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期即将过半的某天,徐孟磊结束一天的课程,准备去赴今天的家教课程,在靠近校门口时,看见两道疑似争执的身影,其中一道他近来很熟!
又来了。
他几乎是无奈地叹口气,放慢了脚踏车踩动的速度。
小南门走动的人迹较少,他们又是在车棚附近不显眼的角落,其实是不太引人注目的,实在是因为……她有时音量不小心失控了。
“……你骗我!我那么相信你,你却瞒着我……”
这,他该不会是遇上了爱情剧里最洒狗血的那种桥段了吧?
棒了点距离,他们说了什么其实听不太清楚,但是已经很习惯管她闲事的徐孟磊,见这情形也不敢贸然走开,怕她需要帮忙时身边没人。
那男人远看便觉清俊不凡,是很有伤女人的本钱,也难怪杨季燕会伤心成这样,他从来没见过她哭。
记忆中,她总是挂着甜甜的灿笑。
男人像是被她气到了,撂了狠话,拍开她缠握在臂膀上的小手,扔下她转身走人。
杨季燕嘴一瘪,蹲大哭。
不夸张,真的就是将脸埋在圈起的双臂间,像孩子那样嚎啕痛哭。
他没办法,只得上前去关切。
“要面纸吗?”生平极少安慰女人的经验,挖空脑浆只挤得出这句陈年老词。
杨季燕看了眼停在面前的球鞋,目光往上移,看了他一眼,又继续哭。
“好啦,你先起来,我找地方让你慢慢哭。”
她哭归哭,倒是乖巧又听话,把手放进他伸来的掌心,任他拉起,自动自发爬到脚踏车后座坐好,双手揪着他衣摆,一路呜呜咽咽哭到附近的咖啡厅,他背后衣服都让她哭湿一大块了。
看来,她真的很喜欢、很在乎那个男生。
他看了真的很不忍心,打电话向家教学生改时间,在一旁安静陪伴,等她平复情绪。
他替她点了一杯红茶,等她哭到一个段落时推向她,要她喝一点补充水分,要哭再继续哭。
断断续续哭了快一个小时有吧,他觉得应该差不多了。
“好了,杨季燕,你闭嘴。”
她眨眨濡湿的眼,两泡泪还悬在眼眶,要掉不掉。
还真叫她不哭就不哭了,从头到尾,完全一个口令、一个动作。
他突然觉得,多摊上这个麻烦,好像也没这么难以忍受。瞥了她红红的鼻头、水亮的大眼睛,整个人乖巧地端坐着望他,等待下一个指令,他突然笑出声来,竟觉得还满可爱的。
“不准再哭了,有事慢慢说,我会替你想办法。”
想办法?要想什么办法?
“那……我们现在是朋友了吗?”
她鼻子一抽一抽地瞅他。是朋友,才会互相帮忙,他现在愿意跟她当朋友了吗?
……她到底对“朋友”有多执着?
徐孟磊叹了口气,从包包里取出便条纸,写下自己的手机号码,撕下来推到她面前。“先来约法三章,你同意的话再收下。”
“好啊、好啊,你说!”
她眼睛都亮了,哪还有前一秒被抛弃的伤心欲绝样?
“如果你要的是那种吃喝玩乐的朋友,那你恐怕找错人了,我没闲情、也没时间。”
她用力摇头。“没关系、没关系。”
“再来,真的要当朋友,就必须全然信任,否则不如不要。”
他徐孟磊的朋友,跟别人不同,别人可以五湖四海都是朋友,他的则是交心,纳入自己的世界里诚挚相对,所以真正被他视为知交的,五根手指都用不到。
“好。”看她答得那么爽快,他斜睨一眼。“那我对你那几个同学很有意见,不希望你跟她们走太近,你说呢?”
“可是……没有朋友很寂寞。”
“又没要你跟她们绝交,毕竟未来三年多还会天天碰面,我只是想重申一遍,那些人当点头之交就好,不必对她们挖心掏肺。”
否则早晚让人从背后捅一刀,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个……界线有点难拿捏。”
“我来帮你拿捏。以后不要再随便答应她们任何事,要答应前,可以先来问我,要是让我知道你又对我说一套、背地里做另一套,我们的约定就不算数。”
任人予取予求,背地里却被批得一无是处,何苦?既然认了这个朋友,他就不会敷衍作数,明知道那些人是什么嘴脸,还眼睁睁坐视她们这样作践她的友谊。
“你自己衡量看看,哪一方才是值得你去深交的朋友。”
“你管得比我哥还严格……”可是也让她觉得,他是很认真在看待这个朋友,不是随口说说的。
靶觉……似乎很不错。
“好。”
待她应允,他松开手,看着她飞快取饼纸条,将上头的号码输入手机,下一秒,他包包里的手机响起。
“这个是我的号码,你随时都可以打,要找人聊天也可以。”他低头按了几个键,将号码存入通讯录里。
接着,对面的手机也跟着响起。
他有不小心按到回拨键吗?低头确认了下,确定不是由他这里拨出的,抬眼看她,她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差点拿不稳手机,像要逃避什么似的丢回包包里,还用外套把铃声盖起来,假装没这回事。
标准的掩耳盗铃,以为没听见就不存在了。
铃声响了一会儿,停了,接着换简讯铃响。
她掩住耳朵,眸眶又蓄积水气。
他若有所思地睇她。“你不看看吗?说不定是来道歉求和的。”
“不要!他刚刚说了很过分的话。”她才不要那么快和好。
“多过分?”
“他骂我二百五,讲话不经大脑,叫我管好自己的嘴就好,不要管他的事情。”他从来没有对她说过这么重的话。
“是事实没错啊。”超中肯,哪里可以按个赞?
话一出口,就被对面妮子一眼瞪过来。
她本来就少根筋,还怕人讲?
“对啦!你们聪明,你们做事最有条理,我就是没脑的笨蛋!”
“欸……”怎么说哭就哭了?
“像你们这种人,怎么能理解我的心情……”
她是不够聪明,处理事情不够圆融得体,可是她的关心是真的,她的担忧也是真的啊!
发生那种事,她当妹妹的不能问两句吗?那是她从小到大,最崇拜、最敬慕的哥哥耶,人格被抹黑诋毁成这样,她只是去找盈袖学姊问个真相,为什么不可以?
她也知道,哥把事情一肩承担下来,是为了保护盈袖学姊,可是他自己呢?真的就无所谓了吗?被叫回家让爸训,一声都不吭;在学校也被议论评判,这一点都不公平。
他是那么优秀又骄傲的杨季楚耶,从小到大,父亲、师长对他永远只有赞扬,几曾受过这样的屈辱?
可是她的心疼不舍,却换来他的指责。
“你去跟盈袖乱讲什么?”
“哪是乱讲?明明就——”
“我说过不关她的事,别胡乱破坏人家女孩子的名誉,你听不懂吗?”
“可是盈袖学姊又没否认!”
“她也没承认,不是吗?无论是与不是,你都该尊重当事人的意愿,而不是像这样不知轻重地穷追猛打,一再往别人的痛处踩。都几岁人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还需要我教你吗?杨季燕,你真的很二百五!”
“对啦,你聪明,你了不起,会读书又有脑袋,爸妈就是忘了生颗脑给我,才出了个二百五一天到晚给你找麻烦,行了吧?”
如果可以,她也想像他一样,成为家人的骄傲,能够圆融又有技巧地处理每一件事情,问题是她偏偏就是做不好嘛,连单纯想关心一下自己的哥哥都弄得一团糟。
“既然知道,就请你管好那张嘴,我事情已经够多了,别再给我惹麻烦。”想到这里,眼泪又滴滴答答地掉。
她被从小最仰慕的哥哥讨厌了……徐孟磊无奈,只得默默将整包面纸孝敬上去。
那天,徐孟磊陪了她大半天,看她心情一直很低落,还舍命陪君子,跟她一起压了整晚的马路,买了五双鞋。
“你是蜈蚣吗?”买这么多双鞋,是有没有这么多脚可以穿?
“我是女人。”也对,据说女人的包包和鞋子,数量是没上限的。
那天他知道,她对鞋子的爱好已经到达偏执的地步,或许是学舞的关系,一双美丽舒适的鞋,衬着优雅修长的双腿,是她们终其一生都在追求的事。
因此,她心情不好的发泄方式就是买鞋,做最喜欢的事来冲淡伤心。
好吧,能够一口气买五双,至少他知道她是真的心情很不好了。
棒几日,他要去图书馆找资料,在寄物柜前接到她的电话。
“徐孟磊。”
“怎样?”
“刚刚怡玟要我顺便帮她买跳舞用的软鞋耶,我如果答应,你会不会生气跟我绝交?”
“顺便可以,钱要先收。”
这个同学怎么一天到晚都在顺便,前科累累。
“可是……”
“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就说你是托朋友买的,不好意思让人家代垫。”
这样要还听不懂,就真的是在装蒜了。
“可是我明明就没有托朋友!”
“现在有了,那个朋友就是我!”
如果真的有人可以白目到追问下去,他自愿当杨大小姐的挡箭牌。
“你要陪我去买吗?好啊好啊。”
“……”他到底是给自己揽了什么差事?
币了电话,要进图书馆,目光不期然被迎面而出的人引去。
俊秀男子走到置物柜前,取出置放其中的物品,低头察看了下手机里的未接来电,感受到他目不转睛的注视,困惑地偏首望来。
“我们认识吗?”
“严格来说,不认识。”
因为他还在思考,这样会不会太捞过界。
脑海浮现杨季燕那天伤心的表情、哭得红肿的眼睛,还是无法当没这回事,接着补上一句:“但我认识杨季燕。”
杨季楚挑眉。那副无奈的表情,不必多言,他完全能够理解。“我懂。”
“我什么都还没说。”
但你的表情已经说明一切。
“她对你造成什么困扰了吗?”
尽职好哥哥,对于善后这种事已经做得很得心应手。
“不是……”徐孟磊沉吟了下。“那天,你们在小南门的争执,我看见了。你走了以后,她哭得很伤心……”
所以呢?这个不是苦主要上门找家属哭诉?
杨季楚一时无法确认他的来意,直觉道:“我那天心情不太好,说的话可能重了些,后来冷静下来,有再拨电话给她,她在跟我呕气,不接电话,我有传简讯向她道过歉了。”
“我知道,那时她正忙着哭。”
“那她现在好一点了吗?”
“压马路买了五双鞋后,应该多少有修复一点受创的玻璃少女心吧。”
杨季楚轻笑。“那就好。”
“你还是……再找个机会好好安抚一下她,她这几天都在走颓废路线。这个人……有一点点粗线条,也许就像你说的,就是个二百五,可是她很真诚,喜怒哀乐会清楚透明地让你看见,不用费心去猜,这样不好吗?”
“是没什么不好。”杨季楚嘴上应和,神情由最初的困惑、不解、到慢慢模出一点头绪。
“身为她的朋友,我很难昧着良心说她什么秀外慧中、百年良配之类的,但绝对是个善良纯真的好女孩,又没什么骄气,这傻妞个性,习惯之后其实也还满可爱的,很好安抚。毕竟,一颗纯粹的真心很难得,看她哭成那个样子,简直像世界末日一样,足见她把你看得多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