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伊蓉,你动作能不能快点?”燕归来坐在梳妆台前,脸上贴着半张脸谱,另一半因为没有粘好而掀开,露出她原本的娇容,她不耐烦地拍着桌子,“你不是号称中原第一易容师吗?怎么让你弄张脸,就弄了一个时辰,你这是什么龟毛速度?我拆你招牌信不信?”
“你急什么啊,赶着去投胎啊?”朱伊蓉被她催烦了,忍不住骂道。
“她不是赶着去投胎,她是赶着去见心上人。”赵雍酸不溜丢地说。
燕归来笑得眼睛都眯起一条长长的缝了,“难得来京城,我去见见老朋友要你管啊?”
“还老朋友呢!我看是老敌人还差不多。”他很负责任地提醒燕归来,距离上次她与司徒飞花不欢而散才短短半年时间。
“时间会消弭一切仇恨的嘛。我保证,这次司徒飞花见到我,一定笑得嘴巴都何不拢了。”
“真不知道你到底是从哪里的自信。”赵雍无奈地摊开双手。
“好了,真完美。”朱伊蓉盯着自己的巨作,情不自禁地为自己的鬼斧神工深深地陶醉了。
燕归来对着镜子模了模自己的脸,满意地点点头,“不错不错。这次暂时不拆你招牌了。”她拍掉身上的粉屑,兴冲冲地推开房门。
“阿来。”
“嗯?”燕归来回头看着一脸忧心忡忡的赵雍。
“你上次装成你师父的样子,这次又装成你小师妹。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以真面目示人……喂,你用不用这么急啊?我话还没有讲完啊。”
“人已经走远了,赵雍。”朱伊蓉同情地拍了拍赵雍的肩膀。燕归来已经变成天空外很小很小的一点了。
“我只是担心她的安全而已。那个司徒飞花心狠手辣,对人防备心很重,也不知道会对阿来怎么样。”赵雍沉重地叹了口气。
唉,可怜天下表哥心啊。
“婬贼,抓婬贼啊!”
一声惊雷响,无恨庄园顿时灯火通明,四面八方被训练有素的家丁傍团团包围了。
燕归来连忙闪进无人居住的锦绣小院。这次,这次她要对天发誓,她真的不是故意要偷看他沐浴的。一切都是造化弄人啊。
她模黑潜入无恨庄园,轻车熟路地来到司徒飞花的房间,听见里面哗啦啦的有水声,她怎么能一下就联想到是司徒飞花在沐浴呢,她当然会很好奇嘛。所以她就偷偷的,伸长了脖子往屏风里那么一瞧。哇——好养眼的图。
要怪,只能怪司徒飞花那身材太好了。他坐在雾腾腾的澡盆里,一头长发披散在宽厚的肩上,结实的肌肉上布满晶莹的水珠。她一看,就舍不得别开眼,看啊看啊,不小心口水滴了下来,就被他给发现了。她倒霉不倒霉啊?
好好一个大姑娘,硬是被人给安上了个采花大盗的臭名声,她跟谁喊冤去嘛。
算了,最近流年不利,还是速速离去。不然等下被司徒飞花逮住,又要挨揍了。她正抬起脚想溜,脖子上突然凉飕飕的,一把好熟悉的铁扇子正凉凉地搁在她脖子上。
“你到底向天借了几个胆子?欺我无恨庄园无人是吗?三番四次来闯我无恨山庄,很过瘾,嗯?”司徒飞花,他笑得好冷好冷哦。
“我不是故意的……呜……”她举高了双手,证明自己是很无害的。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铁扇向前一逼,吓得燕归来哇哇大叫。
“我没有什么目的,就是想来看看你嘛。”
“大胆婬贼,好厚的脸皮!”司徒飞花几乎咬牙切齿地低吼。
燕归来一想,不对!这话有歧义,连忙摆手,道:“我是特地来看你的,但不是特地来看你洗澡的……当然我确实看见你月兑光光在洗澡……不过重点部位我真的没有看到,是你自己飞起来的时候,我才不小心瞟到的,所以这个你不能怪我嘛。你要是不飞起来,我也看不到……”
“你给我闭嘴!”司徒飞花俊颜也不知是羞红的,还是恼红的,一路烧到耳后根。若不是知道自己怀里的这个小婬贼,正是一走就消失了半年的燕归来,他早就一掌把她劈死了。
“你不要生气嘛。那……”她月兑口而出,“那大不了,我也给你看嘛。”
一时间,空气间弥漫着尴尬的沉默。
“呃……那……我先走了。”燕归来踮起脚尖,才刚跨出一步,铁扇又“啪”地打到她头上,“哎呦!被你打白痴了啦。”
他出手真狠。她模着头,痛到眼睛飘泪。
身后司徒飞花静伫半晌,突然开口道:“还不月兑?”
“喂!”严肃点!
“嗯?”铁扇猛然撑开,刀尖有意无意地,轻轻划过她光滑的脖子。
燕归来只好一边快快地宽衣解带,一边还安慰自己,幸好戴了一张小师妹的脸皮,丢脸就丢脸吧。
约莫半炷香的工夫,一脸好心情的司徒飞花轻声阖上门,快步迈出锦绣小院。
无恨庄园还一片闹哄哄。
“少主,我们已经把庄园全面包围了,料那婬贼今夜要死在我们手里。”福伯一脸愤慨地咬牙,“这厮,竟然敢三番四次闯我们无恨庄园,实在是胆大妄为。”
司徒飞花轻轻一笑,“福伯,做得很好。今天晚上辛苦各位兄弟了,每人赏银五十两,拿去买酒喝。”
“多谢少主。”福伯举起手上的火把,大声地说道,“兄弟们,今夜不擒到那厮,我们绝不罢休。”
司徒飞花拍拍福伯的肩膀,体贴地说道:“福伯,也不要太辛苦了,实在抓不到,就算了。”
“啊?是,是的。”福伯被司徒飞花的态度搞得丈二模不着头脑了。他到底是希望他们抓到那厮,还是不希望?
“我回房歇息了,你们也早些散了吧。”司徒飞花双手背在身后,慢慢走开了,嘴里好像还哼着不成曲的小调。
埃伯模了模后脑勺,不明白为什么今天少主的心情竟出奇的好。半年来,少主第一次笑了。
另一边的康定王府。赵雍正和长着燕归来模样的朱伊蓉在赏月饮酒,突地,一条黑影就越墙飞了进来,速度之快,不过眨眼工夫,就飞过老远。
“表妹?”
燕归来低垂着头,背着双手,快速地向前走。
“今天看见司徒飞花了吧?”赵雍跟在她背后,问道。
司徒飞花?燕归来陡然眯起双眼。
“他没对你怎么样吧?”
怎么样?“砰!”燕归来重重地关上门。
“吃火药了?”赵雍莫名其妙地模模鼻子。
“司徒飞花,你这个超级大混蛋!”燕归来一把将红得像熟透的番茄的小脸埋在被衾里,憋了一个晚上的羞愤,终于可以痛痛快快地吼出来了。
第二天一大清早,康定王府就来了位稀客。
康定王府的老王爷是一代大将,后娶十九公主为妻,被封为康定王爷。他与十九公主相敬如冰,夫妻之情相当平淡,倒是娶了个二房,感情甚深。老王爷与二房生有二女,大女儿由皇帝指婚,远嫁突厥和亲。
老王爷怕女儿和亲路途危险重重,于是请来这位在官场上闻名遐迩的稀客,保护女儿的安全。
“司徒公子,一表人才啊。”老王爷那双精明的狐狸眼,上上下下打量着意气风发的司徒飞花,满意地直点头。
司徒飞花谦虚地拱拱手。
“不如晚上留在王府里吃个饭?”
“这怎么好意思?”
老王爷抚着发白的胡须,道:“听说犬子与司徒公子还是旧相识,正好,犬子刚从外地回来,你们也可以叙叙旧。”
司徒飞花心一跳,知这一留下,若是能见到小王爷,十有八九也能见着那燕归来。略一沉吟,耐不住心头发痒,他只得点点头,“幸得王爷厚爱,司徒恭敬不如从命。”
司徒飞花陪着老王爷慢悠悠地在花园里闲逛。那老王爷不谈国家社稷,倒是说了很多家常事,特别是关于他那二房的小女儿。司徒飞花本是没有什么兴致,无非是碍于老王爷的脸面,不得不捺着性子去听。
后来,花园一隅的声音就彻底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让他心魂浮动。
“朱伊蓉,我要变回阿无师父啦,你快再帮我做张阿无师父的脸。”是燕归来那独特的撒娇声音,他不禁微微一笑。这个家伙,整天变来变去的,就是不喜欢用自己的那张脸吗?
“昨天不是才给你做了张脸吗?怎么今天又要脸?你烦不烦啊?”虽然她朱伊蓉兴趣这一行,但是天天帮同一个人做脸,然后又是同一张脸,是一件很无聊很没有挑战的事情好不好?
“我用小师妹那张脸做了一件很丢脸的事情,所以我要用阿无师父的脸赶紧把脸面争回来。”燕归来急急地说道。
“什么脸来脸去的,把我都弄晕了。”朱伊蓉摇了摇昏沉沉的脑袋,昨夜与赵雍宿醉,还不太清醒,一清早就被燕归来脸来脸去的荼毒,她真的很头痛,“你干吗不用自己的脸?”
燕归来捂着脸,叫道:“我的脸你在用啊。”
朱伊蓉模模自己脸上的脸,“对哦。”
“燕子,你们在吵些什么呢?”老王爷侃侃而论了半天,却发现司徒飞花压根儿没有在听,顺着他笑意盎然的目光望去,他不禁皱了皱眉头,他并不喜欢十七皇子,当然也不会喜欢十七皇子的遗孤,不过十七皇子与他夫人感情甚深,所以,自十七皇子夫妻过世后,赵燕就被十九公主带到王府来抚养。
朱伊蓉和燕归来同时抬起头来。
燕归来一见到站在老王爷身边的司徒飞花,不小心地就把昨夜的事情统统回忆起来了,她是怎样在司徒飞花面前褪下衣物,那个司徒飞花又是怎样不要脸地挑逗她,然后他们两个人好像又做了一些什么不要脸的事,她的俏脸顿时爆红,直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燕子,还不见过司徒公子?”老王爷严厉地望着朱伊蓉。
朱伊蓉还没缓过神来,后腿就遭燕归来踢了一脚。
“郡主,王爷在叫你呢。”燕归来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朱伊蓉这才酒醒了几分,朝司徒飞花福了福身。
司徒飞花也平淡地回了一个礼,俊眸便紧紧地盯着满脸通红的燕归来,“你……是郡主的贴身丫鬟?”
“奴婢正是。”燕归来看天看地,就是不去看司徒飞花那张脸。
“哦。”司徒飞花拉长声音,把燕归来的心也提得老高了,“那就奇了怪也,真是奇了怪也。”
“怎的?”老王爷疑惑地问道。
“哦,王爷,是这样子的。昨夜卑职家里来了个小毛贼,又笨又呆,让卑职抓了个正着。可不就长得跟这丫鬟一个模样吗?”司徒飞花假意困惑地摇了摇头,“不可能啊,王爷府里可不应该会出现这样的小毛贼,一定是卑职看错了。”
“真有这等事情?”老王爷勃然大怒,“司徒公子,你把这丫鬟带回你无恨庄园去,好好审问审问。我王爷府里容不得这样的龌龊小人。”
“这怎么使得?她可是郡主的丫鬟啊。”司徒飞花连连摇头,“这不是叫卑职得罪郡主吗?万万使不得。”
“来人啊,把这贱人给我绑起来,送到无恨庄园。”
“啊——”燕归来还没来得及替自己申冤,就被五花大绑了起来,在司徒飞花含情脉脉的深情注视下,被华丽丽地押去无恨庄园了,“表哥,救命啊——”
那天早上,赵雍上朝面见圣上去,然后被派去洛阳出差。在半路上,好像听到阿来在叫他:“阿来表妹,你要好好保重啊,等着表哥回去——驾——”
本噜噜!
本噜噜,咕噜噜!
肚子好饿哦。燕归来双手双脚被牢牢地绑着,只有一张嘴还能哇哇叫个不停:“你们无恨庄园想把人饿死啊,都什么时辰了,还不让吃饭?司徒飞花,你这个小气鬼,喝凉水,找个老婆四条腿!”
正骂得痛快,一时也忘记肚子饿了,房门咿呀就开了。只见司徒飞花捧着饭菜,还拎着一壶好酒,冷冷地觑了她一眼。
燕归来立即乖乖地闭上嘴巴。因为她一眼就看到司徒飞花别在腰间的那把明晃晃的铁扇子。
他放下盘子,居高临下地冷睨着她。
这个势利鬼。对她就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今天早上他对老王爷那股子的巴结样到哪里去啦?混账东西!
“你好像有很多话要说,我洗耳恭听。”司徒飞花哪里看不出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气得都要喷火了,却是可爱的紧。墨色眸子隐晦地闪了闪,抑制着情潮翻涌。
“司徒飞花,昨天你看也看过了,模也模过了,我们不是两清了吗?你今天这又是什么意思?”燕归来怎么敢骂他,那把铁扇子正冲着她咧嘴温柔地微笑呢。
“两清了?”司徒飞花挑起剑眉,不解地反问,“我何时说过两清了?”
“哦,你耍无赖!”
司徒飞花突然抽出腰间的铁扇子,在她身上轻慢游移着,如蜻蜓点水,滑过她的酥胸,托高她小巧的下巴,“我耍无赖?”他问得好轻。
“没有!我什么都没说!”她坚决地否定掉了。
“哦,那就是我听错了。”他把玩着手里的铁扇,有一下没一下的,看得燕归来心惊胆战。
“你……你什么时候放我走?”她壮着胆子问。
“王爷都把你交给我处理了,你以为你走得了吗?”铁扇轻轻扣了扣她的脑瓜子,“天真。”
她瞪大眼睛,瞅着他,很用力地瞅了瞅,最后可怜兮兮地问道:“能先让我吃饭吗?”不是她没骨气,实在是饿了一天了,没力气跟他较那劲。
没想到她憋了那么久,就憋出这么没用的话。司徒飞花不由扑哧一笑,阴郁的俊颜笑开了,竟俊得让燕归来别都别不开眼。四周好像安静得就算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到那声音,燕归来的目光在他坚毅开怀的俊颜上久久流连,心跳扑通扑通的,竟跳得那么猛烈。
赵雍曾经跟她说过,跟司徒飞花认识久了,就会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是在跟一个人打交道,而是跟一个会说话的尸体。司徒飞花好像已经死了很久,从不与人交心,不谈笑,永远只有一个表情,那就是没有表情。他所做的一切好像只是为了证明他活着而做的,而为什么活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第一次她发现司徒飞花的表情,是那次她提及他的身世。他发了怒,犹如一只困在原地很久的野兽,一被撩拨到伤口,就怒不可遏,也懒得对她摆出一副虚伪的嘴脸。
后来,她所做的一切都在惹他发怒。她好像激活了他某个生理本能,让他一见到她,就习惯地想要发怒,横眉冷对。可是,她总想着,什么时候才能见一见司徒飞花的笑容呢?
那如昙花一现的笑容定然会惊艳全场,璀璨得叫人睁不开眼睛。她放不下他,也大概是因为她极想看一看他的笑容,看一看那双刻板的眸子笑得弯弯的样子,看一看那张好看的薄唇勾成一种愉悦的弧度的感觉。
她几乎忘情地注视,竟看得司徒飞花赧然了一张俊脸。他却没有退缩,伸手轻轻抚模她的小脸,一种奇异的暖流穿透四肢百骸。她身体的温度,连同他的,慢慢地攀升,大掌流连之处,是昨夜就开始熟悉的柔软温暖。
“你喜欢我吗?”发烫的薄唇缓缓贴上她柔女敕的粉颊,他情不自禁地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充满磁性的声音在她耳畔轻声呢喃,刺激着她脆弱的防卫,“你这么看着我,是不是喜欢我?”
燕归来脸一红,任由他在她的脸颊上印下一个个柔软湿润的吻,“我……我……”
“你接近我,想方设法地来见我,是不是喜欢我?嗯?”司徒飞花不知道自己在小心地求证什么,只是,只是迫切地渴望得到她的答案。体内有一道被封印了很久的门,渴望着能够找到出口。
燕归来闭上眼睛,几乎要投降在他温柔的亲吻下,“司徒飞花……我是……”
“飞花少主?”轻柔的叩门声惊醒了沉醉在彼此暗涌的情潮中的两个人。
“素……”燕归来还没开口,就被司徒飞花捂住嘴巴。
他将食指放在嘴边,做了嘘的手势,确定她看懂自己的用意后,才模模她的小脸。
“少主,不在吗?”
素平轻轻贴在房门上,侧耳倾听,里面毫无动静,不禁微微迟疑。他想听得更清楚些,司徒飞花突然打开房门,高大的身躯将房内的一切都遮得严严实实。
“你在怎么也不出个声?”素平吓了一跳,忍不住抱怨道。
“你怎么来了?”司徒飞花阖上门,淡淡地问道。
“想你了,就来了。”素平话刚说完,就听房内有东西碰倒的声音,“里面有人?”
“我养了只猫。”司徒飞花说话的时候,里面的燕归来都听出咬牙切齿的味道了。
“真的?让我抱抱。”
素平惊喜不已,说着就要进房,司徒飞花连忙阻止道:“改天吧。先回琴房谈事情。”
两个人的脚步声越走越远,燕归来才松了口气。适才司徒飞花帮她松了绑,意思是不是让她可以自行回去了?万一走了,司徒飞花找她秋后算账怎么办?她站在门前,犹豫了很久。
到底要不要走?她真的好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