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
听到尉迟来的声音,唐一一吸了吸鼻子,嗔道:“你怎么可以把我要送给你的礼物先送给了我,我什么都没有,能给你的也不过就只是那三个字而已,你怎么可以抢先说出来?”
尉迟来捧着她的脸,轻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水珠,过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问:“哪三个字?你现在说给我听,好不好?”
“唔,我改变主意了,”唐一一俏皮地转转眼珠,“我打算说六个字。”
“好,无论你说几个字,我都愿意听。”
听他说出那三个字好像很容易,可轮到自己说,却那么难启齿。
唐一一的嘴开了合,合了开,明明感觉到那几个字就悬在舌尖,可偏偏就是吐不出去。
“怎么,又改变主意了?”
“不,不是。”唐一一涨红了脸,悄悄地再次深呼吸,待鼓足勇气后,这才颤着手抚上他的脸颊,学着他时常捧吻她的样子,轻声在他唇边吐:“来少爷,我爱你。”很久很久了。
“一一……”
当唇上贴来他的温暖,颊上却感到有一滴既微凉又滚烫的液体落下,唉,傻瓜啊,那是你的泪吗?
唐一一别开唇,把脸埋进他怀里蹭了好一会儿才扬起笑脸,扯扯他的领结以示抗议,“都怪你把人家弄得这么爱哭,为了惩罚你,我要你背我回家。”
“好,你想去哪儿,我就背你去哪儿。”
“那,回去的路上,你给我买羊肉串和啤酒。”
“好。”
出了剧场,夜不是黑的,而是淡淡的蓝,月不是白的,而是浅浅的黄。
尉迟来背着她,缓步行走在林阴树下,时不时颠一下后背,将下滑的她抬起来,时不时扭头低声回应。唐一一则用双臂环住他脖颈,把头抵在他肩窝,小嘴儿吧嗒吧嗒问个不停。
“来少爷,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我的?”
“唔,比你要早一些时候。”
“哼,你好狡诈!如果我说我是从看到你的第一眼开始就喜欢上你了呢,那你是什么时候?”
“唔,我想我是从上辈子就喜欢上你了。”
唐一一不依地轻扯他耳朵,叫:“喂,你能不能不要和我争?”
他无辜地应:“我是实话实说。”
“讨厌!我不喜欢嘴上抹了蜜的男人?”
“哦,你怎么知道我嘴上抹了蜜,什么时候尝的,我怎么不知道?”
“讨厌,我不尝都知道!”
“哦,那可不行,没有尝就没有发言权,唔,这样吧,我让你品尝鉴定一下。”
说着,他手臂往她腰上一捞,一翻转,就把她勾到了胸前,好笑地看着她将嘴捂得密密严严,不禁逗道:“原来,你偷走了我的唇蜜把它藏在了你的嘴里,唔,你是主动还回来,还是要我亲自去取?我这人很好说话的哦,如果你主动一点,我就既往不咎,你若是负顽抵抗,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看他皱着鼻子像小狈儿一样闻着嗅着凑过来,唐一一又羞又笑,左躲右闪也逃不开他的围追堵截,只得缴械投降,任他热情掠夺。
“一一,嫁给我,好不好?”
冷不防听到这句话,唐一一猛地一抖,缓缓缩回绕在他颈后的手臂,离开他的唇,生硬地转开话题:“我饿了,你说你要给我买羊肉串和啤酒的,不准说话不算话。”
“一一……”
“我不管我不管,我要啤酒羊肉串,啤酒羊肉串,啤酒羊肉串,不给我买,我就哭!”
听她像孩子似的耍赖,嘟着嘴摆出一副委屈相,尉迟来轻笑出声,无奈地叹:“好好好,啤酒羊肉串,想吃多少买多少。”
“好,你说的,今天不醉不睡!快,马儿马儿快快跑,肉香入口忘不了,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天吃不好。”
唐一一重新爬回尉迟来的后背,嘴里胡乱念着,手上胡乱拍着,声音欢快,笑声明朗,只是在她偏头时,却有一滴泪从脸上滑落,跌落进风里。
“月色正朦胧,与清风把酒相送,太多的诗颂,醉生梦死也空。和你醉后缠绵,你曾记得,乱了分寸的心动……”
唐一一坐在木条椅上,一手拿着羊肉串,一手抓着啤酒杯,边吃边哼唱《醉清风》。
“蝴蝶去向无影踪,举杯消愁意正浓,无人宠,是我想得太多,犹如飞蛾扑火那么冲动……”
尉迟来不知从哪儿抱来了一把吉它,坐在她脚边的矮凳上,随着她哼唱的曲调,随兴地拨着弦。
夏日微风,拂过院落的上空,刮起微微的涟漪,波动了有情人的心。
唐一一唱着,不时举起啤酒杯邀他共饮,而他总是笑着,一脸宠溺,不时就着她的手,咬过羊肉串,饮下带泡的酒,在良辰美景中,和清风一起沉醉。
而他,确实醉了。
他睁眼时,怎么也想不起自己是怎么上的床,怎么入的睡,脑中混沌一片,拼不全零落的记忆。
他该滴酒不沾的,可是,当时感觉那么温馨美好,他幸福得就像在天上飞,哪里还记得告诫自己喝酒的害处。
一喝酒就睡得特别沉特别香,身子就似长在了床上,怎么也不愿爬起。
棒壁一点动静也没有,她也还在睡吗?
没想到,她音色那么好,音质清澈明润,无论什么歌曲经过她嗓子的演绎,都会变得纯净明媚,也许,他可以为她写首曲子。
灵感突然来袭,尉迟来挣扎一下,披衣下床。
窗外,月似银盘,洒进一室的清晖,他下意识地朝院内看了一眼,没想到,却看到了她。
她抱着膝盖坐在石榴树下,似乎已坐了很久,久到已与夜色融为了一体。
他的眼睛,已不再像以前一样可以在无尽的黑暗中独独看到她的光亮。如果说每个人都是天上的星,那以前的她就像最亮的启明星,无论何时何地,只要她在他的视线里,他都会最先看到她。可现在,她的光芒已隐退,退成了一颗微弱的星,他想从所有的星中辨认出她来,需要的不仅仅是时间。
莫名的恐慌从心底蹿起,尉迟来用力拉开窗,冲着树下的剪影唤:“一一!”
在万籁俱静的夜里,他的声音显得尤为洪亮,洪亮中还带着一丝丝凄厉。
剪影似打了个哆嗦,而他从这个哆嗦中读到了一丝慌乱。
谤本来不及想太多,尉迟来直接就翻上窗台,跳了出去。
“嘭”一声,双脚落地的闷响更是惊动了剪影,只见她更大幅度地哆嗦了一下,然后僵若磐石,寂然不动。
“一一?”
当他蹲到她面前,他才发现她的颊上覆了一层水光,而她脚边则放着一个小小的行李袋。
“一一,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这样问时,他的嗓子似被辗过一般,破碎而低哑。
他早该知道,每次喝酒,就会有坏事发生,他不该如此大意,差一点,她就要离开他了,差一点,他可能要穷其一生也不会再见到她,差一点,只差一点,而有时候,差一分一秒就可能错过一生,他怎么可以如此大意,他怎么能忘,怎么能忘。
唐一一闭着眼,摇头,流泪。
“一一?”
尉迟来小心翼翼地唤,试探着抬起手指,轻轻抹去她颊上的泪。
当他的手指触上她的皮肤,她似受惊了般抽搐一下,偏开了头。
然后,在月光的照拂下,他看到了她脸上的伤。
额头,脸颊,下巴,鼻尖,都是淤痕。
情急之下,他抓住她的手,没想到,这一抓,竟让她“啊”了一声,痛得连吸冷气。
尉迟来立刻拉亮了院内所有的灯,灯光下,她无所遁形,像刺猬一样蜷缩在木条椅上,乌黑的眼空茫又绝望,单薄的身子透着孤清和疏离。
“一一?”尉迟来哑声唤着她的名儿,心疼得似要爆裂开。
他不该大意,他早该想到,可是,他还是忽视了他早该注意到的细节。
一直以来,她都是个矜持、被动又害羞的小孩儿,除非事出有因,她怎么可能要求他背着她穿过人群遭人侧目?他的光明,竟是要用她的黑暗来换!
“一一,一一,对不起,对不起……”
他蹲在她面前,一迭声地说着对不起,双手撑在她身侧的木条椅上,竭力想要抑制从胸口涌出的排山倒海的痛。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贪图光明,才一天三次地唤着你的名儿,窃取你的光亮。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的自私,只顾着向世人炫耀我爱你的心只顾着向世人宣告我对你的主权,我喊出了那句该死的终极咒语,结果害你陷入黑暗,却将我推入了光明。
对不起,对不起,如果早知道是这种结局,我绝不会将你的名字记在心上含在口里。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听着他一迭声的哽咽难言,感觉到他汹涌翻滚的痛心疾首,唐一一伸出手,模索到他的头,将他揽靠在她膝上。
“不要再让我听到这三个字,我不喜欢。因为,对不起的人,应该是我。”
说着,她用手覆上他的眼睛,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无法控制的眼泪。
似是知道他要反驳,她又用另一只手掩住了他的嘴,“对不起,来少爷,我不想离开你。”
她原以为她可以离开,走到天涯海角,像爱情剧里的女主角一样找到一个无人识得的角落过清心寡欲的生活。可是,事到临头,她才发现她做不到,她宁愿他因为她的拖累而在将来某一天厌倦她憎恶她,她也不舍得离开,只要能多在他身边呆一天,一分甚至一秒,她也要将这一天、一分、一秒抓在手中。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她说“唐一一,我爱你”这样的话,她才听了一次,她怎么舍得就这样离开。即使是听到这句话的下一秒,她就眼前一黑进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可是因为知道他就在身边,因为知道他爱她,所以,她并没有觉得黑暗有多么可怕。
她以为,她可以很快就适应黑暗,她以为她可以做到,但实际上,她根本做不到。
当他一离开身边,热融融的黑暗就变成了冷冰冰的雪窟。她在黑暗中磕磕碰碰地模索,迈出的每一步都似未知的陷阱,她绊到了东,绊到了西,脸上手上脚上都辣辣地疼,可是就算如此,她还是模不到院落的门。呵,就算模到了院落的门,一想到门外的世界是一个更大的诡谲的黑窟窿,她就忍不住却步。
她还不够勇敢,她不敢一人独对黑暗的世界。
她也试着让自己无私些高尚些,努力说服自己放他自由任他高飞,可是,一想到以后再也感受不到他的温柔,她就心如刀绞。
就让她自私一回,就让她赖在他身边,直到他厌倦,直到他对她再也无法忍受,到了那时,或许她可以走得了无牵挂。
现在,她若是走了,他会永远活在自责当中吧?既然她已失去了光明,那就让她这残缺的身体再破烂得更彻底一些,让她来承载所有的自私自利,让他永远保持初见时的纯白洁净。
“一一,一一,如果你真爱我,就不要让我忍受离别之苦。一一,如果你爱我,请你一直呆在我身边,一直一直,永不分离。”
尉迟来把头枕在她膝上,呜咽着乞求。
对不起,对不起,一一,请让我用你的爱来要挟你,请让我将你困在身边,请让我照顾你,请让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