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的下午,花姗杉坐车到育音坊。
门口多安了一个红色的陶瓷圣诞老人,她好奇地模去,却发现旁边粉刷的漆还没干,“喂,莫夕涯你给我滚出来!”
莫夕涯正在里面洗澡,没有理会她的大喊大叫。
她气得只能自己进去洗手间冲洗,“喂,莫夕涯,太黑心了吧。今天又不是愚人节。”看那面墙,分明是没有任何问题啊,原来还没有干。
相连的浴室门被打开,莫夕涯穿着睡衣挂着毛巾走出来,头发湿答答的,脸上还有未干的水珠。
“哇,幸好你这个浴室在二楼,否则家长们都要控诉你的不专业。”为人师表,也要注意公众形象嘛,居然衣不遮体地就出来了。
莫夕涯擦着自己的头发,去厨房倒了杯牛女乃,“今天来这么早?”
“嗯,今天没多少事情。”所以她提早下班了,手里的白色塑料袋一扬,“我买了超市的便当。”
两人坐在沙发上,吃着各自的便当,看着电视不断变化的画面。
“哦,我买了新CD。”她放下便当,自包里掏出一盒CD,“放起来听听。”
他一看,是孙燕姿的最新专辑,“你喜欢孙燕姿?”
她还没回答,就感受到旁边的小震动。
“主人电话,主人电话,主人电话……”手机的铃声在包里响起。
她模出来,“喂?”
“在哪里?”低沉的嗓音悠扬。
她扒了一口饭,“唔,在夕涯这呢。”
对方停顿了会,道:“哦,那没事了。”
“啊?”她才咽下嘴里的饭,手机已经被挂断了。
这个男人,常常这般的莫名其妙。
她丢开手机,抬头看着莫夕涯拆CD,“你哥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子?”总不会是孙燕姿吧?
莫夕涯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张张嘴没说话。
“你不知道?”她扯嘴笑笑。
只是一个无聊的话题,她也不打算深究。
想起昨日母亲的脸,她给他夹了一个排骨,“有空去看下妈吧。”
她知道夕涯的心里还在怪责母亲当年丢下他就走得决绝,但那也是当时不破坏两个家庭最好的抉择,只是作为唯一一个受害者的他,无法释怀。
“看情况吧,电视台有节目。”他淡淡地道。
他不单单是一个琴行的教师,他还是电视台御用的音乐人,每到节日他的时间表也跟着忙碌起来。
她知道,却无法谅解,“只是吃顿饭而已,不过半个小时的时间。”
那个时候,她以为只要嫁给了莫尚锦,母亲和莫夕涯之间也有了一定的亲戚关系,相约吃饭也会变成很正常的一件事情,偏偏莫夕涯不肯接受。
外贸部办公室。
“你把这份修改信用证看一遍,对比之间旧的,看新的到底更改了哪些条款,你用荧光笔标注出来。”莫尚锦朝她们的方向走来,手里的文件甩在花姗杉的桌上。
“啪”的一声,吓了她一跳。
桌上的文件架还没搭建起来,刚领的几片塑料薄片被这一力道震了震,跳高了几厘米又掉落在原地。
她拿起文件夹打开一看,发现全部都是英文。
“你不会告诉我看不懂里面的字母吧?”类似讥讽的声音,淡淡地传入她的耳里。
是错觉吗?
她不禁莞尔,“自然看得懂。”
“看不懂不要勉强,可以询问同事,不然出了什么事情你承担吗?”他的话里没有友善的味道。
花姗杉怔怔地看着那道背影回不过神来,他今天吃火药了?
“跟我进来。”他在快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又转身对她说。
她推了推鼻梁上的黑色镜框,站起来跟了过去。
“有事?”她坐到他对面。
他转身调出文件夹里的资料,翻开最近的一票,指着用铅笔圈出来的地方道:“你看这几处。”
早上银行那边退来的。一个是集装箱号对应不起来。装箱单上写的是二十尺的小瘪,但是海运提单上显示的是四十尺的平柜。一个是重量单上的包装单位应该是按件而不是按包算。
这两处的不符点,都该是粗心造成的,还可以补救,只要在电脑单证里修改过来就可以了。她稍稍松了心。
“平日这些单证都是你在做吗,花姗杉?”他低沉的嗓音一直很好听。
她点点头。可是这一次她没有发现这些小失误。但是做信用证的话,无论是很大的不符还是很小的不符,只要有一个不符点,都会让客户开立的银行有理由拒付。如果是不诚信的客户不肯买单的话,公司就不会收到任何的货款。
这是非常严重的一个问题。
“你平日都这样粗心吗?”他的口气听起来没什么特别,却让她的耳根微热。
“这些单证我可以拿回去修改。”她改过来就可以了。
“但是这里还有不符。”他又在文件夹里拿出原产地证。
两张白色的副本,因正本已经寄给了客户,剩下来的副本交单。除了这两张外,还有一份证明文档。
“你看下第四栏的货物品名与此不符。”他指着原产地证上的数字,再点点商业发票上的数字,“一个是五百,一个是四百五十五,相差了四十五。”
对于收汇而言,就是少了四十五件货物的货款。
花姗杉一惊,低头认真地校对着有误差的地方。
她靠得很近,近到他可以闻到她脸上淡淡的茉莉香,应该是隔离霜的香味。他斜眼看着她侧脸上曲卷的睫毛,一根一根地翘着,浓黑而密集,如同它们的主人一样干净清爽。
“我知道了,那这票只能是按不符点交单了。”花姗杉咬着下唇,叹了口气。
“这个月的绩效奖金扣了。”他淡淡地说。
她瞪大了眼,不可置信,“你早上出门被雷劈了?”
他白她一眼,“你昨晚都没回来,怎知我早上有没有被雷劈到?”口气有点闷闷的,似在表达不满。
她一个激灵道:“因为昨天夕涯家要大扫除啊。”
她只是留下来帮忙迟了便住下了而已。
而且她发短信说过了啊,他又不是不知道。
“中午一起吃饭。”他低着头翻了一个文件在看。
她“哦”了一声,心想他肯定想借机宰她一顿。
一家市区中心的茶座。
从车站步行五十米,会看见几个铜人像,有些模仿欧洲街道的味道,一路走到尽头便可以看到一个标志写着茶座的入口。
二楼接待处的灯光调得很暗,莫尚锦上去的时候正在接电话,接待员朝他点点头,因为是常客便直接引领他到预订的位子。
这是一间小包厢,雅致大方,灯光比外围亮了许多,透过设计师巧妙设计的透视玻璃,可以由包厢内看到大厅的全景,而外面却看不见里面。
他月兑了西装外套,把小型笔记本放在桌上打开,开始工作。
修长的五指如同钢琴师轻盈地弹在键盘上,唧唧哒哒敲在键盘上的声音有节奏地发出来。侍者送来了一杯清水,他随手接过啜了一口便放下,右手在触动滑板上灵巧地点击着,登陆了一个邮箱,开始查阅并回复。
罢写完第二封,门就被推开。
“你来了。”他抬头瞥了一眼。
她点点头,把外套和包包放到了沙发上,整个人软进沙发里,抱着靠枕,按了服务铃。
“麻烦你给她一杯苦瓜汁。”他对进来的侍者道。
她笑了笑,爽朗的声音听起来如同春日般的干净:“现在连你都知道我的喜好啦。”
点一杯苦瓜汁是她的习惯,每次来茶座的必点品。初识他的时候,是和莫夕涯一起来茶座吃饭,偶有几次也常三人一起,偶尔便点。
他耸耸肩,笔记本被盖上推到了一边,“看下菜单要吃什么?”
“哦。”她拉过桌角的菜单,厚厚的纸张上只有少许的几页,印着鲜美的菜式,“早上怎么火气那么大?”
“公私事要分开。”他淡淡地道,眼神瞟向了玻璃外。
可是他因为她昨晚的夜不归宿,扣了她的绩效奖金,噘起嘴,“这顿我要吃大餐。”
他的唇角一直都是淡淡地勾勒着,不反驳也不宠溺,只是保持着浅浅的笑意,“随你,反正你埋单。”
“没趣。”她支起下颌,盯着他从眉梢看到下巴。其实他是一个很英俊的男子,一身的西装笔挺,若是朝门边一站,怎一个潇洒无度。
“与我结婚,是否也很无趣?”他问。
她愣了下,看着他。
“其实我和夕涯的股份是一样的。”将来不会有外界所说的,他成为独裁。只要夕涯肯回公司帮忙,他一样是举足轻重的继承人。
“我知道啊,夕涯说过。”她拿起侍者端进来的雪域蛋糕吃了一口。
莫尚锦的眸子忽地闪了一下,“你知道?”
“嗯,知道。”本来就知道嘛,需要他提醒吗?“突然说这个干吗,想告诉我你累死累活赚来的钱要分弟弟一半?”
“……”他保持沉默。
这个女子,他一直都看不透她。
当初莫名地说要嫁给他,不会给他制造麻烦也不会缠着他像牛皮糖,并应允就算以后离婚也不要一分的赡养费。
这一点,让他困惑又不知她的意图。
忘记当初为何会答应她的求婚,只是顺理成章地做了夫妻,但又只是配偶栏上多了一个名字而已。
其余的,他们什么改变也没有。
他照样可以拥有不同的女伴,即使夜不归宿,她也不会哼唧一声。
“还记得当初为何结婚吗?”他淡淡地问。
她吸吸杯子里的果汁,“因为互补嘛。”
她需要有个理由接近莫夕涯,但是他们又不可能做情侣,与其让别人认为他们有暧昧,总比让老太知道她和莫夕涯真实的关系更好吧。
那他呢?他有什么好处?
这一点,她一直没有想明白。只记得当初把此事告诉他的时候,他淡漠的脸上第一次有了破裂的痕迹。她觉得愉快无比,更变本加厉地向他求婚,只是没想到他竟然也答应了。
他看了她一眼,修长的手指碰着咖啡杯的边沿,陶瓷的杯子里盛装褐色的液体,浓浓的香,涩涩的味,慢慢地品,“我们离那个日子还有八个月。”
八个月……可以说很漫长,也可以说很短。
她吸在嘴里的果汁,竟觉得有片刻的苦涩,“我知道。”
婚前的离婚协议里,第一条就是——婚后三年若没有孕子,便离婚。
忘记这一条是谁提出来的,可能是她吧。因为觉得愧疚,每一个人的一生都该遇上爱的人,就算不是轰轰烈烈,也该温馨浪漫。她不能自私地为了自己,而让他跟着一起牺牲爱情。
或许在以后,他也会遇上相爱的女子,如同母亲当年一样。但她不想做莫老太,自己的丈夫跟别的女子有了孩子都不知道,直到领进门才恍然大悟。她做不到莫老太的宽宏大量,替别人养孩子,如果莫尚锦有了喜欢的人,但碍于婚姻而放弃,她会比母亲更加的内疚。
所以三年,便是一个期限。
三年,让她冠上莫太太的称谓,让她的母亲有足够的理由与莫夕涯相见,让他暂被束缚。
如果,只是如果,三年内她怀上了他们的孩子,这个离婚协议便失效,无论将来如何,两人都要好好过下去。
只是这个如果,绝对的没有可能。
因为到现在,他们……都是清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