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看天空,吸气,再吐气。“杨傻妞。”
“干么?”应得真顺口。难怪她永远只能是杨傻妞,至今仍当不成徐太太,他到底是为了什么要陪她一起笨?
“走了,吃饭!”他一肚子闷地拉起她的手。
“欸,阿磊。”被他默默牵着走了一小段路,突然出声。
“怎么了?”
“你——结婚的话,我们还能当朋友吗?”
她不傻,当然知道他们现在这样,根本不是一般通俗定义的那种朋友关系,站在同理角度看,她也不可能容忍自己的丈夫有一个这样的异性朋友。
罢刚,他说到结婚时,她其实有一点害怕。
怕再也不能像现在这样,跟他牵着手,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怕那个她卯足了全力杀价的房子,最后成了他的新房,却不会再有她专属的房间,随时留她过夜。
徐孟磊停步,侧首瞧她,好半晌才开口。“朋友和妻子,位置不一样。”
“什么意思?”
是在承诺她,两者没有冲突,就算有了妻子,也不会因此舍弃朋友吗?还是……但他已经没打算再开口,拉着她继续往前走。
“阿磊?”
“自己想。”这是她的问题,不是他的。
如果她够勇敢去面对自己的问题,今天不会还抓着他,担心这种蠢问题。
朋友和妻子,位置不一样。
杨傻妞,你宁愿死死占着这个朋友的位置,天天害怕失去我,也不愿再往前跨一步,当我的徐太太吗?
徐孟磊还有一堆事情等着他处理,只请了半天假,吃完午餐后便认命回公司报到,而她也没什么事,就跟着一起过来。
杨仲齐看着窝到他这边来的堂妹。这可稀奇了,天降红雨不成?居然能迎来这尊娇客,她不是一向都窝徐孟磊那头的吗?
“阿磊在忙。”
“哟,这么识大体?”
小姐你哪位?真的姓杨名季燕吗?
“不然我平时是多不懂事?”
“……”不予置评。
杨仲齐也不逼她,她自己在旁边闷了一阵子,就忍不住吐实了。
“我觉得阿磊好像不太高兴。”早上还好好的,去吃午饭时就有点怪怪的了。
“他凶你?”这更神奇。他好像从来没有看过徐孟磊对他家燕燕发脾气,包容底线深得不可思议。
“没有啦,跟他说话他会应我,刚刚在路上还说要把年假休一休,问我有没有办法把时间排出来,一起去度假。”
所以应该不是吵架吧?吵架才不会想跟对方出去玩。
他是没对她摆脸色,就是比平常安静一点……她也不会形容,看起来没什么不对劲,可是那些“没什么不对劲”,感觉起来还是怪怪的。
杨仲齐挑挑眉。“你几时对别人的情绪这么敏锐了?”
老是捅人一刀也没自觉,还一脚从伤口上踩过去的天兵堂妹,要真这么会看人脸色,幼秦就不会老叫她白目了。
“……我不要跟你说了!”怎么听都觉得在损她。
人家阿磊就不会,虽然嘴上傻妞、傻妞地喊,可她知道那不是笑弄,而是一种专属的感觉,只有他会这么喊,也只有他喊“傻妞”,能让她应得这么开心。
杨仲齐支着下颚,若有所思。“你们……认识也快十年了吧?”
好像就是季燕读大一那年,有一次回来,向他问一本行销方面的书,他连书名都忘了,却还记得当时的讶异。
他不认为他这大堂妹有这么好学进取,何况还是她从没接触过的管理类原文书,那对她而言,大概差不多是太平洋的深度吧。
那是他第一次,听到“徐孟磊”这个名字。
后来的几年,动不动就去他书房挖宝,断断续续听到的次数多了,难免也就记在心上。
有一年寒假,她跑来问他,公司有没有适合的打工职缺,还规定不能搬重物、不能太累,阿磊去年刚出过车祸,不能做粗重的工作,最好是动动手指、键盘就好。
于是,在听她提了一年、以及被季楚当成笑谈跟他们分享过之后,他终于见到那个传说中跟燕燕“还不错”的朋友。
暗暗留心观察了好一阵子,最初只是寒、暑假的打工性质,在收发部负责文件归档、收送之类的杂务,后来觉得是个人才,在他服完兵役后,主动要燕燕去问他,愿不愿意在公司待下,长期发展?
他不否认,因为是燕燕的朋友,难免多关切了一点,但是要关照到什么程度,取决于个人才情,徐孟磊自身要是没有这个本事,燕燕的面子也没大到这种程度。
这人也识大体,能屈能伸,知道自己有多少能耐,有基本自信与自重的人,不会拘泥在无谓的傲气上,在“裙带关系”里纠结半天。
燕燕给的,只是机会,能到达什么位置,是他自己的问题。
一个人的气度,决定了他的高度。
这一点,杨仲齐对他是激赏的,燕燕这辈子到目前为止,大概就是结交徐孟磊这件事做得最聪明,要是最后没能成为他的妹婿,他会觉得很可惜。
“九年又九个月吧,再三个月就满十周年了。仲齐哥你一定要准他的假,我们要去庆祝认识十周年,这很重要!”
“……”
不是口口声声说是哥儿们吗?又不是情侣,跟人家庆祝什么十周年?
她自己说了都不心虚?
“你们……好像没有吵过架吧?”
至少他没看过,徐孟磊那人的包容度,兄弟们除了敬服,还真找不到第二个形容词。
“有啊,有过一次,还闹到绝交。”
印象可深刻了,一辈子都忘不了。
“你们有绝交过?”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还好她有厚着脸皮去找他求和,后来就好像没再看过他发脾气。
但是一次就够她吓到,再也不敢去挑战他的底线——
大二一开学,徐孟磊成了肢障人士,进出都靠杨季燕开车接送,有时她早上没课,依然早起接送他,然后直接在他的教室补眠。
有一次被教授叫起来回答问题,还一脸没睡饱的憨样,让教授冷冷地翻点名簿。
“同学大名?”
“我喔?”
“她不是我们班的。”
他有些窘,很遗憾地告诉教授:你当不到她。
于是,有些恨恨合上点名簿的教授,只能不甘地补她一枪:“女朋友要慎选。”
“……”
她也不是我女朋友。
幸好这教授还算有些气度,没把她赶出教室,瞪着眼看她把他的课堂当补眠地点。
下了课,他摇醒她,问道:“昨晚没睡饱?”
“不是。因为你的课太催眠了,我忍不住……”
“嘘!”教授还没走远耶,她真想下次被轰出去?
“事实咩,你那个教授的嘴脸好机车。”
他当人的时候更机车,我还有好几个必修学分在他手上,拜托你不要害我。
尤其看到未走远的教授脚步一顿,回眸朝他们望来,徐孟磊当下超想毒哑她。
“你们下一堂课在哪里上?”
她起身帮他推轮椅,照顾得很殷勤又周全,徐孟磊看在眼里,其实很感动。
一连上完早上四节课,他下午都是空堂,但她今天的课是排下午。遇到这种情况,有时是去图书馆看书或做报告等她上完课,偶有闲情也会跟着去旁听,薰陶一点人文艺术的气息……至少不会睡到像她这样,被教授点名叫起来。
有的时候,她同学会藉机过来与他攀谈,那个没心眼的傻妞,有一回吃饭时不经意跟他提起。“我怎么觉得,这学期我的人缘好像变好了?”
“是吗?那恭喜你。”
他没多说什么,也不觉得有让她明白的必要,看她这样傻乎乎地拥有好心情,也没什么不好。
比起那些会恶意酸她的,后来亲近她的同学至少没什么杀伤力,让她们多少由她身上探问一点他的事,无伤大雅。
她事先有询问过他,他并没有反对,只说:“别把我祖宗十八代都说出来就好。”
“我也不知道你祖宗十八代吧。是说,你有没有喜欢的?我可以帮你制造机会喔!”
某人热情地想当牵线小红娘。
“免了,我徐某人没那么逊,追女朋友还用得着你帮忙?”
他和谁都能客套上两句,起初是多少得做些面子给杨季燕,经过相处后觉得有些人品还不错,可以当朋友。
“我觉得你大小眼。”她私底下,很闷地指控他。
“什么?”
“之前我要跟你当朋友,你就龟龟毛毛、条件一堆,别人你就什么都好?”
那句“我们不是朋友吧”,戳得她玻璃心小小受伤了一下。
“……”他这是为了谁呀?和她的朋友打好关系,究竟受益者是谁?
“朋友也有亲疏之分的,杨傻妞。”那种嘴巴上的朋友,他多得是,但是放在心上认同的朋友,可没几个。
一开始就知道她是很真的人,所以不想用口头上的朋友来敷衍她。
“说话就说话,干么人身攻击?”这外号听起来不怎么美妙,她每听一次都会表达不满,可惜抗议无效。
抗议完,又讨好地接着问:“那我算亲还是疏?”
“……疏到天边去了。”嘴巴上是这样说,可是她的事却从来没有置之不理过,她自己也知道,所以只是笑呵呵地带过,没当真。
当然也有一些人,会有意无意地在他耳边暗示,她不是一个好女孩,喜欢跟一堆男人搞暧昧之类的。
八成是误解了他与季燕的关系,就像他同学说的、朋友、干妹妹这类的,通常都是备用女友的代称词。用暧昧眼光看他们的当然有,而这些挑拨也方便他提醒季燕,哪些人该保持一点距离。
一个学期下来,倒也和她班上的同学混出小熟的交情。
最初因为好感而亲近,最后没有培养出火花来的同学,反而倒戈成为他的线民,有些事情不用季燕说他都知道。
“你们是怎么看我和季燕的?”会这么问,是担心她们多心,将没能发展出什么粉红氛围的结果归咎于季燕,这不是他乐见的。
女人心思,本来就很微妙,那与人格、理智什么的无关,从他妹会无端端跟他闹脾气时,他就知道了。
“嗯……老妈子吧。”看前顾后,只差没交代她要乖乖吃饭,跟老妈子有什么差别?
“……”原来他的人生已经沦落到老妈子的地步了,真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