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愿坐下,方玉雁拿过御案上她看了好一会儿的一支青毫御笔。
嗯,是上好的湖笔,用山羊毛制成,笔杆也是上好的凉玉,握在手里舒服得很。
看着她不问自拿地把玩着那支湖笔,李聿宸揽上她的纤腰,将人锁在怀中,将下颌放在她肩窝内。
温热的呼吸就在耳边,说不受影响是假的,方玉雁缓慢而尽力轻微地深吸了一口气,平去心底蹿起的火热。
“爱妃喜欢这支笔?”
“嗯?嗯!”迟疑地摇了摇头,“看到好笔难免要仔细端详一下。”从御案上找到一张没用过的白纸,像个孩童一样开始在纸上写写画画。
“听爱妃如此说,朕还不知平日爱妃都是怎么打发时间的?”赏花、扑蝶、放风筝这些宫妃常做的事怎么看都不像她会去做的,那她要怎么打发时间?尤其是装病躲在永安宫这段时间。
“写字,看书或是与碧儿下棋。”不过多半时间她都是懒懒地倒在湘妃椅上看书。
“哦,怎么不弹琴?”拉起她一缕发在指间玩绕,黑缎般的发如一条有灵性的小蛇,在指间绕来绕去。
“生病的人不适合弹琴。”她要照顾到她有“病”的身体。
他听到她的回答不禁弯起嘴角,她是在变相地抱怨她心中的不满吗?
心中想着,李聿宸索性问出口:“爱妃是在抱怨吗?”
以笔抵在下颌处,方玉雁端详着自己刚刚写下的东西,也似在思索他的问话,“皇上在为打乱我的计划而悔悟吗?”
呵,她还真是一步不让。李聿宸轻声笑出。
“爱妃想要朕做何补偿?”
方玉雁思索半晌,再度下笔,“皇上能否当众出言否认昨夜去过永安宫?”
这……今晨他从永安宫出来可是许多人看到的事,要如何否认?
似知道他心中所想,方玉雁转头对他嫣然一笑,“既定的事实无法改变,要补偿又何用!”拿来祭天哦!还是可以吃?
还真是不屑啊!“那你想如何?”他也想学顾知轩模模鼻子了,被人拿话削原来是这种感觉啊!为什么他有种他这个皇帝做得没啥威严的感觉,长得太面善了吗?李聿宸思考地手抚了下自己的下巴。
“皇上帮我打发掉呆在永安宫里的人可好?”留在永安宫里的小太监跑来向她通报说,今天永安宫可是热闹得很。她离开不久,赵德妃便带着两个妃子杀到她那,欲找她“闲话家常”,等了一个多时辰不见人影后,才耐心尽失地忿忿而去,走时刚好遇到较晚得到风声,以至才“赶”到的凌淑妃,两人在永安宫门前大眼瞪小眼,明嘲暗讽地互相问候了几句,然后换凌淑妃高坐永安宫正堂等她回去,这次缺乏耐性的凌淑妃居然一直等到现在还没有走人,看来大有在永安宫用午膳的打算,让她成了无处可归的可怜人。
而这笔账自然要找使作俑者算,笑话,是他打乱她的计划,难不成还想要她自己收场不成?门都没有。
“哦,有人堵住永安宫的大门让爱妃不得其门而入吗?”想借他的手办事,李聿宸大约猜得出是谁等在永安宫中。
“皇上想逃避责任吗?”如果不是他,她会有宫归不得吗?
两人这种以问答问的方式着实令李聿宸见识到女人的小心眼以及……智慧,不过,他好像还蛮喜欢她这种小心眼的。
“爱妃想我如何做?”稍微顺顺她的意也无不可。
“皇上处理妥公事,与臣妾一同回永安宫便可。”
嗯?就这么简单?是不是太便宜他了?李聿宸看着她的侧脸,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但……什么都没有。她专注地在纸上写写画画,玩得开心,令李聿宸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太多了?
“很简单的要求,皇上的答案呢?”像是玩够了,她放下笔,吹了吹纸上未干的墨迹。
“可以。”温柔的嗓音绕上她的耳际,如丝诱惑,如丝迷魅,瞬间钻入她的心中。
心蓦然跳得有些快,一时令她措手不及,甚至有些不知该如何反应。
十七年,他竟是第一个对她说可以的人。还是用这样温柔的语调,她好想看他现在的眼神是什么样的,想知道这两个字是否出自他的真心。
于是,方玉雁回过头,两人贴得极近,几乎额抵着额,却偏偏留了那么一丝空间,暧昧纠缠,让人不禁想向前却又想抵至这丝空隙。
他的目光锁住她转首而来的明眸,那其中有探查,有渴求,还有些急切地想要求证什么的,令李聿宸一瞬间也迷失在她清澄的眼眸中。
她看到他眼中闪动的笑意,带着还未聚集的过于庞大的宠溺。
下一瞬间,如雨后乍现的朝阳般的明灿笑靥,纯然的、发自心底的笑意,让李聿宸呼吸也跟着一窒,忍不住想将其收藏。首次,也是她进宫后,他见她笑得如此的美,纯然的微笑。
拥着她娇躯的双臂不自觉收紧了些,微凉的唇落在她雪白的额头,“不知爱妃在朕处理好公务前要去哪里?”
方玉雁靠在他怀,听到沉稳的心跳声从面前人的胸膛中一下下传来,“臣妾打算去与御医院的御医们请教几种药材。”
“呵呵。”轻笑声顺着她的发,御膳房、御医院这些下等的地方,平日绝不会有宫妃踏足的,她倒真是出人意料。
“臣妾不打扰皇上处理公务,先行告退了。”离开他的怀抱,与他双眼对视了下后,方玉雁施礼,退出太极殿。
“桌上之物便当是臣妾送予皇上的小礼物吧。”回首一笑,方玉雁翩然而去。
看来他好像取悦了他的妃子,李聿宸莞尔一笑。
拿起方才她拿来试笔的那张纸,只一眼,李聿宸瞪着手中那张纸,好似想要将它看穿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轻风无声吹过太极殿空旷的殿宇,他将手中的“礼物”放入怀中收好,这份礼物还真是不小啊!
看着殿外明媚夏阳将苍柏在地上照出点点光影,李聿宸的眼神一点点变得深黑。
出了宫门,坐在回府的轿子上,思索早朝上那道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圣旨。
前几日皇上没有推举去江南的人选,任老七和方敬安争来抢去,迟迟不做决定,今日却突然御笔亲点方倦宴主办此事。
表面上看来,必然是皇上宠爱方入宫不久的燕妃娘娘,为讨染病的爱妃欢心,委其双生弟弟以大任。听说这方家三少爷在家中素来不得宠,皇上如此做是给方倦宴一个表现的机会,可令其在方府有个稳然的地位,不受人轻视,整件事想来皇上只不过想佳人一笑罢了。
但,怀王李景淮怎么想都觉得事情不是如此简单,知弟莫若兄,对于那个从小苞在他身后的五弟,他了解的可比其他人来得多得多。
自李聿宸登基以来在暗地里都做了些什么,他虽非全然知悉,但也所知大半。看他几次使手段挑得老七与方敬安互斗也乐见其成,反正于他无害,只要不把主意打到他身上,他多数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没瞧见他背地里做的那些手脚。
不过,这次的事……模着下巴,脑中闪过他那皇帝五弟高坐龙椅上的神情,温和中怎么看都带着那么点阴险。
江南一事,他的表现不算积极,只做到不惹人怀疑的地步,暗中着手布置科举之事,莫不是让老五看出什么,所以……
在脑中转了转派方倦宴去江南所会造成的后果,再仔细回想此次科举他的布局是不是太过顺利,李景淮立即想通他的皇帝弟弟是什么目的了。
方倦宴一行,必定挑唆老七与方敬安互斗,同时他的表现也过于冷静,必然引起那两人的注意,如此一来,便会将注意力转至他身上。
好你个老五,真是一步好棋。
微闭眼,刚刚清闲没多久就被那小子拉下水,需派人盯紧老七和方敬安,慎防他们在背后的小动作,以免拖慢他现在的行动。
真是……抚上额角,想起那件令他非常郁卒的事。
去年一道圣旨将冷玉城调到北边去守边疆,顺手还牵走了他身边最得力的谋臣。如果边疆大军皆为冷玉城调配,那他也没什么好气的,偏偏冷玉城上面还有一个以治军严谨出名的老六,他可不管调派去的人是哪方的势力,只要有违军纪,必然军法处置,绝不容情,手下个个兵将皆以他为马首,誓死效命,甚称是天朝最难啃的一块硬骨头。
而偏偏这块硬骨头掉进了老五碗里,使得老五没有任何后顾之忧,连方敬安都要忌讳老六几分。
是以,冷玉城到了老六手下,只有乖乖听命认分,不能有任何差错,不然一条小命必然不保。
而且……怀王捂住自己的眼睛,冷玉城那家伙最吃的就是严正不阿那一套,只怕现在已被老六吃得死死的,根本不会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来。
思及此,怀王李景淮不禁伤心地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他好好的一名武将就这样被老五给害了,他怎么甘心啊!
听着轿内传来轻微的申吟声,跟随在轿子一旁怀王的近身侍卫风炎,忍不住向天翻了记白眼。
自家王爷三不五时就会对冷将军之事感到心痛实在是再平常不过,为此对皇上的怨言也从没断过,听得久了他都要怀疑自家主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气了。
“停轿!”
蓦地传来一声大吼,吓得风炎险些咬到舌头,大手一挥,急忙命众人停下脚步。
“王爷………”
“风炎,往回走,你去通知他们几人立刻到无波楼,本王在那等他们。”怀王吩咐道。
“王爷,发生什么事了?”心中明白王爷命他去找谁,但是……现在这个时间见面,是不是太惹人注目了些?
“别多问,快去。”
“是。”命轿夫转往无波楼,风炎快步离去,听王爷急促的语气,想来是想到什么要紧的大事了。
就不知这次给王爷找麻烦的是律王、方敬安还是那个笑得冷静温和的当朝天子了。
坐在轿内的怀王咬着牙关,心中狠狠骂道:“好你个老五,真是越来越长进了。”
与中书省几位大人方商议好几件事,正欲离开的律王李凤玄远远看到一抹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快速向尚书省办公的文房走去。
“小桐,过去那人是不是四哥的侍卫风炎?”李凤玄不大确定地问身边的侍卫。
“正是。”
“咦!难不成有什么事发生吗?”李凤玄低声自问地嘀咕着。他四哥是出了名的狡猾,像这种光明正大命人跑到文房来找人的事,还真是少之又少。
“属下不知。”他声音虽小,但他身后的吴桐还是听了个清楚,冷硬的声音,不带感情地回道。
听到回答转过身来,李凤玄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侍卫。吴桐什么都好,就是性格太冷,脾气太硬。
“你跟去看看。”
“是。”吴桐立刻领命而去。
“小桐,小心不要让风炎发现了。”李凤玄的声音从身后传入耳中。
回答他的,是吴桐更加快速离去的背影。
好好一个大男人,非要叫他小桐,任谁也受不了这份恶趣味。
灵动的眸子快速地转了转,难不成四哥有了什么麻烦?
将今天到现在为止发生的事想了一遍,最有可能的事就是早朝上那道圣旨。哼,方敬安那只老狡猾,他倒要看看他能得意到几时。
他五哥在这背后的用心不难推敲,倒是四哥……嗯,难不成四哥在背地里做了什么事让五哥知道了?这是最大让五哥找四哥麻烦的可能。
看来,他有必要派人查查四哥最近都在忙些什么,然后再适时地“帮帮”他。
不远处,殿宇转角的阴影里,一道秋香色的身影隐于其中。
清澈明亮的一双黑色眼眸看着站在骄阳下的男子。
她正要去御医院,路过时看到李凤玄那一身朝服,再依据她所知的消息,当下便猜出他的身份。
先皇第七子,与四皇子同时争夺过大位,但在先皇崩天后,两人却安然无恙,继续在朝中你来我往,你争我夺地互动着。
她很好奇,他们二人这些年都在做什么,若说因着她爹的存在而不能登上大统,未必言过其实,可是大位之争时,两人争得开心,最后没坐上皇位也没见得多郁卒,那他们俩是在争什么?又是在玩什么把戏?
这个皇宫内好像藏着太多事,随时都会有风波产生,也随时有着掀起风波的人。
轻摇着手中的宫扇,步伐缓慢地向御医院行去,心中想着天气也该要转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