延心情很好地凑近她耳朵提醒:“唐半醒,有人看过来了。”

唐半醒忙拉拉围巾,垂着头,完全如他所言,被“带”去吃好吃的。

唐半醒的物质很低,连带的生活品质也很低。平常的日子,她是能吃饱就行,有得穿就行,明明不必对自己苛刻,她全因为懒而凑合,懒得出门,懒得做饭,懒得逛街,懒得购物,有时候甚至懒得活着。

但是,在某些特殊的日子,她需要通过美食来改善心情。难过时,去搓一顿吧。沮丧时,去搓一顿吧。愤怒时,去搓一顿吧。在今天这个被夺去一吻的特殊日子里,就算他不强拉她去吃大餐,她也会自己去好好搓一顿,否则,少不了要背一晚上《桃花庵歌》来安定情绪。

坐在兰花小陛里,捧着精美的菜单,唐半醒嘴里的口水一点一点酝酿,将胸中残余的怒火一点一点浇熄。

呜,好久没有吃到这么好的菜啦,呜,和这里一比,她平常吃的东西和猪食无异。

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呜呜,都好想吃哦。

她是怎么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的?明明听到她的喜怒哀乐,却偏偏从她脸上读不出来。白净的脸,像个人皮面具,平平板板,毫无生气。漂亮的桃花眼,秀气的天然眉,如果灵动一点,必会扰乱人心,偏偏她要摆出低眉顺目的木偶相。唇形呈完美心形,唇色不点而红,唇瓣略有点厚,是拙于言的象征?什么话都藏在心里,不多练习,嘴笨的毛病怎么克服?

她其实是个艳丽的人,偏偏爱把自己装扮成浅淡模糊的水墨画。这又是启动了变色龙的伪装机制?宁愿以大众的色彩混迹于人群让人过目就忘以保安全,也不愿形色于外变幻出绚烂色彩让人见识她的危险美丽?

讨厌,老是用研究古董的眼光看她,有什么好看!讨厌被看穿,讨厌赤果!

尉迟延又红了脸,很想开口对她说“唐半醒,不想被我看,就不要想象自己一丝不挂站在我面前的样子”,可是他很清楚说出口的后果,只好暗咳一声,若无其事般摊开另一本菜单,召来服务生,点餐。

他每报一个菜名,她就抬起眼皮瞟他一眼,等他点完,她已瞟啊瞟地缩成了一只仙人球。

“唐半醒。”

“不要叫我!”

讨厌!讨厌!讨厌!他真看穿她了,谁借她块遮羞布使使。

“唐半醒,我不想吃人!”

听到他威胁感十足的话语,她百般不愿地直起身子,避开他的视线,在餐厅里东张西望。

醉人的音乐,和煦的暖风,摇曳的烛光,饕餮的大餐,热恋的情侣,平安夜,嘁,不过是让男人多了个拐女人上床的机会!零点过后,在同一时间不同的床上,不知道有多少男女会借着圣诞的洋风交缠行苟且之事。

“噗——”

尉迟延忙拿餐巾掩住嘴,止住外喷的香茶,暗自咬牙,深吸口气缓缓吐出,看向胡想连翩的祸首。

祸首幻想完“酒池肉林”的画面,继续东张西望。

嘁,怎么人人爱当男主角?烛光,鲜花,下跪,求婚,恶俗!再美的爱情也不过一两年的保鲜期,得意个什么劲儿!知不知道爱是藏在心底,不是拿出来现的?懂不懂爱情是自个儿的事,摊在大庭广众之下以为能获得祝福吗?成为人家茶余饭后的谈资,很美?今天见证你的昙花幸福,明天同样会见证你的终生笑柄。无聊!

“唐半醒?”

“干吗!”

“你谈过恋爱吗?”

“要你管!”

“你相信爱情吗?”

“要你管!”

如果她把长篇大论振振有词全搁在心里,如果有一天他再也听不到她的心声,那他岂不是要由“还算善解人意的延方片”重新变回成“根本不解风情的尉迟延”?

如果不是听到她的另一面,他是否还会注意到她?表面看来,她就是个不近人情的小老太婆,言词枯燥乏味,从不说废话,他要是不主动开口,她可以沉默到永生里。她守着自己的方寸世界,既不轻易踏出自己的领地,也向外人竖起免进牌,自得其乐,不觉寂寞。在她看来,一个人是自由自在的逍遥神仙,两个人则是绑手绑脚的负担累赘。如果二选一,不用问,她必毫不犹豫选前者。

恋爱?哼,她可是恋爱高手。她编排的爱情故事,不知道让多少读者哭了笑笑了哭,这些足以说明她的故事是真实得能触动人心的,所以,她只和自己的想象力谈恋爱就好。

尉迟延补充:“你只有一次暗恋经验吧?”

“要你管!”

尉迟延看向那桌求婚成功的情侣。男人拎着香槟绕着餐厅满场跑,向每个观礼的人敬酒致谢,脸上绽放的笑容就似赢得了世界至宝。女人含笑而立,目光追随着男人,待男人奔回女人身边,女人扑进他怀里送上热辣的激吻。之后,两人手拉手,痴痴对望,沉浸在眼中只能容下彼此的幸福中。

尉迟延轻叹:“唐半醒,等你真正爱上一个人,你也会像他们那样,恨不得让全天下的人都来见证你的爱情分享你的幸福。等你真正爱上一个人,你也会想要搂他抱他亲他,怎么也不会厌倦。”

唐半醒哼道:“我才不会!”

你会的。在我的梦里,你总是会对那个盐白男做出你现在觉得很傻很俗很恶心的事。

幸好那个盐白男没有五官,否则他可能会掘地三尺把那家伙挖出来揍他个面目全非,让她见了他再也认不出来。

冷静自持的尉迟延成长为暴力郎,全拜她所赐,他一点不愧疚。

“特助?真巧,圣诞快乐。这位是,唐小姐?”

唐小姐维持着基本礼貌,敷衍地点点头。

尉迟延起身介绍道:“唐半醒,这位是我同事,人力资源总监珍妮。”

你同事,关我什么事。吃完这顿饭,我们就莎哟啦啦,我才不屑认识什么菜头。

唐半醒安坐不动,装没听见,专心在玻璃窗上画猪头,一只,两只,三只,四只……

“看来,唐小姐不欢迎我。”

七只,八只,九只……

哼哼,你又不稀罕我的欢迎,你只要特助欢迎就好了嘛。

唐半醒终于扭回头,以平板的声音问:“珍妮小姐,你一个人?”

珍妮往左前方的座位一指,“不,我的人还未到。”

“珍妮小姐,不知道能不能和你……”和你换个座位,或者换个男伴。

觉察到她的意图,尉迟延忙打断她的话,示意道:“珍妮,很抱歉,不占用你的时间了,祝你圣诞快乐。”

唐半醒见阴谋无法得逞,又缩成仙人球,继续画猪头。

十一,十二,十三……

菜一一呈上的时候,她更是不愿搭理他,专心致志地对付盘中美食。

如果这是约会,那他们可以说是全场最奇怪的情侣。

在珍妮眼中,特助很奇怪,特助的疑似女友也很奇怪。只见两人各吃各的,完全没有交流,似是纯粹为了吃饭而凑在一起。不闷?恋爱中的男女不都是有说有笑你侬我侬甜蜜恩爱的吗?他们看起来却似结婚好几年的夫妻,如果不是默契十足心领神会,就是关系糟糕到了无话可说。

问题似乎集中在唐小姐身上。

看她那态度,一点喜气也没有,面无表情地举箸,面无表情地吞咽,面无表情地视他为无物,特助怎么忍受得了?特助时不时飞快瞟一眼唐小姐,间或把目光胶着在唐小姐身上长达数秒,注视她的眼神带着宠溺和笑意,面部线条也软化似浓情朱古力,浑身散发着“恳请亲近”的气息,和在办公时的“冰冻三尺”判若两人。

人各有命,不信都不行!

“我吃饱了。”

“好,我们走。”

“不。各走各的,再见。”

唐半醒看了看他的大衣和围巾,咬咬牙,决定放弃。她搓搓手,挺着身子,不管身上的薄毛衣是否能御寒,就以大无畏的精神走进雪花飘舞的银色世界。

尉迟延咬牙,他的脾气有越来越糟糕的趋势,来不及买单,只得冲着柜台方向叫一声:“Peter,记我账上。”

待他追了出去,只见远处一道纤细的身影在白雪中抖抖缩缩前行。

她当自己是卖火柴的小女孩儿?

真是个又倔又不易讨好的丫头,可就是这样一个丫头,却让他一旦提起就再也放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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