觥筹交错的生日宴会,何劲生伫立在人群中,俊秀颀长的身影左右打点,谈笑风生,神态从容地处理着繁复的礼节,只见他辗转在宾客之间,迅速成为争相追逐讨论的焦点。
何府的灯光也许不够温柔浪漫,但是很明亮,甚至有些耀眼,正如它所塑造的形象——光明正大。
何府的气氛也许不够活泼,但是至少今天他不觉得压抑。
虽然心急的求婚被拒绝,抽了一根根香烟都好像无法排遣内心的空虚,但是——只要一想起还有一个人的命运比他还要悲惨,这一切都突然变得可以忍受了。甚至……想笑啊,莫名地想笑……
与一位女士跳完一曲慢舞,严肃正直的脸庞微微露出一丝笑意,他退到一边,与何爵生站在一起,两个不同类型的优秀男人很骚包地抢去了全场的风头。
“那个女生长得挺漂亮的,她爸爸是国土局的高层,舅舅在科技院当副院长,她虽然是文学系毕业的,但是现在在医科大学当助教,工作稳定……”
“你在说什么?”何劲生怀疑地觑了堂弟一眼。
何爵生诧异地挑眉,“我以为你今天晚上心情愉快,是因为她。”他指着刚才与何劲生共舞的那个女生。
他心情愉快?眼前迅速掠过一个女人的笑脸,或是顽劣的令人痛恨,或是狐媚得叫人……移不开眼。他从来没有见过比她表情更加丰富的人,好像把全部心思都写在一张生动的小脸上,人们却永远猜不透她真正在想些什么。他心情……愉快,竟会是因为她?!“不,不是她。”他淡淡地否定,只有何爵生看见他放下酒杯,不自在地将双手插在裤袋里。
“堂哥,你今天怎么没带自己的舞伴?我常常听伯母说,希望你能早点成家,生几个孙子孙女的给她抱抱呢。也许你该打电话给张小姐,把她带到家里来。”
何劲生的愉快突然被何爵生的三言两语给蒸发掉了,他面无表情地说道:“你不是也没有带舞伴吗?”
“不……”何爵生露出今夜最灿烂的笑容,“她来了。”
何劲生脸色一寒,蓦然回头,竟听到心口“扑咚”一声,究竟是什么,他却没有时间去深究。
莫朝华巧言盼兮,头发精致地盘成一圈圈美丽的形状,露出小巧的耳环,粉色的妆扑在柔颊上,红润光泽,健康又可爱。黑色贴身长裙优雅地衬托出她玲珑曼妙的身段,八厘米红色流光的高跟鞋将她白皙纤瘦的长腿托高。她的眼睛闪烁着迷人的光芒,与大厅中央挂着那巨大吊灯一样,充满金色的绚烂,惊艳了他的眼,还有心。
“你很美。”何爵生优雅地挽起她的玉手。
“你的奉承很受用。”莫朝华回以甜美的笑容,看在何劲生的眼底竟有些刺眼。
这个狐狸精,居然用这种笑容来迷惑……爵生!
靶觉到宴会上有几道热辣的目光自她出现后就迷恋得无法移开,而她还毫无自觉,让人享尽春光,浮想联翩……这该死的女人,她就不会学学他,穿得严严实实的吗?至少脖子以下的那些部位就不应该露出来。
“朝华,我带你去见见伯父。”何爵生说着,大掌就拉着她往主席上走去。
莫朝华好奇地张大眼睛。何家果然是名不虚传的名门望族,无论从房子的建造与铺陈,还是从设施的华丽与高档,都斥费巨资,精心装潢,宴席上十几个佣人忙碌地穿梭倒酒水,添加食物,他们脸上是长期驯养的冰冷和高雅,是在严厉的家教下培育出来的畸形品。
而那个代表何家最高统治阶级的何朝圣冷漠地坐在主席位置上,跟其他医药界的大腕交谈着。他身旁笔直地站着的,正是何劲生。
视线才转到何劲生那张肃沉的脸上,他就冷冷地望了过来,深泓一样幽暗的眸子看不出在想些什么。可是莫朝华却明显地感觉到一丝凉意沁入心里。她不甘示弱的瞪着他,直到他颇觉没趣地看向他方。
“大伯,这就是上次我说的那位药师,莫朝华。”何爵生在跟同行前辈们一一打过招呼后,对何朝圣说道。
何朝圣瞟了恭敬地站在一旁的莫朝华。
“何局长好,我看过您写的那本《鉴证实录》,我想说,您的各种想法都非常有创意。”她说话的时候都可以听到自己的颤音了,更何况就站在离她不足半米距离的何朝圣。他的表情没多大的变化,就好像一尊雕像。雕像本都一样,只是有些被摆在了很重要的位置。
寒暄过后,何爵生正想邀请莫朝华跳舞,迎面走来一个女人,主动地想请他陪她跳一支舞。他望了望莫朝华,她点点头,表示自己没有关系,于是何爵生挽着那个漂亮女人一同走进舞池。
“自己的男伴去陪别人跳第一支舞也无所谓?”
低沉的嗓音在身后说着,她肚子饿,随意地挑了点零嘴吃,酒却是不沾的,“难道我还掐着他的脖子不许他去啊?”她莫朝华不是那么小心眼的女人。
何劲生跟着她,看着她端着盘子一路捡些可口好吃的腊肉大肠什么的,不觉皱眉,“你怎么尽挑这些难消化的东西?”于是,也不知道为什么,很鸡婆地夹了些菜放到她满满的盘子里。
“我是食肉动物。好了,你别再夹了。”她示意他要适可而止,她不是来让他当牛羊喂的。她不吃草。
他意兴阑珊地放下夹子,“我看你是来物色对象的吧。这里有钱的富豪多了,你倒是能混得如鱼得水。”
“哈。你说得没错。”她喝了一口橙汁,故意卖弄风骚似的噘高嘴唇,蜜色的唇饱满可口,唯一美中不足的一点就是唇角沾了芝麻酱油,让她的挑逗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我就是借着何公子来这里傍大款的,也不晓得哪家大款刚死了老婆或者二女乃的,我恰巧可以插一脚。我莫朝华虽然不是倾国倾城,好歹也有些姿色,有点智慧,比外面那些不入流的二女乃可上眼得多。”
“你——”
“啊,我觉得吧,何副院长就不错。反正我们都有过一腿了不是吗?不如你把我包养起来啊。”狭长的丹凤眼风情万种地眯笑着,就像……就像真心期待着他能包养了她似的。
“莫朝华,你正经一点会死?”他突然有些恼怒地别开眼,刚刚……他的脑中怎会闪过将她包养起来也不错的念头?
“会死啊,会被你憋死。”她在他诧异的注视下伸出纤手帮他把领带扯松,“不要什么事都这么死板嘛,把自己束缚住,不是一件累人累己的事吗?不过,我想问件事情。”他领口微敞,倒有了几分颓废跟野性。
“什么事?”心口一缩,他依旧很愚蠢地自甘掉进她扯出来的不正经话题里。
她表情困惑,“你们何家不是以正直严谨著称吗?你常常挟私报复我,是不是有点违背你们何家的家规家矩了?如果我等下跑去何局长那里告状的话,你会不会被家法严惩?”
他双手环臂,懒懒地说道:“好啊,你去啊。顺便告诉他,你是怎么诬陷我,害我屡次相亲失败的。让他知道,原来到处破坏我们何家名声的人就是你,莫朝华。”
莫朝华耸耸肩,“那还是算了吧。”她还是挺识时务的。
他看见她的视线从他身上溜到那边舞池里,何爵生正和表妹跳着交际舞,她掩盖在长长睫毛下的眸子不知是明是暗,心里隐约有些不爽快。他是沉闷单调,不如魏星油嘴滑舌,讨女人欢喜,也比不上爵生温润和善,如沐春风。怒火刚扬起,正准备甩头走人,掌心间却突然多了一份柔软。
“你……”正要开口骂她,她却放下堆得像座小山似的碟子,柔荑勾上他宽阔的肩膀,娇小的身子轻轻贴近他温暖的胸膛,他不由怔忡,只见她微微偏着螓首,颇讨喜地觑着他,心湖漾开,好像有什么乱了步调。
他该把她狠狠推开,然后看她的笑话吗?
还是任由她香软的身体贴着自己,然后让她来看自己的笑话?
如此意志不坚定呵,连他自己的界限都模糊了起来。他……是真的那么讨厌莫朝华吗?
“何副院长,赏脸跳支舞如何?”轻如春风,带着淡淡的香气,将他一向坚强的心门狠狠一扣,情不自禁地颔首,甚至连一点冷硬的伪装都无力去掩饰,折服得如此彻底。
今晚心情愉悦,所以……偶尔放纵自己也该不为过……他听见理智这样欺骗自己。
欢声笑语似乎全留在了别人的世界里,宾客们觥筹交错,舞姿轻曼,都叨扰不到他们相互轻拥。
随着柔和轻快的舞曲,身体情不自禁地跟上那种节奏和旋律。大掌扣上她的小蛮腰,另一只手不知为何要紧紧地将她的小手握住,就像生怕她从他手掌心逃走了一样,唯有用力,才能留住她。
他们就在舞池里一圈一圈地旋舞,所有的舞者在他们的身旁旋过,带着柔美的旋律,在彼此专注的凝视中浑然忘我。
“想不到你的舞跳得还不错。”曲调渐渐地慢了下来,女伴们轻轻将螓首靠在男人的胸口。
“你想干什么?”何劲生暗暗喘了口气,找回前一刻突然失去的克制力。
莫朝华轻轻一笑,“不要这么防备我。我只是想跳支舞而已。我妈妈以前是个舞蹈老师,我爸爸是个小有名气的钢琴家,我五岁就会探戈了,六岁代表儿童舞蹈学院参加国际比赛,如果不出意外,我现在应该站在舞台上弹琴跳舞,接受鲜花和掌声。”
“那为什么没有?”何劲生紧紧地注视着她微笑的脸庞。
“因为出了意外。”掀眸瞧见他紧绷的目光,她突然有一种想要倾吐的冲动。她随即笑着摇摇头,“一点小事,家庭破裂。我早就不在意了。”
“那为什么后来选择了制药这条路?”
莫朝华诧异地眨了眨眼,“我……呃,呃……我没有想过。”
“是吗?”他了然地点头,道,“也许你应该想一想。”
莫朝华咬咬唇,抬头望进他如海的眸子里,有片刻的沉沦,“那你呢,为什么会成为一名医生?别跟我说因为什么救死扶伤啊的大道理。”
何劲生难得在她面前露出笑容,“因为我们家族都是行医的,我很小的时候就读完中医中诊,八九岁就能把《黄帝内经》熟练地背下来……看来我们只是走的路不一样而已,你差点就成了一个舞蹈家。”
“如果让你重新选择,你会想从事什么行业?”她颇好奇地觑着他。
“唔……我不知道。”他轻轻地回答道。而莫朝华在他讳莫如深的俊眸里,看到了迷惘。
生在这样的家庭,长在这样的环境,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延伸出其他什么兴趣爱好,或者他这个人就是贫瘠的,沉闷的。可是别人不是与他一样,都是这样生活着的吗?爵生也是。他们不都是走在别人为他们安排好的路上,一帆风顺有什么不好的,为什么他要因为她的一句话而感到茫然?
莫朝华将柔软的小手轻轻贴在他俊颊两旁,吐气如兰,红润的双颊甜美地鼓起来,“就好像你的生命并不是你的,前进的方向也许在你出生之前已经被妥善地安排好,每一步都是如此循规蹈矩,因为走错一步,都不仅仅关系到你一个人。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只是有时候会觉得寂寞,对不对?”
寂寞吗?他不知道。只是当她用那样温柔的眼神望着他的时候,他会情不自禁地渴望她能一直像捧着珍宝一样地将温暖的小手贴在他的双颊上。
“你做过最出格的事情是什么?”丹凤眼笑得弯弯的,像一弧新月,亮得叫人移不开眼,香唇微嘟,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软软地凑上前,印上香喷喷的一吻。
不过不管是什么,应该都不会比在今夜,大庭广众下接吻更耸人听闻吧?
舞曲戛然而止。
跳舞的人都停了下来,就连刚讲到DNA双螺旋分子解旋问题的何局长也站了起来,雕塑一样的面容上流露出吃惊的表情。
何爵生讷讷地放开怀里的表妹,双手垂立在身侧,温和的目光犹疑地望着舞台中央的两人。
“好像第一医院只有年末考核吧?”莫朝华露齿一笑。
何劲生怔怔地望着四周诧异的人群,那么多问号的目光,爵生困惑的表情,还有爸爸责备的模样在他眼前一一地掠过,他却好像只看到莫朝华的小脸洋溢着得意的笑容。他又被她愚弄了?
他每扳回一成,她便不甘示弱地扑上来再咬一口,恶性循环,到最后他都不知道是恨她,抑或只是想陪她玩而已。
这一次,他只能说,她真的留了一个好大的烂摊子给他收拾。
这个莫朝华啊……
胸口因她而淤塞着的窒闷到底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