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垃圾拿去酒吧后的小巷倒掉,就可以结束今晚的工作。
林寒拿着两个大大的塑料袋,借助路灯的照明,把它们塞进垃圾筒。停下来想要喘口气,手电的光束明晃晃地照了过来,晃得他有点睁不开眼。
“喂。”
来不及把手放下,就听到了带着一点不快又压抑的声线。
林寒下意识皱眉,放下挡脸的手臂,果然,靠在小巷那边的墙站着一个戴了个毛线帽子,吸着烟的少年,就是见过的那个方清。
对于他的招呼置若罔闻,林寒冷着脸转过头,拍了拍手上的土,准备回家。
“你不要这样好不好?”方清那种总是不情愿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他年纪小腿却长,几步就追上林寒。
“你看起来也不是很大嘛,是不是和我差不多年纪啊?”
林寒抿了抿嘴角,不去理会,只是站定,回头,交加手臂。
被他这么笔直地瞪视,少年反而有点局促,反手刮蹭着帽子的边沿,“喂。你叫什么。”
虽然不觉得有交谈的必要,但为了不惹麻烦,林寒还是索性回答:“林寒。”
“林寒,拜托你就算交个朋友啊。你帮我一下嘛。”少年马上扯住他的衣袖。
厚脸皮和自来熟的类型,林寒身边就有两个,但是都不会像这个方清一样过分。
“你要干什么。”他绷着脸问,“又要作弊?”
“短期就可以啊。”少年露出欣喜的神情,“拜托你假装和我交朋友好不好?”
“我有很多事要做,没有你们那样闲。”林寒并不想讽刺谁,但话语里还是泄露了些微的讽意。
“有什么关系嘛,就当打工也可以啊,我也可以付费。你要按小时收钱吗?”方清的声音也马上嵌入了嘲讽。
林寒觉得心里涌上一种很堵的情绪,他和这个方清彻头彻尾就是两种不同的人。彼此都看不惯对方的生活方式,也根本没有做朋友的可能,那种仅只为了打赌而扮演友人的游戏他做不来。
“拜托你找其他人玩游戏。我不想奉陪。”
冷冷地抽出手,他不想和一个比自己小的小表认真生气。
一路上小心地回家,注意身后,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不知道那些人到底无聊到怎样的程度,也还是小心为妙。
第二天上课的时候,都有点精神不济。
午间吃饭时,捏着方盒果汁的景岚伸手戳戳他眼睛周边的黑圈,“帅哥,你变熊猫了哦。”
“所以啦。”关九欧一边用以粗鲁外表不符的文雅动作夹着水晶虾饺,一边指责他说,“晚上的工还是不要做比较好吧。老实说,你还没有到交不起学费的程度啊。”
“但是现在不开始存钱的话。上大学要怎么办?”抱着竖起来的单膝,其实也在考虑放弃PUB的打工,林寒小声叹了口气。
“你继父应该会给吧。他不是很有钱吗?”关九欧和景岚早就知道林寒家的事,关九欧比较直言不讳,“你就是喜欢想太多。要是我才不管。老妈的老公就是我老爸,我老爸的钱就是我的钱。有时候坦率接受才比较不会更失礼吧。”
“但是我和他本来就没什么关系啊。”林寒还是抿着唇角。高中还好说,但毕业后他也成年了,拿别人的钱上大学心里总是很别扭,本来就受到方文正很多照顾了。其实他也是为了母亲着想,夫妻双方的关系也还是要平等比较好吧,单方面受惠太多,总是怕妈妈连吵架都不能理直气壮。
景岚瞧着他的脸有点微微出神。关九欧夸张地用筷子捅了捅景岚,“回神啦,回神啦。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林寒又不是你哥。”
“抱歉。”三个人是坐在学校的露台上吃饭,蓝天白云下很清楚看到景岚可爱的脸上刷起一层红晕,他抢过关九欧手里的果汁用力地吸了一口,把视线稍微偏向左边。
景岚的人生也很传奇,他小时候流落在外和只有一半血缘关系的哥哥一起生活。后来才被亲生父亲找回去,虽然成了富豪之子,却与哥哥就此失散。开学典礼上他之所以会一眼粘上林寒,也是因为觉得林寒不知道哪里,和他的哥哥很像。刚开始时症状比较严重,常跟着林寒走来走去,几个学期下来,终于变得正常了一些,但偶尔还是会突然看着林寒发呆。
林寒自己也和弟弟分开,所以对景岚很容忍。有种同病相怜的错觉感。
“你会不会真的是他哥啊。”关九欧每次转移气氛都是开这个同样的玩笑。
“不可能。”林寒为难地笑了,“我弟弟要比我小十岁。”现在应该只是小学生……抬头看了看滑过天空的云朵,真的很明白景岚的心情。因为他也很想要见到弟弟。
“我哥也只大我五岁。”景岚的表情阴郁。
“总有一天会找到的。”关九欧和林寒只能这么安慰他。
“那之前,你就当我哥哥好了。”刘海下的凤眼一睐,景岚开玩笑地飞了个眼,顺手扯住林寒的制服。
“好。”没好气地认命点头,林寒模了模那个猫一样马上偎过来的脑袋。心里其实有点羡慕。虽然景岚和他哥哥失散了,但是他们毕竟一起生活过。还拥有很多快乐的记忆。最重要的是景岚直到现在也没有忘记他的兄长。但自己的弟弟却连自己的存在,都不可能知道。
心里滑过一瞬间的酸楚。因为他明白妈妈和他一样,从来都没有忘记过那个叫子安的婴儿。林寒总觉得都是自己不好。无可依靠的母亲,是为了抚养自己,才会接受那张支票。有一种他们俩一起……背叛了弟弟的感觉。所以,他才会这么努力,想要成为一个至少有能力掌控自己人生的人。然后他也想要找回子安……但是又有点害怕不会获取弟弟的谅解。
他曾经就这个问题和景岚探讨过。但是景岚却细声细气地垂头说是他对不起被舍弃的哥哥。让林寒的心里很困惑。但是相似的情形也不会完全一致。也许景岚的问题和他自己的不一样吧。因为不管是到了怎样的环境里,先放手的人,就是不对。
之后的几天,去PUB打工时,都有点警戒。但是一个星期过去,也没有看到之前的那群人,他才渐渐松了口气。果然那只是小孩子的玩笑罢了……
秋天的风吹来,带了点冷意。把没戴手套的手缩在制服口袋里,因为等公交车的时间总是很长,他考虑要不要干脆骑自行车会比较省时,一边抓紧时间,靠在站台的扶栏处,掏出做成本册的英文单词来默记。
玎玲玲的车铃响起,车轮一晃,辗碎了铺陈的落叶,自行车晃了过去,又绕了圈慢慢地驶回,停在了面前。穿着黑色圆头皮鞋套着白袜的脚和一截光滑的小腿,稳稳地支住车身。顺风掠起的长发弧弯有一瞬间挡住了光线,让林寒的书页上出现小小的黑点。抬头,就对上自行车上少女似笑非笑的笑颜。
“好巧。”落落大方的女孩子歪头笑着,溢起一个若隐若现的酒涡,“你在等车。”
心里掠起一种异样的感受,林寒合上书本,让它滑进双排扣大衣的口袋。
“看英文吗?你还在上学吧。PUB那里是打工。”少女继续笑笑地问。
她说话时习惯语尾下沉,就算问句也说得异常坚硬笃定。
虽然认出了她就是上次无聊游戏的主使,但是和面对方清时,心里那种无力的厌烦不同,林寒有些穷于应付这个总是气度堂堂正正的家伙。
况且他原本就内向害羞,不擅长和女孩子交流。目光有点迟疑地躲闪,阳光下根根分明的睫毛困扰地眨动,嘴皮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上次的事,是我开方清玩笑的。你不会真的当真了吧。”女孩子继续大方地打招呼,笑颜在阳光下清透明媚,开心地说着,“想也知道不可能有那样的事吧。”
丙然如此。林寒迟疑地点点头,但是不觉得他有什么必要和陌生人聊天。
“我叫朱理。你呢?”双脚分开支住车子两边,少女的手也撑到自行车的把手上,支着下颌。浅驼色的毛背心里是白色的衬衣搭配红色丝带,标准女高中生的装扮,却不是习惯装可爱的风格。近乎中性感觉的作派,打破了不善于和女生交谈的林寒的窘迫,况且别人先开口自报姓名,不回答总是显得失礼。
“林寒。”抿了下唇角,他还是如实说出。
“上次的事真是很抱歉。”朱理的刘海也是长长的,像景岚那样软软地垂过额头,她甩了甩头发,露出黑澈清亮的瞳孔,几乎占据了眼眸二分之一的瞳孔漆黑乌亮,但因为挺直的鼻子,因而并不显得过分娇柔。
“其实那天是我生日,大家都喝醉了,方清嚷着要玩什么国王游戏。”她哨皮地嘿嘿笑着,“他看日剧看太多嘛,学会好多花俏的把戏。其实大家都知道他是想抽到国王签,然后想借游戏亲我。”
林寒有点窘,这种直白的话,他还是有些听不惯。
“我真的拒绝过他好多次了,可是他缠着我没办法。”朱理露出委屈的面容,“所以才联合大家说给他一点教训。那个人啊,是有钱人家的二世祖。平常就被他妈宠得无法无天,以为有钱就可以支手遮天,不管干什么,都动不动用钱压人。”
林寒想起方清那天一脸厌烦的掏钱的动作,心里迅速闪过一丝厌恶感,不知不觉就赞同地点了点头。
“我也知道这样做不厚道,可他那种可恶的嘴脸我真是受够了。”朱理嘟了嘟嘴,“所以……”她转而吐露微笑,眉眼弯弯,“我事先就在签上动了手脚,又告诉了大家要怎么抽。这样抽来抽去,都是我当国王,让他根本没有机会得逞。他不是想借这种游戏亲到我吗?我就故意让他去亲个男生,想吓吓他,没想到会把你卷进来,真的好抱歉。”双手合十,高举过头顶,朱理抬头一脸期盼,“可以原谅我了吗?”
看着她那还保持那副用脚保持平衡,却双手高举过顶,毫不文雅却可爱的姿态,很难说出拒绝的话呢。林寒笑了一笑。虽然心里还有点疑虑……但是他既无打算和对方纠缠,自然也就不想深究。
“你真是大人大量呢。”朱理笑笑地放下手,“那我就放心了,再见哦。”说着,坐直身体,爽快地调转车把手,头也不回地对他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