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重新开始,莫素衣努力地吃饭,努力地睡觉,努力地吃药,努力地按照医生的规定行事,可是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直到这天,风尘看到莫素衣习惯性地坐在水池边发呆。他走到她的身边,轻唤:“素衣!”
莫素衣缓慢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将眼光投向水池。
他才恍然明白,她到底有什么不同了。自从她回来后就没有说过话。她一直都是安静的,但毕竟偶尔会说话,这次她回来的事实让他疏忽了其他一切。
“素衣!有没有感觉到不舒服?今天是医生规定复检的日子!”
她回来后就特别听话,对于他的任何安排都没有异议。以前大部分的时间她会呆在图书室,可现在她将时间拿来发呆。
检查完后就让她在外面等着,她也没有任何意见与疑问,她甚至从来都不问孩子好不好。
风尘看着医生有些凝重的脸,心里微沉。
“风先生,我的话跟上次一样,建议你跟你太太考虑流产,虽然现在已过了最佳流产时期,但是时间拖得越久,对母体和孩子越危险。你上次说过一段时间再看,可是你太太的情况没有丝毫好转,反而恶化!”
“可不可以再开一些调养身子的药呢?”
“不是我不肯开,而是因为药有三分毒,再这么吃下去,对孩子也不利,即使不会造成胎儿死亡,孩子生下来了,也可能……不太正常!”医生看着他,“你们都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我的建议,希望你们能够郑重考虑!”
风尘开门,就看到莫素衣安静地坐在走廊边的椅子上,想起医生的话。假如有机会的话,他绝对不会让她冒任何危险!可是除了孩子外,他不认为还有东西可以唤起她求生的意志。而且孩子是维系他们唯一的纽带,没有这个孩子,他不知道他们两个人会变成什么样子。
也许是感觉到他的注视,莫素衣抬头,居然看到他眼里有水光。
风尘牵着她的手走出医院大门,突然问:“你在想什么?”莫素衣看着他,而风尘只是看着医院那大大的十字标志,重复,“告诉我,你现在在想什么?”
……
“为什么不说话?”
……
风尘慢慢回头,盯着她半晌,突然一笑,让莫素衣的心颤了一下,他笑得好悲凉好悲伤。接着他好像在自言自语:“也许这是上天对我任性自私的惩罚吧,我耽误了那么多人的幸福,终于轮到自己了。”
风尘放下电话,脸上淡淡的笑容立刻被忧愁罩上,抬头与站在浴室门口的莫素衣相对,风尘又扯起笑容,“素衣,怎么又哭了?”
又?莫素衣模了模眼睛,走到梳妆台前坐下。风尘很自然地拿起电吹风帮她吹头发。
“刚才在跟轩打电话,他去英国找凌静去了。素衣,你头发好长了呢!”
她也看到了。她突然想起三千烦恼丝的说法,烦恼跟头发有很大的关系吗?也许三国曹操断发留头的故事,让人觉得无限生长的头发,可以满足人们对于生命可以重来的奢想。
风尘看着镜子里的她,突然说:“素衣,我帮你挽头发吧?”
她不会打理自己的头发,曾经都是他为她梳头。还记得每次帮她梳好后,她都会转过头,仰首一笑,那一笑,颠倒众生,成为两人之间的默契。可是现在一切都变了。
风尘抬起她的下巴,两个人的视线在镜子里胶着,“莫素衣,告诉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风尘很少连名带姓地叫她,他的眼里有着浓浓的不解与悲伤,“你的师父杀了我的爷爷,我只是履行一个孙子应尽的义务,我有错吗?”
恩怨相报的事情,从来都没有对错,只不过谁都放不下而已,因为死的是自己至亲至爱的人。
“为什么不说话?想用这种方式报复吗?我对你还不够好吗?我为了你可以不顾尊严去求别人,为了你担惊受怕,为了你而发疯,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
“我告诉你,世上根本就没有爱情这种东西。至少我们两个人没有!”风尘用力地按住她,神情是不太常有的激动,“你以为你爱我吗?你只不过是在依赖我,利用我,因为你无处可去。你以为自己对生死无所谓,可是你根本就没有勇气去死。你走了后连一个信息都没有,你有在乎过我吗?你有想过我的感受吗?没有谁会如此对待他爱的人!莫素衣,你以为你比我伟大吗?”
……
莫素衣瞪着镜子里的风尘,而他也在瞪着她。
他说错了,并不是她无处可去,而是因为姐姐跟她说一个男人并不是因为爱孩子才爱孩子的母亲,而是因为爱孩子的母亲所以才爱孩子。
还有姐姐说布置了她死的假象,风尘发现了但活得并不好。也许更重要的是她想他了,所以回来。
风尘瞪着她,期待着她说什么,可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垂下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风尘没有回房,佣人说少爷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喝酒。
这是要算第二次进他的书房了吧。莫素衣想着,终是推开了。扑鼻而来的酒气让她有些反胃,映入眼帘的是满地堆积的碎纸片,风尘歪在墙角,身上盖满了纸屑。
莫素衣心微动,捡起地上残破的书籍,心下一颤。《孕妇手册》、《孕妇产妇婴儿300忌》、《孕妇指南》、《孕妇必读》、《孕妇饮食与用药禁忌》、《孕妇的十个月》、《孕妇育中的胎儿》、《新婚夫妇与孕妇须知》、《孕妇实用手册》……
手上的东西突兀地被人夺去扔得远远的,她愕然抬头只看到风尘从身边走过。
办好手续,等候排队,原来这世上有如此多的人在残害自己的孩子。在他们前面的一对像学生,女孩在哭泣,男孩则在安慰。
两个人谁都没说话,前面的人越来越少,莫素衣也越觉得吸呼困难。直到医护人员残酷而冷漠的声音响起——二十五号!
前面的男孩和女孩惊慌地站了起来,她却心跳了一下,护士冷淡地说:“跟我来!”
男孩看着那个女孩向前走,突然冲上去拉着她,“我们回去!我会照顾你们的,我发誓,我会用一辈子来照顾你们,我们回去!”
男孩拥着女孩离开,莫素衣看着他们觉得幼稚又可爱,多美的誓言,可一辈子又有多少变数呢?可是为什么会觉得感动?
蹦起勇气瞄了旁边的风尘,恰好风尘也正看向她。她像逃避什么别过头,看到满脸不耐的护士,“你是二十六号?请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苞我来!”
护士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莫素衣迟缓地站起来,风尘突然拉住了她,她期待风尘说什么,可是风尘慢慢放开她,“小心……”
莫素衣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说什么,他让她小心,为什么是这句话,为什么不像刚才那个男孩一样……
莫素衣全身的力量随着他的放手而消失,木然地向前走去。
她的身后,风尘颓然地坐下来,有的事情都月兑出了他的掌握,未来的日子,他也无法想象。
躺在手术台上,她控制不住地颤抖,看着医生毫无温情地拿着亮晶晶的手术器械向她走过来,她再也压不住心里的恐惧,从手术台上翻下来。她打开手术室的门,盲目地奔跑着,只想远远地逃离。
“素衣!”
她听到有人叫自己,越发的害怕起来,这些人是来抓她的,她再也不会被抓住了。看着她越跑越快,风尘一颗心吊到嗓子眼。
“素衣!”看着她冲下楼,就要冲过马路,风尘绝望地叫着:“停下来!”
明明应该向前的,可那一声叫喊,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她硬生生地停在车水马龙的马路边,回头看到风尘煞白的面孔忽明忽暗地闪动。
她感觉到身体有什么东西流出来,就像是生命慢慢消失。她再也站不住向前倾倒。
当听到医生说母子平安,风尘几乎虚月兑般地松了口气,“素衣,别逼我好吗?我真的不懂感情。可是我知道没有你,我感觉不到生活的动力与意义。”
曾经以为除了阿姨,不会有其他的女人让自己牵挂,可是现在除了她,似乎没有哪个女人让他心痛与担忧!
风尘趴在床边,脸烧得红红的。她有些艰难地伸出手,贴在风尘的额头,果然是烫的。
“醒了!”她来不及收手,就被风尘握住。
呆呆地看着风尘一向干净明朗的脸,现在憔悴异常。
“对不起!”没有她,也许他的日子不会变得如此,他也不会变得如此。
“素衣!”风尘试探着叫她,她开口的第一句话竟然是道歉。
莫素衣痴痴地看着他,“我不喜欢你皱眉,我喜欢你笑的样子!”
“好,我不皱眉!”风尘握着她的手,“素衣,只要你开心,我就会开心!”
“开心?”素衣重复着他的话,依然痴痴的像没有睡醒,“我要你开心!假如哪一天我死了,我会告诉哥哥这跟你无关!”
“不,你不会死的!”风尘急切地反驳,压下心里的不安,“素衣,你不会死的,我们一家人,我、你还有孩子都会好好地活着。”
莫素衣自顾自地说:“姐姐告诉我,若是男孩的话会比较像父亲,我希望生个男孩,像你一样,有很多人爱!你娶了风雪吧,她真的很爱你!我相信她会照顾好孩子的……”
“不!”风尘打断她,“没有人会死,我希望生个女孩,像你……”
“不要!”莫素衣激动起来,“我不要,我一点都不好,我不要孩子像我……”
“素衣!”风尘将莫素衣抱到怀里,“素衣,你听我说,你很好,漂亮又善良。你知道吗?你是我见过的世上最好的女孩……我们生个女儿,她将会成为世上最美丽的公主……”
莫素衣慢慢地平静下来,在他的怀里,倦意又上来了。
“素衣,”他轻抚着她的秀发,“有些事情,我想告诉你,不管你相不相信。
“素衣,我没有利用你,从头到尾都没。我真的想杀了你师父,我也确实欺骗了你,但并不是因为我想复仇,而是因为你!因为你是我的,所以我想她死,可是在她死后,我还是嫉妒她,连我自己都觉得可笑!
“素衣,我同你师父订协议没有任何意义,我很早就在计划宋氏的事情了,只是我不想亲手杀你师父,因为我害怕你可能恨我。
“素衣,我承认我曾有将你收归己用的想法,但后来我只希望你健康快乐地活着。那天我看到你冲到马路边,我觉得自己的心脏停止了跳动,我好害怕!是你,让我知道这个世上还有值得害怕的东西?
“素衣,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爱情?我真的不懂!很多时候我都很迷茫!”
静默中,风尘只听到她清浅的呼吸声,刚才的话不知道有没有听到?
发烧一直没好,最近事情又特别多,风尘终于撑不住。将毛巾浸湿,盖在他烫得厉害的额头上,坐在床边守着他,终于轮到她照顾他了。
医生说他需要好好休息,风尘苦笑,有些落寂,“最近有很多事情要忙呢。他们都走了,连小雪也不在!”
风雪?莫素衣心里一动,自从那天她回来以后就再也没见过她了。有风雪在,一切都会好得多吧,至少风尘不会这么累。
可是,她不想见到风雪,在风雪不见的这几天里,她感觉轻松些,因为风雪的存在,一直提醒着她,有一个更优秀的人更适合当风尘的妻子。这是她一直无法拒绝也不愿承认的自卑。
风尘手上拿着两个玉坠。这个东西她认识,有一个他一直都戴在身上。
曾听说玉坠是风家的上一代掌权者亲自给下一代作为权力转移的标志,其中一个由风家掌权者结婚那天给新娘戴上,作为女主人的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