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鹿再看一眼旁边的最后一项程序——大红盖头,哎!如果盖上了,人却不来怎么办?
“小姐,”小鹿踌躇半晌才说,“那个,反正都要等嘛,我们就这么等好不好?小鹿陪您说说话,如果……那个谁来了,我们再盖也来得及啦!”
齐幽容微勾唇,哪有迎亲的上门才现覆喜帕?反正才对,她和“那个谁”根本也没定下迎亲时辰,因为他来不来都不一定。他要想把自己嫁掉,那就只能等了。
但她此生也只再等他这一日。
这一日是完全能由他自己做主的一日,算是弥补他过去五年身不由己的亏欠。望他真正选出心之所愿才好。
小鹿不愿看小姐变来变去的表情,猝然跺脚道,“小姐,咱们不嫁他了!板儿说他昨日半夜便已出去,如今已是辰时,却还没消息,莫不如咱们不要嫁他。如果他以后后悔,让他再来求小姐就是了!”
她们是姑娘家,哪有低声下气等人家来拣的?当然小姐从没低声下气过,可是结果不还是一样?
“不能。我当年一意任性已让他伤怀了五年,我如今又怎能让他在心里存着牵念难过或悔恨多过一天?我多等他一天,他以后可能就会少受许多苦,我不能再让他因为我而心伤了。”她轻轻叹息,对他,总是不舍,加不忍,她一直记得当年小梓修望着她纯然的目光。
在他眼里只有她,还有因她而来的快乐,她愿意将有那样眼神的他永远收藏。
此生行至此时只有等字一途了,谁让她倾心于他?
再轻叹一口气,她垂眉,然后抬手自行取饼旁边的红帕,手轻抖,红色遮住眼前世界。红帛落,等君掀。
辛梓修一直没有走远,原是想躲开的,却忍不住在天将亮时过来看她。
看她为他披嫁衣,看她为他着喜妆,看着心中所恋女子愿意全心将身心交付于他。
当那大红盖头覆落,他又瞬间警醒,她到底是谁?他是否配得起她?
心中乍然昏暗,因她赋予他的选择权而沉重,如果可以让她幸福,他情愿自刺一剑以心偿她之情,可又怕她为他的自伤多增悲忧。他也可以迈进那扇门,却怕他不是她要的那个人,最后落得两相愁怨。
他究竟在乎的是谁的幸福?她的?还是自己的?
将远窥向窗中的视线收回,望向高天。天再亮,他的心中还是迷茫混沌。
从来不记得自己独自逛过扬州郊外的景致,他已踏历天下众多山川,唯有这个少时的家乡却没机会来过。
当年他是少年离乡,后来又是多次错过。
辛梓修不知道他登的是哪一座山、哪一道岗,只随意胡乱走着,有时是见山愈向高处爬,有时则是选择坦途,只随着心情消耗天光,直到他看到那片梨花。
时下已是初夏,山下的梨花早已凋败,此处山间仍是一片纯白流雪,绚烂却又冷得让人清静。他任意找棵树坐下,凝视向整片梨花林。
此处竟是有人居住的,在他打量到那座小舍时,门已经无声打开。
一名白袍人走出来,面容清隽如水,舒袍长发,竟是那天曾替他看伤的男子,齐幽容口中的世伯。
“你?”男子显然也认出了他,停在他面前一丈处,须臾却又看出他满身愁绪,“吵架了?”微皱眉问。
辛梓修苦笑,似乎到处都能见到与齐幽容有关的人,也到处能见到读出他愁苦的人。
他站起身,弯身一礼,“前辈。”如果在以前他大概还能说出许多客套话,毕竟男子也算有恩于他,但今日却不愿开口、懒得开口,再不愿再将虚应挂在嘴上。
男子也是少话之人,挥了挥衣袖算是答复,又望了他的脸片刻。
“既然来了就留下吧。”他浅淡道,“那边厨下有饭、溪中有水,你若饿了渴了就自取,别进我的屋子,还有我这里白天常有人来,今日暂且不会了,你明日天亮前离开吧。”
说完不待他的反应,返身回到小屋中,关门。
辛梓修看向他出现又消失的那扇门,像飘过一阵风神仙出现而又倏然消失一样,他垂眼看向地面,坐回原处。
虽然只是一阵“风”,他的心中却难以再安定下来,齐幽容,这个名字再度在他心中缓缓刻划,一笔一划,刀刀琢心。
他屈起腿,抱住膝盖,似乎这样能让痛浅一些,也让心中暖一些。
他不愿面对与她经过的种种,却偏偏一次次逼他回想。他想虚度时光,将做决定的时刻一点点捱后,却也注意到剩下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如果时间已到,他却想不通,该怎么办?
他可以让自己痛上十年八年,却不想让齐幽容多等,不想让那个为他身披嫁衣的女子失望。
他对“齐幽容”这三个字,真的无情吗?
如果他就此离开她,他能否心安理得地过一生?
他辨不清,心中那个人影是谁,他以为心中已经无人,却还是有的。他可以给她做牛做马,却怕给不了她要的情。他心中甚或也有小小的骄傲,不愿在被她恶意刁难后,就此擒入手中……
她曾打开他众多心结,却又添上更多。
他望向满处的如雪梨花,如果上天能降下一道雷,趁早劈醒他算了!
梨花,主离别,白得纯粹艳雅,却也冷得清苦。
辛梓修就坐在梨花林中,直到薄暮降至,天将暝。当黑暗熄灭所有的光,他心中产生一阵慌乱,心脏犹如被掐紧般,死一般地孤独清冷,如果就此没有了齐幽容和丫丫,他的世界可再有光亮的一天?!丫丫给了他少年时的快乐,齐幽容是他五年来一直刻在心上的名字,她们两个又一起领他走出他的世界,带他走入天下,齐幽容更将傲视天下的壮阔自信装入他胸中,没一个欠他的。
他并非对齐幽容无情,否则就不会对她眼中的复杂情怨觉得心中苦闷,不会对她的身影信息处处追随,不会为她的真心一笑而心生温暖。丫丫和齐幽容将他扶持至可以独对天下波澜,他同样可以转身将身后之人扶拽至与他并排,他不要她只隐在他身后,不要她只做他的依靠,更不要那依靠永远消失将他丢在冰冷黑暗深渊。
他想要那个握住他手心给他温暖的人,也想要那个对他灿烂一笑告诉他会有明天饭吃的小泵娘。
他站起身,并没再向前,抱拳对着那已燃起一盏豆光的小屋轻道:“前辈,我走了,多谢您。”
饼了许久屋内才有回应:“你走便走,做什么又来扰我清静?”顿了一顿,才继续淡道,“你以后若是与齐幽容没有关系,就别出现在我眼前,否则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他默然,见他再没有别的话,转身离去。
“等等。接着!”屋内又传出声音叫住他,随后一道光亮由窗缝间直直打出,他伸手接住,从触感模是一只细瓷小瓶。“日后紧要时能救你一命。快走吧。”
知他喜安静,他没再说话,只遥对拜了一拜,然后离开。
扬州城中灯火万千,却只有一处,有灯光,而没笑声。
合府虽点起灯火,点亮灯笼,却半点声音也没有。
小鹿望着桌上的油灯,她怕小姐伤心,连蜡烛都没敢点。现在已近戌时,天色全黑,还是没有人来,小姐就那样坐在那里一天。
她望着小姐的身形暗暗发誓,如果那个谁谁谁今天敢不来,她就跟他切八断断交,告诉老爷也跟他切八断断交,让齐家所有人跟他切八断断交。还要去告诉所有以前对小姐有意的人,让他们再来追求小姐,也集体去追杀那谁……
她愤然转身,却猛地睁大眼,门口站的那谁,不正是那谁谁谁?
她伸手指向对面穿大红新郎喜服的人,却说不出话。
辛梓修没看她,径直走向端坐椅上、头覆红巾的新嫁娘。微弯身,双手握向她交握的柔荑,轻声道:“我来了。我来娶你了。”
掌中的纤手极轻地颤动了下,他心中猛抽,用力握紧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