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尚未开店的白云堂门口,莫漠左右张望了一下。这时候,清晨的街道上还没有什么人,四处弥漫着的是轻微的凉气,莫漠搓了搓手,长叹了一口气。
“怎么,有什么不满吗?”微微带着点戏谑语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莫漠被惊得一跳,只听“咚——”一声,随即便是两声惨呼——
“哎哟——”
两眼之前貌似有星光飞舞,莫漠揉着生疼的脑袋,有些怨毒地望向那个几次将她气得七窍生烟的男人。
她刚想抱怨两句,没想到对方反倒起先开了口:“为什么每次见到你总没好事呢?”缪米一边揉着下巴,一边咧着嘴说道。
这话听得莫漠直咬牙根,“明明是你站在我后面吓我才惹出这档子事情好不好?”这个杀千刀的,没事情站这么近干什么,害得她三魂六魄都差点给吓得移了位。
“莫漠姑娘,你这话可就说得见外了,我这可是给你机会啊,”放下揉着下巴的手,缪米轻轻按住莫漠的脑袋,笑得灿烂,不过那笑容在莫漠眼中只觉得奸邪就是了,“不知道昨儿个是哪位姑娘说了什么‘勾引’之类的词儿,为了不打击姑娘的积极性,我才在这一大早这么配合地出现啊。”
面颊上瞬间飞上两片红云,莫漠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捏紧了拳头,良久后才将拳头凑到了缪米面前,以威胁的口气道:“勾……勾勾你个魂啊!你……你、你再说一句试试看!”
微笑着轻轻拨开眼前那个颤抖着的拳头,缪米作势摊了摊手,做出一副很无奈的样子,“唉,没想到人家半点情都不领也就罢了,可是这么冲的口气,何时才能完成她的大计哦。”
这一句话倒点醒了莫漠。没错,她这番行动可是为了完成战胜白云堂的大计!小不忍则乱大谋,切不可为了这家伙坏了大事。莫漠咬了咬牙,低下了头,努力平静了一下心神,然后抬起头面对缪米,牵动嘴角做出所谓的“微笑”,“米公子,早上好啊。刚才不小心撞到了公子的下巴,公子你没事吧,着实让我挂心呢。”
缪米狠狠地打了个寒颤,随后伸出手臂凑到莫漠面前,“看见没?”
“呃?”莫漠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只得随着他的意看过去,“咦,有汗毛。”
“不,我是指鸡皮疙瘩。”缪米指了指手臂,“看你那一句话杀伤力多大,吓得人寒了一身。我说,你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下,夏天的时候发挥你的特殊才能,充当人工冰块?只消三言两语就可以降温,实在是天赋异禀啊。”
望着眼前那张笑得灿烂的脸,莫漠狠狠地用指甲掐了下自己的手掌,克制自己的怒气,一边努力扯动嘴角,摆出自认为甜美的笑容,“米公子,您可真会说笑啊。”
“……”盯着那笑容呆了半晌,缪米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再抽搐了一下。抬起了胳膊用力搓了搓,好容易让身上的寒意减轻了一些,缪米不怎么真心地建议道:“莫漠姑娘,你昨天的牙疼还没有好吗,既然你不肯用云南白药,那么我给你介绍个大夫好了。”
“……”深呼吸,再深呼吸,好不容易顺过气来,莫漠眯起眼笑,“多谢米公子的关心。那么,我可以有幸到贵店去参观一下么?”
“当然。”缪米领着莫漠往大门走去,可没走几步却又停了下来,回过了头,他扬起眉,坏坏地笑道:“莫漠姑娘,你真的不用看大夫吗?牙一定疼得难以忍受吧,都将嘴唇咬出血了。真是让人担心啊。”
“不、劳、您、操、心。”莫漠眯着眼儿笑,一字一顿地道。随即,她快步走上台阶,将一边笑得阳光一边摇着头的缪米甩在身后。
走进白云堂的大门,莫漠顿时就觉得心里像打翻了醋坛子似的,甚至比那陈年老醋还要酸得多了。眼见着宽敞的厅堂内,整排整排地摆着一人多高的药柜,两三个负责诊断的大夫在那里坐镇,她不禁想起了自家的店子,于是便酸从中来——
这几年来,虽然说枸舒堂发展极快,在本城里开了好几家新的店面,但其实都是向自家亲戚以及有点关系的朋友那里,以最便宜的租金租来的小小门面。别说没有专门的药柜了,事实上整个铺子里也就只有一张桌子。铺子里也没有繁多的药材,只专卖的狗皮膏药和老鼠药这两种。而大夫坐堂的阵势更是想都别想,全铺子里从抓药跑堂的伙计到收银的掌柜都只有一人担当,而且还都不是外聘来的,全都是七大姑家的小儿、八大婶家的侄子,多多少少都是沾点亲带点故的——其实这么看来,和这白云堂比起来,枸舒堂的那一干分店,也就比外面的地摊好上那么一点点。
就连枸舒堂的总部也不比那些分店好上多少。外面一间大屋做了铺子,天井的园子里便是作坊,她老爹和二叔就在这里制作膏药。从外铺掀了帘子走进去便是内堂,再走进了一间就是一家老小镑自的房间了——枸舒堂也就是一家庭作坊,幸好这年头干活的人谁多少没个腰酸背痛腿抽筋的,靠着膏药的效用以及低廉的价格,再加上莫漠开分铺的创新做法和炒作的手段,才混到了如今这个有点名头的地步。
“怎么了?”看着莫漠神游太虚,缪米问道。然而问了两声都不见她反应,他敛了敛眉,伸出手探向她的手腕。
靶觉到他的举动,莫漠吓了一跳,终于回过神来,“你干什么?”
“没事吧?”缪米皱了眉头,“我看你一直发呆,和你说话也听不见,会不会是突然眩晕什么的?大夫就在那儿,我带你去看看。”
“没有,”莫漠连忙摆手,“我没事,只是单纯地发呆罢了。”
“哦。”缪米扬了扬眉,本想调侃个两句,可是看见她咬起了唇露出不甘的神色,随即也就了然起来,便不再说些什么。任她自个儿神游,他转身一一扫过店堂,确定一切准备就绪后,便向店堂伙计点头示意开门。
大概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店子里开始来了客人,再然后就越来越多。虽说白云堂里名头最响亮的是云南白药,但是和枸舒堂不同,基本上白云堂里的药材从天上飞的到海里游的一应俱全,一般药铺里找不到的珍惜材料,在这里也都有所准备,只是那云南白药的效用是最为赫赫有名罢了。
莫漠突然感觉到自卑。枸舒堂的一切和眼前这个正规的老字号药铺比起来,显得是那么渺小而可笑。以前一直坚信着要超越白云堂,可是如今看来,恐怕这只是奢望罢了。
正当莫漠垂头丧气的时候,一声狗叫引起了她的注意。抬眼望去,只见一个小孩子抱着一条小黄狗走进了店内。那小狈的后腿冒着血,疼得“嗷嗷”直叫唤。
“阿黄乖,别叫了,一会上了药就不疼了。”小孩子轻轻模了模那只叫“阿黄”的小狈的脑袋,一边走到比他人还高的柜台前面,用脆女敕的声音说道,“我想买药,那个可以止血的云南白药。”
抓药的伙计嘴角抽搐了一下,“买药?!为了这个畜生?”
“它不是畜生,它是狗,它叫阿黄。”小孩用那双黑亮亮的眸子望着伙计,女敕女敕的声音却是认真无比的语气。
“我管他阿黄阿黑的,”伙计一努嘴,“给畜生买药?亏你小孩子家家的想得出来,要看畜生就去找兽医去!在这儿闹腾什么?”
“可是,阿黄它流了那么多血……我买个药还不成么……”小孩子的眼珠子里有着亮亮的水光。
“别哭别哭,行,算我怕了你行吧。”伙计翻了一个白眼,一边从柜台那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木盒子,一边伸出了手,“二两银子。”
一手接过了药盒,小孩子往衣襟里死命掏,好容易掏出了两枚铜板,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伙计手上。无视伙计瞪得如铜铃一般大的眼睛,他抱着小狈转身就要走。
“喂!”伙计一把拉住小孩子的衣领,夺过孩子手里的药盒,冲他吼道:“你个小滑头是故意耍诈的来吧!两个铜子别说药,就连盒子也买不起一块木头来!”
眼见伙计气势汹汹的样子,阿黄“汪汪”地大声叫起来,那孩子连连轻模狗儿的脑袋,可是阿黄怎么也安静不下来。一时间只听得店堂内,狗叫得凶。伙计听得一个头变两个大,连连把小孩子往店外推,“快滚!”
“住手!”
“你干什么!”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来,两道身影同时冲了上去。只见缪米抓住了伙计的手,莫漠则护住了孩子和狗。
“道歉。”敛起了脸上一贯的阳光笑容,缪米冷冷地望着伙计。而那伙计一见少东主上来说了话,顿时就没了声响,支吾了半天,最终灰头土脸地道了个歉。
拉起了孩子的手,莫漠跟着缪米来到庭院的凉亭内。
“对不起,刚才没吓到你吧。”缪米冲小孩子亲切地笑,那孩子傻愣愣地忘了回话,只是点了点头。
“你别跟他客气,”莫漠模了模孩子的头,随即横了缪米一眼,“不愧是烂人开的烂店!”
缪米苦笑了一下,却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从怀里掏出了小木盒子,沾了点云南白药就往阿黄的腿上抹。没想到阿黄不但不领情,还拼命地叫唤,扭着脖子就冲缪米的手上咬过去。
“阿黄乖,哥哥是要给你治病。”小孩子直拍狗儿的脑袋,可是那狗儿偏不停,叫得一声比一声凶,一边挣扎着要起身,扭动着身子让那孩子都快抱不住了。
“再叫,再叫就把你扒了皮做膏药!”莫漠狠狠瞪了那狗儿一眼。仿佛是被她的气势所压迫,狗儿立刻蔫了下去,低了脑袋不敢动弹,只在喉咙里“呜呜”了两声。
见此情景,缪米忍不住狂笑起来,“哈哈,没错!真不愧是做狗皮膏药买卖的呀,一身的煞气吓得狗都不敢吱声了。”莫漠听了也不反驳,只是斜了眼瞪他,“你还不快治!”
“哦,好好。”缪米的嘴角牵动着夸张的弧度,一边给那狗儿上药,不久那血便就止住了。那孩子抱着阿黄谢了又谢,缪米笑着命人去厨房里拿了一些糕点,模了模孩子的头,让他收下了糕点和药盒子,然后差人将他送了回去。
当处理完这一切,缪米转过头去,只见得莫漠又发了呆。凉亭中吹过的微风轻轻拂起了她鬓角的头发,他玩心大起地抓起一缕,轻轻拽了一下,立刻唤回了她的神志。没想到这一次莫漠非但没有生气,反而一脸认真地看着他,“我不要勾引你了。”
“哦?”他挑起眉,心里微微有些不悦。
“哪,我说,我发誓过要将枸舒堂办得超越白云堂。我原来想勾引你,然后骗了药方就可以超越白云堂了。对不起。”她低头道歉,随即仰起头看他。
这番坦率的话让缪米觉得心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意味,有些怨,可是望着她晶亮亮的眸子,却又怨不起来了,只是心里堵得慌。微微牵动了下嘴角,他“哼”了一声。
“而刚才,我又感觉到了自卑。在白云堂里,我明白了枸舒堂和这里的差距,我甚至开始觉得,超越是永远不可能的事情了。可是就在刚才,当看见那孩子的事情,我才明白,虽然枸舒堂和你们存在着差距,但你们同样也有着不足。”
“哦?”他再度挑眉,等着她说下去。
“的确,和白云堂比起来,枸舒堂是很落魄。可是,虽然没有多大的门面,但是每一家分店都是在街坊邻居的身边办起来的。虽然没有多少药,但是价格便宜,狗皮膏药的疗效也好。虽然没有大夫坐堂,可是唯一的伙计却和周围所有的邻里打得火热,绝不会为钱刁难别人。而这些,都是你们做不到的。”
“……”缪米没了言语,只是敛起了眉,看着面前这个一脸认真的小女人。
莫漠也同样望着他,黑亮的眸子里有着他的倒影,随即,她轻轻一笑,“我不要勾引你了。我们,堂堂正正地比试,堂堂正正地竞争,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