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的失神过后,苏景泽已经醒悟过来,想来这些人早就跟随过来,不然也不会挑船到岸边距离最小的时候下手,自己刚刚想得入神,竟未发觉危险靠近,仔细看了岸边的人数,再看看自己身边两个女孩子,心中很快有了决断。
他回头,表情严肃,“青宁,你可识水性?”
“我会我会,不过我家小姐不识水性。”青宁哭丧着脸,身子随着船身摇摇晃晃,当初就是因为向幼薇不识水性,向老爷才特意挑了水性极好的青宁做贴身侍女。
“你赶快跳下去,若是与我们失散就自己回向家,这里是些散碎银子,带在身上。”眼看船越来越近岸边,苏景泽来不及多说什么,扬手一丢把袖口的钱袋丢到青宁手里。
“好。”青宁抿嘴点头,冷不丁瞧见船头,脸上表情突然变色,惊叫出声:“小姐小心……”
话音未落,苏景泽一回头,就瞧见在船头摇摇欲坠的向幼薇一个不稳,身体就倾斜出船身,他一句当心来不及说出口,就只听见船下“扑通”一声响,不过瞬间,又是一声响,苏景泽已经毫不犹豫跳了下去。
青宁只觉得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待到她急跑到船头,只瞧见河水湍急,两个紧挨着的人已经冲出了很远,再不多想,青宁跳下船来,凭着一身好水性自去逃开那些人。
再说向幼薇,她此时可是一丁点别的想法都没了,只后悔自己愚笨学不会游水,这时候落在水里,片刻间就觉得冰凉的河水灭顶而来,不过几个沉浮已经神智涣散。
今日要死在这里了吧,她无奈的想。
千钧一发时刻,却觉得腰月复间缠住了一只手臂,猛力的把她往水上拖出来,突然呼吸到空气,只觉得耳鼻中灌满了水,难受得紧,硬撑着一口气睁开眼,眼前是苏景泽坚定的俊颜,眼底却写着惊惶,双唇翕动好似唤着自己的名字,却什么也听不到,只是看到他,想着他在自己身边,心底就莫名的感到安心,双眼一闭,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向幼薇猛咳着水再次醒来的时候,就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在草地上,头顶是落日的余晖,还有一个衣衫尽湿、长发凌乱的男人。
那张脸好熟悉,俊朗的面容,优雅的神态,只是往日笑嘻嘻的表情不复存在,此时却显得正经的可怕,从来注重的文雅仪容已经消失不见,脸上是满满的担忧,水珠顺着他的脸滑落,冠带倾斜,额上一直梳弄得一丝不苟的墨黑长发,已经散落下来黏在鬓角,异样的豪放不羁,就连修长的眉都紧皱起来。
向幼薇呆愣愣看着苏景泽半跪身侧,一遍遍唤着自己的名字,她那在水里待得太久显得有些苍白的面容,因棱角分明的俊美脸庞近在咫尺,而刀削一般的双唇不停翕动,让那苍白的面上竟似有涂了胭脂般异样的红润。
就这样眼睛都不舍得眨的看着那薄唇,向幼薇突然觉得身上运走着一股热气,脸颊不争气涌出一丝红晕。
她还记得在水中时,呼吸困难的自己一次次差点落入水底,是这个从来看似放荡不羁的男人一次次揽紧了自己的腰,让她别放手,又一次次渡气给她,却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
那样危在旦夕的时刻,他完全可以独自游走,依他的水性,逃开那些人并不困难,可是他没有,只是毫不犹豫的来到自己身边。
想到那唇贴上自己的嘴,好似还能感觉到一瞬间的柔软,不可思议的悸动在心底游走,向幼薇看着眼前的男人,眼神温柔,愣了神,心底有些乱了。
“薇儿,薇儿,醒醒……”苏景泽的声音里是从未有过的慌乱,他轻拍着向幼薇的脸颊,终于看到她吐出水睁开眼,却只是呆愣愣盯着自己,苍白的面容上溢出一抹绯红,心底的忧虑又强了几分,“薇儿,你哪里痛,是不是受了伤?”
她看着自己的眼神是从来没有过的怪异,似乎是温柔的凝视,又或者是无意识的对望,苏景泽的心生平第一次有了窒息的痛,来不及多想什么,只是一遍遍唤着她的名字。
“我没事……别担心……”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死盯着一个男人看的行为有多暧昧,向幼薇闪躲着他写满担心的眸光,一开口才知道自己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手臂一捞把她抱坐靠在怀里,苏景泽看看四周,目光中有了些镇定,“水流湍急,这里也不知道是哪里,我看那些人一时片刻不会追来,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你太累了。”
“嗯。”向幼薇不敢再与他的目光对视,只是轻轻点头,想着他刚才的模样,心底好似有什么东西变了。
日头西斜,天空笼罩在残阳的余晖中,此时的天气不复午后的炎热,浑身湿透,风吹到身上只觉得遍体冰冷,不受控制打了个喷嚏,向幼薇只觉得脑袋有些晕眩,眼前也是头晕眼花。
“你受了凉,看来我们今晚要露宿,虽是炎夏,但夜里也冷,幸好荷包里的燧石还在,我去找柴生火,赶紧把你的衣服烤干。”苏景泽自顾自说着,已经弯腰把她抱到一边干净的石块旁坐下,熟悉的动作好似做了很多遍,一丁点都不陌生。
向幼薇想也知道刚才昏迷时,必定是苏景泽抱自己上岸,只是刚刚人陷入昏迷之中,眼下却神志清楚,现在被他抱在怀里,只觉得心里涌出怪异的感觉,竟丝毫不讨厌,她以为自己是很讨厌这个貌似下流的男人,可此刻被他抱着,为何会有异样的甜蜜涌上心头?
这真是一个危险的警讯,不过此刻也顾不得了,她向来是坚强的女子,可刚刚落水受了极大惊吓,平日里不知几分真假的坚强消失殆尽,只有满心的慌乱。
况且荒山野岭的,人烟稀少,再加上天色将黑,她能依靠的人也只有苏景泽,这会儿只想着与他一刻也不分开,哪里还想着什么能不能靠近。
这样想着,她也就顺从了自己的心意开口:“你快点回来。”
好似听到什么了不得的话,苏景泽回眸凝视她,目光灼灼,见向幼薇一脸踌躇,却是真的有些惊恐的模样,只觉得一颗心都软了,不由得轻声安抚:“马上就回来!”
他说得坚定,动作果然也是不慢,不一会就拖来一大堆干燥柴木,生起了火,等到向幼薇披着他的外袍,躲在大石后烤干了自己的衣衫穿上,苏景泽已经在另一处生了火,此刻正闲坐在那里,手里烤着什么。
夜色已经彻底暗下来,四周只有两堆火光,相互映衬,向幼薇看着火光中苏景泽的脸,是沉静的表情,平日里美好的仪容已经消失殆尽,发丝凌乱,却更显得男人味十足,别样的稳重。
此刻他身上只穿单薄的里衣,冷风四面而来,脸上却是从容安静的,只有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这样的他,有些陌生,又觉得熟悉,两个人仿佛就这样对看了很多年。
可回神一想却忍不住失笑,呵,自己怎么会突然有这样的古怪念头,平日里不都是懒得看他一眼,怎么忽然眼前的男人却让自己恍惚起来,还是说,那种悸动早就存在,只是自己一直不敢正视罢了。
这样的疑问不想还好,一仔细想便觉得疑问重重,向幼薇不能否认,她对苏景泽的印象绝不只是讨厌,甚至在初见时,在他不正经的戏弄自己的时候,心底也不是厌恶,而是淡淡的羞赧……是的,就是那种感觉,虽然很奇怪,可是不得不承认。
也许,她对眼前的男人有过那样的情意,可无疾而终的那一刻,她坚定地放开了手。
所以再见到苏景泽的第一眼,她就固执的告诉自己,你讨厌这个男人,很讨厌,从始至终的讨厌,幸好她做到了,装出一脸的不在乎,用最冷漠、最轻视的目光看他。
可现在,在这个漆黑的夜里,在彼此依靠的这一刻,所有的伪装尽碎,心底最深处的想法破土而出,带着她不可对抗的力量。
看来,还是自己输了!输给了心底最真实的想法,输给了这个男人.
说来,自己早就输了吧,不然怎么会在他非要自己包扎伤口的时候屈服?怎么会执意请来最好的大夫为他治伤?想来想去,也许只是心底最深处的执念在作怪,舍不得苏景泽受伤,舍不得看他因为疼痛而眉头紧皱、辗转难眠的样子。
不过,这一切都不会被别人知道,所以她向幼薇还是可以满脸冰霜对待这个男人,因为没有信心留住他的全部,便决定什么都不要。
没有开始,自然没有结束的失落。
向幼薇想事情想得入神,苏景泽却也有些愣神,所以被向幼薇盯着瞧了很久才回过神,斜首看她一身狼狈,扬唇一笑,“衣服烤干了,来吃点东西吧。”
带着差点被人窥探到秘密的不安,向幼薇装出一脸淡然,“嗯,这是什么?”
走近了,才发现他手里烤着的是一截截圆滚滚的肉,放在火苗上烤,发出滋滋的响声,香味弥漫出来引诱着她的胃,刚才受了惊不觉得饿,这会才觉得整个人已经饥肠辘辘,说起来她自出门上船后就没吃什么东西,现在不饿才怪了。
把手中串着烤肉的细树枝递到她手里,苏景泽淡淡的开口:“吃吧,你在船上什么都没吃,这会儿肯定饿坏了。”
没想到这男人这么仔细的观察自己的一举一动,向幼薇心中有些不自在,躲开了他的目光。
肉的香气四处飘散,她捏在手里闻闻,果然香气扑鼻,试着咬上一小口,满足感立刻涌上心头。很快,大半的肉都被她吃下肚,模一模感觉到温暖的肚月复,这才发现坐在一边的苏景泽手里什么都没有,只是垂着头,神情怡然的摆弄眼前的火堆。
“你……你没有吃?”看着他满脸的疲惫,却还对自己报以微笑,向幼薇突然觉得自己吃东西的淡了很多,只是隐隐的不安,凝视苏景泽的目光带着满满的不解。
他把所有的东西都给了自己,却舍不得吃一口,对自己这么好,到底是因为什么?
“笨蛋。”优雅的凤目轻瞥她一眼,苏景泽忽地一笑,“不用担心我,船上的点心我吃了不少,一点都不饿。”
原是安慰她的一句话,向幼薇听在耳中却更加不是滋味。
笨蛋?究竟谁才是笨蛋,那船上的点心都是她亲自准备的,本来就是想着捉弄他,才弄了一堆甜腻腻的吃食,那东西青宁和她都喜欢吃,苏景泽却是决计不会碰那些东西。
这男人从来不吃甜腻的东西,相处那么久,她对苏景泽这点了解还是知道的,不然也不会存了心思捉弄他,只是此刻真的有些后悔自己的幼稚,他说吃了很多点心,分明是骗人,不过就是想让她吃得安心罢了。
除了家人和几位挚友,从来没有人对她这样好,眼圈一热就差点落下泪来,她不是多愁善感的性子,也不容易受人恩惠,可这种患难时刻的照拂却让她感动异常。
向幼薇转身看看别处,强忍着才没让自己眼泪流出来,等回头再看一眼手里剩下不多的东西,怎么也吃不下去了,今晚是怎么回事,自己怎么轻易被苏景泽触动情绪,原本的坚强呢?
“你吃。”她口气强硬的把东西递过去,水灵的圆眸写着坚持。
“怎么?”苏景泽眉梢一挑,往日的邪气笑容再度出现,“怕我下毒害你不成,放心吧,这蛇肉是没毒的,你安心吃吧……还是说,天不怕、地不怕的向二小姐,不敢吃蛇肉?”
“谁说我怕!”她赌气瞪他。
蛇肉?蛇肉怎么了,她又不是没吃过,文大哥以前就给她和大姊烤来吃,大姊当时怕得要死,她吃得可是很香呢。
“那就吃光,不然我以后都会记得你怕吃蛇肉这件事,哎,那你就有两个把柄握在我手里了。”男人优哉游哉地笑,摇头晃脑的模样倒真的有几分小人的狡诈。
向幼薇憋不住被他逗笑,虽然明知道他是在激自己,但还是极缓慢的吃着手里剩下的蛇肉。
他不会吃的,向幼薇知道自己无论怎么说,都无法劝动这个男人,所以她忍着满月复的心思,吃下了所有的东西,只觉得全身一阵温暖,不知道是吃了东西的缘故,还是因为苏景泽别样的关心。
那一夜的独处,实在是异常的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