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到了一年之中最寒冷的时节,空中飘着雪花,冷宫的枫树叶已经落尽,不复她离开时的模样。
然而,依旧那般安静。
她最喜欢的便是这里的安静。她想,就算一辈子被关在这里,也能苦中作乐,把这当作世外桃源,至少,有了他的保护,外面的危险不会进来。
周夏潋解下大麾,步入内室。
赵阙宇正躺在榻上,仿佛十分疲倦,和衣沉沉地睡着。
她离开的这段日子,他亦每夜来此歇息吗?是跟她一样,喜欢这样的安静,又或者,是一种习惯,习惯了在此等着她?
周夏潋无声地来到榻前,轻轻坐到他的身畔,忍不住伸手抚开他在梦中还紧蹙的眉心。
曾经对他有万般怨恨,此刻都烟消云散。
他是帝王,他有许多不得已。她既然决定了要回来,就决心要忘掉过往,好好理解他,乖乖做他的宠妃。
“潋潋--”赵阙宇被她扰醒,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迷离的双眼看着她,“我又梦见你了,每天晚上,我都会梦见你--”
“阙宇,是我。”她轻声道,“我回来了。”
他一惊,立刻撑起身子,眼神清明了许多。
看清了眼前人,他却似乎还担心她是幻象,伸出手来,抚上她的脸庞,直至她的体温暖和了他冰凉的掌心。
“潋潋……”他似乎有千言万语,却无从说起。
“我都知道了。”她立刻表示,“莹嫔都对我讲了。”
这一刻,只要彼此之间心有灵犀即可,不必多余的话语。
“潋潋,你可能不相信。”他抚住她的小肮轻声道:“我比谁都渴望咱们的孩子出世,每一次与你缠绵,我都在想,会不会就此有了孩子,那孩子将来会长得什么模样……”
“我知道、我知道。”周夏潋的喉咙硬咽了,“我太傻了,不该以为你真会用红丸害我……”
“其实余惠妃赠你红丸之初,我便差人将它换了。”赵阙宇微微笑,“那药,还真能滋阴助孕呢--”
“什么?”周夏潋瞪大眼睛,“可我二妹明明……”
“验药结果是我让大夫告诉秋霁妹妹的。”他揭密地透露,“当时季涟一族谋逆之事已见端倪,我亦深知余惠妃会在我们之间从中作梗、挑拨离间。于是便将计就计。”
她知道他布下了棋子,却不知,每一个微小的细节,他都布得如此精密。
“潋潋我当时只想着,无论用什么法子,都要把你送到昭平去。你留在这里一天,我便心慌意乱,难以全神贯注对付乱党。”他拥着她,闭上双眸,深深叹息地说:“潋潋,你是我的死穴--”
死穴?他居然用这么严重的词语来形容她?可不知为何,她此刻却欣喜无比。
“你离开京城的那天,我站在楼阁上,看到肃太妃的马车送你出了宫门……”
他继续道:“我本以为自己可以松一口气,却又忽然害怕起来,怕你再也不肯原谅我……”
所以他大老远地跑了来,陪她看北芒星,冒着凶险给她心底增添一点温暖的记忆,让她舍不得他、忘不了他,终究有一天,能原谅他。
呵,赵阙宇步步为营把她算计到极致,可为何,她对他却总恨不起来?只觉得被这样的人爱着,这一生都会无忧无虑。
“潋潋,这次平乱皇后功不可没,”他低低道,“若非她从北狄搬来救兵,内有季涟一族犯上谋逆,外有离国虎视耽耽,我怕是支撑不住……”
“皇后贤德。”周夏潋额首,“对你也是一片真心。”
他语气酸涩,流露无限歉意,“我本想着,要立你为后,可现下……”
“我是冷宫弃妃,你忘了吗?”她微笑地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从来只想做你的妻子,没指望过分的荣宠。”
“我本想着”赵阙宇握住她的手,继续道:“就把你安置在昭平,那儿山明水秀,是个过日子的好地方。我得空了,便去看望你……”
“可那样我们便不能日夜相守了。”周夏潋摇头,“一来一去至少半个月,你政务繁忙,我怎么舍得你奔波劳累?”
所以,她决定回来。
回来之前,她就做了最坏的打算。而其实,已经到了这一步,再坏又能坏到哪里?
“潋潋,我该拿你怎么办?”赵阙宇为难地看着她,仿佛找不到处所安放一件稀世珍宝般,无论将她置于何处,他总不放心。
“就让我在这儿继续住下去。”
“这儿?冷宫?”他倒意外。
“不错,当一个冷宫逍遥妃,倒也不错。”她神情平静,这回是心甘情愿,并无阴阴霾。
她的用词让他诧异,“潋潋,这世上从无人用‘逍遥’二字来形容冷宫的。”
“从此以后便有人了。”她答得从容。
“不觉得此处是人间地狱?”他不想她委屈。
“这里修缮得如此美丽。”周夏潋俏皮地答,“你不是曾说,它更像一座行宫吗?”
赵阙宇忍不住一把将她纳入怀中,不想看到她强颜欢笑、她的委曲求全,这让他觉得亏欠她良多。
“潋潋,将来我们的孩子也在冷宫中出生吗?”他嘶哑地问道,“要如何给他名位?”
“将来,总会有办法的。”她相信,凭他的智慧,定能找到一个妥善的法子。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是弃妃的孩子,也依旧是皇嗣,承袭了龙脉,天下谁敢不敬?而躲在这冷宫之中,有四面高墙护卫,她不必因为罪臣之女的身分受人非议,不必与别的妃嫔争宠,不必与皇室命妇们虚与委蛇,少了繁文褥节,不想见的人统统可以不见。
在这里,她可以与他秘密相守,春天赏樱,夏日垂钓,秋分品茶,冬季看雪,不知能共同度过多少宁静美好的时光。
他得了空儿,也可偷偷带她溜出宫去,不必大肆铺张、前呼后拥、引人注目,爱去哪儿便去哪儿。
这样的日子,岂不是正可用“逍遥”二字形容?
周夏潋依在赵阙宇怀里由衷地笑了,她是一个知足的人,所谓知足常乐,天地间自会有一方安身立命之处。
“潋潋--”他激动地俯来啄吻她的红唇。
分开不过一个月有余,倒似过了无数个春秋,他刚刚碰到她,她便全身轻颤不已。
“潋潋,怎么变得这么敏感了?”他注意到她的变化,挑了挑眉,魅笑起来,“真是难得,早知如此就该离你一段日子。”
“阙宇……”讨厌,她还有话没说完呢,他就挑逗得她难以自抑。
“什么?”他明显已经心不在焉,手指挑过她的衣襟,一路往下。
“我想……想问你……”她微微娇喘。
“问啊。”
他有在听吗?为何回答都那般含混不清?
“你……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待我这般好?”
“因为喜欢你啊,傻子。”
“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她一直想知道这个答案,可他总是含糊敷衍。
“就是,那时候。”
“哪时候?”
“自己想啊,”赵阙宇依旧卖着关子,“想不出来,就算了,咱们现在先做正经事吧!”
她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他一个突然的举动弄得意乱情迷。随后,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好吧……以后再慢慢问……
床帘低垂,夕阳徐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