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夜,闹花灯,正月十五,对于平民百姓来讲,是并不亚于大年三十的日子。
天色尚早,街上便已经人影幢幢,四下洋溢着喜气。
虽然经历了水患,但并没有影响营县人的元宵闹花灯的传统,整整一条街上布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花灯造型各异,尚未点燃已经极是好看。
兴奋地看着四下的花灯,胡涂含笑走在前面。七儿微笑着跟在她的左侧,楚岚轩却一脸阴沉地跟在她的右侧。
严谨看着开心乱转的胡涂,温柔笑着的七儿,表情反常的楚岚轩,心下有些无力。
这个女人,难道叫他过去只是为了今天要下山看花灯?
“你们去喝个茶,等我一下。”走在前头的胡涂突然转过身,一指路边的茶棚,推了推不知正在为什么发愣的楚岚轩,带着七儿头也不回地走了。
突然被丢下的三人互相对视一眼,只得无奈地走向一侧的茶棚坐下。
“客官,喝茶?”老板走到三人面前热情地招呼道。
“上一壶好茶,再拿两样拿手的点心。”童儿扫视了一眼简陋的茶棚,知道这里八成也没有什么太像样的东西,索性也不多问,随口吩咐道。
“好咧!一壶好茶,两样点心,您稍等。”老板重复了一遍,径自下去准备茶水。
“二公子,你可知道我年纪小小为何就当上了村长之职吗?”楚岚轩盯着不远处的威严大门,突然开口道。
“为何?”严谨虽然也有好奇,却并不急于询问,只是安静地等着楚岚轩,他可以看得出来,这个少年并不如平日表现出的那般天真开心,虽然常常被胡涂逗得上蹿下跳,但一旦只有他一人独处时,少年眼中所隐含的沉痛恨意便无法掩盖。
虽然并没有被详细告知,但当他知道福地村所遇非天灾后,便大约明白这村中人的怪异所为何故。顺着少年悲痛的眼神望过去,正看到营县威严的官家大门,严谨眉头不由微皱,难道……
“村长本是我爹爹,我是继承爹爹才被选为村长。我福地村善冶炼,村中十户,有八户是极好的冶匠,村中不光炼制寻常铁器,甚至可以冶炼金银矿石。月前,在村中不远处,父亲勘出了一座银矿,按本朝律例,凡得矿者,必报朝廷,进行申报管制,不得私采,本朝主要流通银币,故银矿的价值更为不凡。我们村与那狗官的梁子便是因此结下。”低低述说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提高。
严谨俊眸快速扫视了一下喧闹的茶棚,轻搭了一下楚岚轩的肩,示意他喝口水再说。
“多谢。就在年前,爹爹命人备了样本,亲自送交营州府,申请矿权,按律例民不可私采,但却可以申请分得部分矿权,本来大家都以为村子终于要过上好日子了,没想到,爹爹进了那个大门后便再也没有回来。”想到当时的情景,楚岚轩咬紧牙关,才能控制自己不要发抖。
他死死盯着那朱红的大门,永远也忘不了爹爹当时笑着模着他的头说:“轩儿,咱们村从此就会过上好日子了。”
但他却没想到,那条以为通往幸福的路,居然是天人永隔的诀别。
“当时,我便坐在这个茶棚里,整整等了一天,天色暗下后,我感到事情不对,前去问询,门口的看门人说从来没有见过爹爹进去,诬我故意生事一顿好打。当时,我被打得昏倒去过,丢在小巷里,幸亏得先生路过,施以援手,不光救治我的伤,听我讲述事情的经过后,先生还洞得先机,知那狗官要独吞银矿,借水患灭我福地村,助我村民死里逃生。”
好狠的狗官。一边的童儿闻言吃惊地倒抽一口凉气,掩住口。严谨虽然表情未变,眼中却闪过一抹冷意。
“那狗官为图银矿,杀我父,灭我村,我恨不得吃他的肉,啃他的骨,也难泄我心头之恨。”用力握着拳,楚岚轩必须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忍住想要冲到那朱红大门内的冲动。
“小岚儿,好丑的脸。”不知何时已经回到茶棚的胡涂突然笑着打了楚岚轩一掌。
“啊……先生,好痛,你干吗打人。”正沉浸在仇恨之中却突然被人从后面打了一掌,楚岚轩一时失重,脑袋狠狠地敲到了桌子上,打翻了桌上的茶水,弄湿了头脸。这方小小的骚动,也引得茶棚里的茶客好奇地看了过来。
“哎呀,落水狗啊,落水狗,好丑,不知先生我只爱美人么,快给我去梳洗,不要坏了先生我的心情。”大笑着指着满脸水渍,气得像只抖抖狗的楚岚轩,胡涂无视他不服的叫声,一脸嫌弃地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接近自己,快步走出茶棚。
“先生,你好过分。明明就是你的错,敢笑我,看我让你也变落水狗。”听到有的茶客被这边的情形逗得忍不住笑了出来,楚岚轩脸上一红,气呼呼地拎起茶壶想要追去报仇。
“人家的东西不可以带走。”拦住拎着茶壶就要冲去追赶的楚岚轩,严谨突然淡淡地开口阻止。
“是啊,小扮儿,我家卖的是茶水,茶壶可不卖哦。”一边的老板看到这边的状况也笑着插话,引得一边的茶客们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啊?对不起,对不起。”被说得一愣,楚岚轩看了看手中的茶壶,又看了看早已经跑远的胡涂,再看了看满棚大笑的茶客,脸上彻底红了起来,放下茶壶,低头跑了出去。
若有所思地看着已经远去的灰色背影,严谨心中猛地一跳,连忙垂下眼眸,掩住眼中动摇的神色。
优美的唇边忍不住泛起微微的苦笑,按住微微泛着骚动热意的胸口。
他居然越来越懂了她隐藏在笑脸下的真意。
越知她,心越忍不住被她所憾动。
越知她,越想知道更多的她,越移不开注视着她的视线。
越知她,越轻易被她影响……
这,是好?是坏?
他实在没法判断……
童儿还没有从方才的冲击回过神儿来,看着胡涂一行人喧闹着远去的背影,有些犹豫地回过头看着依旧稳稳坐着的公子。
他们不一起走吗?公子在想什么?
唉!他家公子最近越来越奇怪了,都怪那个胡涂,让他好不习惯现在的公子啊……
苦恼地看着自家公子低头垂目坐得老神在在,童儿实在无法习惯自家公子这般放松的神情,虽然那神情中微带一些苦恼,但是从小苞在公子身边,他实在从来没有看过公子这般轻松闲适的表情。
而且,公子啊,你笑得实在有些……
有些让人心跳啊!
营县的花灯在全国都小有名气,每到正月十五,无论是平民百姓,还是达官贵人,家家户户都会做好花灯,写好灯谜,挂在自家门前,等候有缘人前来解谜。若是解出灯谜,便可将花灯带走。
最后,还会进行花灯选魁,由大户富商们轮流举办,官府从旁监督,从灯造型外观,到灯谜,全部要进行评比,最终夺魁者还会获得极为丰厚的奖品。
营县的不少人家甚至会花一年的时间来构思花灯的创意,当晚的花灯可谓精彩纷呈,而且最后还有焰火表演,热闹非凡,甚至不少外地人会特意前来观看这场盛世。
街道上人山人海,道路的两侧也布满摊位,人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四周布满让人惊艳的花灯,头一次看的童儿已经兴奋得分不清东南西北,顾不得自家公子,拉着年龄相仿的楚岚轩,每个摊位都要看一看。
严谨看着正背着手,笑看着前边那两个少年的胡涂,眼中浮现几分疑惑。
她今天安静得过分,虽然相处时间并不长,但据他观察,平时若是有热闹可看,这个人可并不是会这般安静看着的主儿。
但是,她今天晚上却格外安静,目光中似乎还有几分怀念?
她……曾经来过这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