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小泵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她觉得自己身上的某一处在不断地发烫发热,细细找了半天才发现原来是自己的双唇,那样灼热,就好像白天被他吻着时一样。一想到白天舒季寅那个深深的吻,原本并没有什么不适感的脸颊和耳根就也跟着滚烫起来,这热度越来越旺,最后将她一颗心也给激得热血澎湃了。
花小泵索性坐起了身,可怎么晃脑袋都晃不掉那些让人脸红心跳的感觉,一遍遍地想着和他双唇相碰时的温暖,他轻咬自己唇瓣时的温柔……
“呼,今晚怎么这么热?”再也坐不住的人站起身来立到了窗边,将翠儿原本细心留出的一指缝隙支开至整个头都能探出为止。
深吸了一口夜色中的清新气息,闭上眼,嗅着夜风中隐隐的花香,这气息似是上好的麝香又似午后的清草,她从来都没这么靠近过一个男人,所以都不知道原来他身上的气味这么好闻。想着想着,脸上不禁露出满足的笑来。
喵。
一声野猫春嘶惊碎了花小泵的黄粱美梦。
真君大神咧!她竟然半夜将脑袋伸出窗户想着舒季寅身上好闻的味道。
花小泵自己都被自己的怪异行径给惊到了,慌忙收回脑袋,放下窗户,却仍惊魂未定。
莫非……自己……真是……花痴?
难道花无眉所言非虚?否则自己大半夜不好好睡觉,为什么满脑子都想着舒季寅的唇和他身上的味道?这这这,这样惦记着自己未来小叔,成何体统?
“不许想不许想。”花小泵双手捶头命令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捶着捶着,右手的拳渐渐化成掌摊开在眼前。他当着花无眉的面第二回吻自己时,将那断了的玛瑙簪塞了半截在自己手中,并小声说了句“暗器”。若非他提醒,她还真忘了自己由师父私下传授给自己的独门镇观秘招“花影千踪”。
可那断了的簪子在到自己手上之前难道都被他贴身带着不成?他为何不扔了呢?莫非是因为太值钱了?可如果真值钱的话,就不会塞给自己代替小石子来用了。
“啊!”花小泵忽然失声惊呼。要是那簪子真的如此值钱,自己岂不是应该快点去后门把掷伤花无眉的那半截找回来才对吗?这么贵重的东西怎么能随便丢弃呢。
踏着月色,一道黑影由客房沿青石小路迂回前进,在走到白色石径时,于两路交接处的那间屋子外顿了顿,看了眼漆黑的屋子,又继续踏着月色前行。
游移在舒家的鬼祟身影直到靠近后门时才缓缓停了下来,猫着腰正准备寻找什么,却忽然被一个倚门而坐的黑色身影给惊到。
坐门阶上的人向着月色缓缓抬起了头,一双褐色的瞳顿时染上一层皎洁光芒。
娇俏的黑色身影显然已辨出来人,双脚不自觉地连连后退了两小步,刚想运功走人,一抹低沉动人的声音已然飘至:“花小泵,你没事大半夜蒙着面干什么?”
“你怎么会认出我来的?”自己穿着夜行服就是想避人耳目,却没想到舒季寅竟然如此轻易就认出了自己。
舒季寅在月色下无奈摇头,“想不认出来都难。”继而对着百思不解的花小泵轻轻招了招手,“既然来了,就陪我坐会儿吧。”
花小泵扯下遮面的黑巾挨着舒季寅坐了下来,闻到那午后青草般干净的气息不自主地又向他靠近了些。
舒季寅仰头望向浩瀚夜空,目色遥远,“无论身处何时何地,唯独这夜是不变的。”
“除了夜,不变的东西其实很多,像是山川大地……”当那双映了夜色的褐瞳猛然转向自己时,花小泵愣是将“江河湖泊”吞回了肚里。
“你……”舒季寅望着张口不语的花小泵,无奈地叹了声气,“你和莲绮没有半点相像的地方。”
花小泵心口因这由他唇间迸出的姑娘家的名字而微微一沉,莲绮是谁?
“莲绮她笑起来像莲瓣在风中悠绽般。她写得一手好字,绣出的鸳鸯栩栩如生。任何人悲伤的时候,只要一听她那轻柔的声音就会自内心生出温暖来。”舒季寅静静用言语描绘着一位绝子的种种可人之处,眼中也因此而泛出温柔细碎的光芒来。
“这样的人自然与我没半点相像之处。”她花小泵是什么?从小被抛弃在静花观前的孤儿,只懂习武打扫的小道姑。写字?刺绣?呵,来世再修吧。
“既然如此,你该怎么取代她?”舒季寅幽幽地问着,褐瞳中的温柔转为担忧。
“我为什么要取代她?”他欣赏那些文绉绉的大家闺秀是他的事,她花小泵犯不着来掺一脚。
“因为他是大哥的未婚妻。”舒季寅淡淡一笑,笑容里有某些东西碎裂成片。
“你是说,季酉大哥,他、他有未婚妻了?”花小泵只觉胸口一窒,舒季酉竟然已经有了婚约?可转念一想,不由心生疑惑,“可是老夫人在你的洗尘宴上不是还准备将季酉许配给我。不是,是让季酉娶我的吗?他怎么可能有未婚妻?”
“因为莲绮悔婚他嫁了。”舒季寅叹了声气,同样一片夜空曾经笼罩过风光无限的舒家、众叛亲离的舒家以及现在这个外表殷实实则七零八落的舒家,“大哥至今仍孑然一身我想是因为他早就将自己的心化作一泓池塘,莲花虽移根却未被拔除。”
“为何要告诉我这些?”舒季酉对另一个女人的痴心,她没必要知道。
“希望你或许会因此知难而退。”
知难而退?他一定是没听说过自己在江湖上的名号才会对自己说出这四个字的。由她出道至今,她还从来没打过退堂鼓。任他是神偷狂侠还是世家子弟,只要是花小泵看上的男人就别想她主动放弃。除非这男人被皇帝和高僧看上或是人间蒸发。
“他们既没成亲又没拜堂我为何要退?不过就是绣花练字罢了,我还不信就难过练剑习武!”待花小泵说完,发现自己竟然已经立在了台阶上,手还不自觉地握成了拳。不好意思地松开拳,冲着舒季寅笑了笑,对方的脸上却全无笑意。
舒季寅动了动唇,却终究没有出声,只将那千言怨语化作无声的叹息。
花小泵自他脸上读到一抹哀伤,那么深浓,以至于连她都被莫名被感染而郁郁起来。
“舒季寅……”
“花小泵,我会成全你们的。”舒季寅说时,脸上已恢复了往昔的淡漠,“自莲绮走后,大哥便再也不曾爱过。你如此痴情,他定会被你打动的,所以我会成全你们。”
舒季寅这一突然转变令花小泵措手不及,“可你刚才不是明明是想让我放弃的吗?”
舒季寅轻扯了下唇,“我忽然想明白了,放弃的人不见得非是你不可。”
那他是要谁放弃?舒季酉?还是那个莲绮?还是……花小泵猛地一颤,莫非他说的人那个人就是他自己?
他要放弃的是什么?难不成是自己?
花小泵觉得有些昏眩。夜色太氤暗,舒季寅的话又太迷离,可是那隐隐让她抓到的话语却让她既心惊又心慌。
“如果我不在了,记得替我照顾黄宝。”舒季寅拍了下自己的膝盖,似乎是主意已定打算站起身。
“你要去哪里?舒季寅,你到底在说些什么?我听不懂。”心中的惊慌渐渐扩大弥漫,她仰头望着已然立起身的人,眼神没有掩藏自己心底的混乱。
“该死……”舒季寅一触到那双写着张惶与关切的眸,便不由自主地低咒了一声,褐瞳却怎么也无法移开。这个该死的、迟钝的、笨到极点的女人!为什么偏偏要那么认真地喜欢着舒季酉?为什么非要逼着自己选择知难而退?为什么明明不爱自己还要用这种让自己误解让自己心动的眼神望着自己?
“季寅?”她想去拉他的衣袖,伸出的手却被他先一步紧紧握在了掌中,而另一只大掌已经迅猛地搂住了她纤细的腰身,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我发誓。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他近乎咬着牙般地低着声道,继而那张让花小泵长夜无心眠的唇就这样肆无忌惮地压上了她仰起的唇。
花小泵双手紧紧地抓着舒季寅背后的衣裳,生怕不这样自己就会走火入魔。练功从来没有过的经脉逆流、血气翻沸全因他这一吻出现在了四肢百骸,心肺脾肾。可是这感觉却又像是冬天的热被窝、三伏的冷泉水让她依恋着不愿放手。
不知吻了有多久,花小泵只觉得那翻沸的血气猛然一凛,整个人都凉了下来。原来舒季寅已陡然结束了这个吻。
失去了温暖触感的唇瞬间被夜间凉薄的空气包裹,花小泵心底泛起巨大的失落来。她甚至差点将那失落化成一声叹息。
惊惶地以手掩唇,自己怎么会觉得失落?眼前这个人明明是舒季寅而不是舒季酉,她怎么会可以生出渴望和眷恋来?莫非是因为自己从未经历过男欢女爱,所以才一时被迷惑了?
花小泵开始拼命思索着通常山下女子若是遇到这样的事该如何反应?一定不该像自己这般迷惑才是。对了!应该是这样!
“你!你这个禽兽!”她记得曾经看到山贼调戏迷了山道的姑娘家时,那女子便是边流泪边这样骂的。可她是宁流血不流泪的江湖女子,所以流泪这件事就能免则免吧。
“咳……咳咳。”还沉浸在离别情绪中的舒季寅被猛然这样一骂,吃惊之下呛入了一口冷风。待平稳了气息,才很是不屑地扫了眼花小泵,“你才是禽兽。把我唇角都咬破了。”
“啊?”花小泵刚才吻得太投入,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竟然咬了人。
“花小泵。”她对自己的吻实在太过配合和投入甚至于狂热,舒季寅心中不能不生出疑惑和越来越多的期盼,“你知不知道女人只有被心爱的人吻时才会浑然忘我?”
花小泵将舒季寅这句期盼错当成了简单的问句来听,她没被心爱的人吻过所以自然不知道这道问题的答案,所以她摇了摇头以示自己的不知道。
这毫不犹豫的摇头看在舒季酉眼中却成了一种干脆的拒绝,拒绝他再暗示、再撩拨、再抱有希望。褐瞳中希冀的火苗渐渐烟灭。
“你这个残忍的道姑。”舒季寅自牙缝中吐出这句话后,挥袖大步离去。
花小泵无辜望着舒季寅负气离去的背影,心中既委屈又惆怅若失。可是,她的确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让她怎么回答他?
“我想我只有吻过季酉大哥以后才会知道到底是不是这样?”花小泵说时,指尖不自觉地抚上残留着舒季寅气息的唇瓣。和舒季酉接吻时,也会有那种若生若死、不愿分离的天旋地转吗?
这个自幼在山上长大,从来只晓得简单跟着漂亮男人跑的单纯道姑似乎不仅错解了舒季寅的疑问,更错解了自己的心声。
桌上摆着几样精致的点心,青瓷碗中盛着清香诱人的莲子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