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辽之战由来已久,自大宋开国,太宗先灭北汉,未及休整战力,便即令转兵北向,欲一举夺取幽州。
时年六月,太宗亲率10万大军出镇州北进,突破辽军在沙河的阻截,进围幽州。及至,辽守城军苦战待援。辽南院大王耶律斜轸于城北示弱诱伏,引宋军北进,以分其攻势;旋即与北院大王耶律休哥援兵夹击,大败我朝大军于高梁河。大军退保定州、关南、镇州,防御辽军反击。九月,辽景宗耶律贤果遣燕王韩匡嗣等率军攻满城。
幸大军预先有所准备,并视形用兵,临战改变太宗所授阵法,合八阵为前后二阵,集中兵力击败辽军,歼万余人。五年三月,辽大军攻雁门。大将杨业偕潘美南北夹击,再败辽军。是年冬,辽景宗亲率大军进攻瓦桥关获胜。我朝遂以南易水为障,设防御辽。七年四月至五月,辽军三路出兵,攻满城、雁门、府州,皆被我军击败。后辽景宗病卒,圣宗耶律隆绪继位,因用兵高丽、女真,无暇南顾,宋则致力于休兵养马,广积军储,以图再举。
此为宋辽之争的开端,至今已有十余年。
太宗之愿便是收复燕云十六州,太宗薨后,宋辽两军之战,胜败各有。但辽军却是屡屡进攻,扰民占地,使得边城百姓生活困苦,不得安宁,且辽军也不断向天朝内地进发,使得圣上不得不派兵相抗,以保汴京之安。
苏染在军帐内看着桌上的地图,此次辽军进攻保州,守城大军不敌,连番败绩,现死守城池,力保不让辽军再进一步。
援军须取道瀛州、莫州、霸州至雄州,沿白沟河一带,然后至涿州方可以最快的速度增援保州守军,以图击败辽军。
大军由汴京出发,至现在已有五日,越往北行,天气越渐寒冷,早晚温差明显,想来到达北地后,大军所要面临的不仅仅是凶恨强悍的辽军,还有严苛的天气,同时后方粮草也是至关重要的存在。
现在,必须在大军到达北地前,命保州守军准备好充足的柴草及被褥,否则,只怕援军方至保州,便不敌自然天候,先行有所折损,未战先败。
可是……
苏染蹙紧秀眉,视线定在地图之上。
保州现今是何情形,她不甚了解,守军与城中百姓是否有能力准备好大军所需的东西,实在难以预估,若是不能……那又要如何是好?
与苏染所行相反,莫怀惜出朱雀门,一路向西南而行,由那日与他前去苏府的壮汉老李带着两名侍卫与他同行。
马车一路疾行,老李跟在莫怀惜身边许久,还是头次见素来慢条斯理的公子如此着紧一件事情,于是路上服侍得倍加用心,只担心莫怀惜心中焦急,身子上有什么闪失。
路上莫怀惜并不多言,只命老李好生驾车,及早到达大理,途中若有事情,便书信一封,命人送至望月台当地分支之一,让其将事件办好,事后再以书信形式报上结果。
九月二十五,莫怀惜一行人终于抵达大理,未进大理都城,远远老李便看到城门处两匹骏马候在那里,马蹄在周围踩踏,马上其中一人红衣耀目,让人难以忽视。
老李见状,放慢车速,车内立即传来莫怀惜的询问声:“发生什么事?”
马车缓缓前行,跟随在两侧的侍卫也减缓了速度,凝神戒备,生怕发生何种变故。
老李挥了下驾车的鞭子,双眼看着前方回道:“爷,城门外有人。”
只这一句,莫怀惜便瞬间明了,既是老李识得,又需询问他如何应对,且得知他到大理,早早便在城外守候,不外乎只有那个人。
半倚在车中的身子没动,口中漫不经心的慵懒声调说着:“进城。”
“是。”马鞭略扬,车子恢复先前的速度,向城门而去。
候在城门外的人见马车行到近前并没有停下的意思,脸色蓦然一变,手中长鞭随之挥出,却仅是停在半空中,不及接近马车三尺的距离。
美眸睁大,瞪向那截住她长鞭的侍卫,“拿开你的脏手,本小姐的东西也是你能碰的!”
默不作声,侍卫放开长鞭,仍挡身护在马车前,不让她靠近。
“滚开,你有什么资格拦本小姐的路?”
“……”方才截住长鞭的侍卫手中长剑略动,无声地示意。
红衣女子一挥马鞭,身下坐骑发出一阵嘶鸣。
“三哥,你的下人欺负我。”红衣女子跟在车旁,对车内娇嗔道,一脸怒色难平,语毕,美眸恶狠狠地瞪向那名侍卫。
“戚姑娘,他们两人乃是三爷的护卫,无三爷之命不得让任何人靠近马车。”老李代莫怀惜说道,视线却看也不看女子一眼。
戚闻月瞠大美眸,紧咬了下唇瓣,怒而未言,老李是莫怀惜身边的人,常年跟在莫怀惜身边,她自然识得,也知这人就算不是莫怀惜身边的人,也不是她开罪得起的人。
眼神闪过算计,俏丽的脸上挂上甜甜的笑意,“李叔,难道对三哥来讲我是个外人吗?他们竟然拦着不让我靠近,连我都不认得,他们怎能算是三哥的好护卫。”
“戚姑娘,没有三爷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马车半步。”老李重复道,神色端正,他们这一般人素来唯莫怀惜之命是从。
包何况……三爷未有指示,便说明三爷现在不想与人谈话。
“哼!”戚闻月怒上眉梢,手中马鞭松松握握,半晌,却是莫可奈何,只得策马跟在马车旁,一同进城。
看着马车所前进的方向,戚闻月眉心拧起,再度出声:“三哥,这不是去我家的路。”以往每次莫怀惜来大理,虽不能说次次都住在戚府,但总要先到戚府小住几日,像现今这般直奔莫家在大理别苑的情形倒还是头一次。
无人回话,马车内一片静寂。
其他三人也闭口不言,自家公子都未出声,哪里有他们说话的余地,更何况面对的还是素来刁蛮任性的戚大小姐,跟随在两旁的侍卫虽不认得这位娇俏的女子,但两人都是混迹江湖多年的人,察言观色的本事自是有的。
戚闻月乃是大理富商戚顾日的妹妹,两人少年丧父,年数渐长后,母亲也因病去逝,只留他们兄妹相依为命。戚顾日头脑灵活,手腕过人,由小本生意做起,如今已是万贯家财,对这唯一的妹妹自是疼宠有加,甚至可说是溺爱过头,养成她任性、刁蛮的个性。
莫怀惜少时喜好游历四方,因缘巧合下结识戚顾日,戚顾日为人直爽风趣,不拘小节,极好相处,是以两人渐成好友。
彼时戚闻月还是个十岁出头的孩子,却对莫怀惜一见钟情,誓言天下再无人能入她的眼,此生非莫怀惜不嫁。
戚顾日闻言只是苦笑一声,眼眸深沉,隐含担忧地看着自家妹子,如莫怀惜这般性格深沉难以捉模的人,又怎么可能会倾心于她。
莫怀惜对戚闻月的话,却似听而未闻,依旧是云淡风轻般的模样。
莫怀惜每每来到大理,戚闻月都要缠在左右,哪里有半分女子的矜持,莫怀惜身边的侍卫也渐渐习以为常,往往是默不作声,任她一人言语。
因莫怀惜在家中排行第三,是以戚闻月便唤他三哥。
贝齿咬上下唇,戚闻月不死心地继续道:“三哥,这次不去我家小住几日吗?大哥收到你的信后,早早便命人将你惯住的厢房打扫干净,说是等三哥来了,要和三哥喝个痛快,不醉不归,如今三哥却连登门都不肯,大哥一定会很伤心。”
……
老李跟在莫怀惜身边多年,见莫怀惜久不做声,心下清明,对戚闻月说道:“戚姑娘,三爷舟车劳顿,身子疲累,我看戚姑娘还是先回府吧。”
细长的凤眸转动,戚闻月心下猜疑,莫怀惜对她虽不亲近,倒也看在她大哥的面子上从未拒绝她的接近,这次来大理为何会对她避而不见,心中隐隐觉得有什么事。
“既然是这样,那我派人回府转告大哥,免得让大哥久等。”语毕,戚闻月转首吩咐与她一同在城外等候的下人骑车回戚府禀告戚顾日,而她则跟随莫怀惜一同回莫家的别苑。
老李见状心下摇头,江湖上对三爷有情的女子不在少数,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更何况眼前这朵花,还是朵带刺的毒花。
莫怀惜半倚在车中软榻上,听着车外戚闻月清脆逼人的声音不断传入,微勾起半边唇角,往日对她各种任性缠人的行为多有包容,不是因为顾及戚顾日的面子,而是懒得理会,他人愿怎样是他人的事,与他无关。
他此次来大理乃是为了粮草之事,时间紧促,何况他现在也无了任人纠缠的心情,如此那便无须再见戚闻月。
听她吩咐下人回府,自己犹不死心地要跟自己回府,莫怀惜也不在意,要跟便跟,但无他的命令,她怎样也不会见到他。
唇角勾起,微微一笑,清风朗月般,笑容中却无一丝暖意。
手指摩擦着握在掌中的荷包,月白色的上好苏缎上,绣着两柳翠竹,清秀挺拨,神韵十足,荷包内却是空无一物。
这个荷包出自苏染之手,针角比不上京城绣庄绣娘的细腻,仅用了一日便绣好,递到他面前时,还被洒在桌上的茶水溅到,但……
莫怀惜握着这个既不贵重,也不值钱,更不特别的荷包,心情却很好。
寻常人也许只注意到荷包上所绣的两枝翠竹,但他是个眼盲之人,看不见的人感觉都较常人来的敏感,荷包拿在手中,手指抚上可模到荷包内面以银线绣着两个小字。
手指抚上内侧的两个小字,莫怀惜再度微微一笑,脑中虽无那人纤细的身影,也不知她生得如何,但只要她是苏染,那便足够。
苏染率大军一路向北而行,此时已近十月深秋之季,天气寒冷。
自昨日清晨启程后,一路上天色灰暗,阴云满布,傍晚便下起小雨,苏染命大军寻地扎营,待第二日雨停再继续赶路,却不想这场雨直到第二日傍晚方停,耽搁了大军一日的行程。
苏染身着长袍,负手站在距大营不远处的山头之上,观察着远处天际云朵的变化。
这场秋雨不仅耽搁了大军的行程,同时也使天气更添寒意,渐有入冬之意。
大军虽携带保暖军衣,但到达边城时,不知将是何种情形,实令她忧心不已。
她先行派往边城的人,不知是否已将她的信送至守城将军之手,苏染蹙紧秀眉。
不期然想到那总是笑得轻朗如水的男子,不知他现在如何?
犹记莫怀惜曾说,她出征后,余下事情由他担起。
真不知,如若他知晓她将面临的情况,会是何种反应?想来仍会是一张笑颜,让人看不透、猜不到,她当真想看到那双深漆无神的眼眸中染上神采,观看其中闪烁智谋与计策,想来那才是莫怀惜最迷人的样子。
听过下人回报后,戚顾日眼中闪过了然与担忧,闻月认识莫怀惜也有多年,但为何始终看不透莫怀惜的性格,再多的纠缠,到头也不过是一场空。
轻叹了口气,戚顾日吩咐任大小姐去吧,第二日再前往莫府拜访。
莫怀惜之前便捎来书信,言明此行的目的,他也尽力达成莫怀惜信中所托付之事。
只是……不知莫怀惜此举背后原因为何?
可与对闻月的避而不见有关?
戚顾日看着坐在他对面悠然饮茶的莫怀惜,端起茶碗掀开茶盖轻吹浮在水面上的茶叶。
“顾日兄……”莫怀惜轻点了桌面道。
“嗯!嗯?”戚顾日愣愣地回神,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此次再见莫怀惜,总感觉哪里有点不同,却看不出有什么不同。
“压抑容易内伤。”
“啊!”
戚顾日进来已有半刻的光景,他虽眼盲,但也感觉到戚顾日一直将视线落在他身上,这般欲言又止的情况实在不适合有话直说的戚顾日,“你有什么话直说无妨。”莫怀惜道。
呃……戚顾日无意识地抚了下自己的下颌,难道他真将心事都写在脸上吗?
炳哈干笑两声,戚顾日放下茶碗。
“我收到消息,宋辽边境再起战事,宋军节节败退,现今退守保州,宋室皇帝已于日前派军前往支援,而你却恰好在此时要如此多的粮草,我是否能有所怀疑?”戚顾日收起表情,墨黑的眼眸直视着莫怀惜道。
“不妨将你的怀疑说出。”莫怀惜有所感地转过无神的眼眸,准确对上戚顾日的黑眸。
“宋室皇朝与外族战事不断,数年下来,不仅军力有所亏损,百姓也渐感疲劳,每有战事朝廷都要大量征收粮草,以供军队之用,对国力耗损不可谓不重。辽人素来勇猛善战,边关守军已先吃败仗,如想获胜,必要重振士气,而今次辽人选择秋季出兵,便是看准时机下手,北地冬季作战实不利于宋室军队,且数万大军所需的后方粮草与军备,也非少数,任中原之地再如何地大物博,总会有空虚之时……”戚顾日娓娓道出心中所想,既可掌握大理商脉,他的智慧自然不小,对时局的了解与透析也是犀利。
闻言,莫怀惜笑弯一双无神眼眸,这便是戚顾日的长处,为人坦率不造作,心性正直但对事情的见解却是犀利。
“你所言不差。”莫怀惜肯定地道。
虽是不差,但莫怀惜却不接话,让戚顾日自行将未竟之话讲出。
“你所要的这批粮草,是否……要出让给朝廷?”戚顾日拧眉问,眸中闪着担忧。
莫怀惜脸上浮起抹奇异的神色,沉而不语,戚顾日见他表情,反倒一怔,他……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你以为,我是要囤货居奇吗?”莫怀惜问。
嗯?!难道不是吗?戚顾日黑墨般的眼眸一睁,不解地看向莫怀惜,随后想到对方看不到他的表情,方要开口,便听莫怀惜低柔的嗓音传来——
“你也知朝廷需要大批粮草,此事天下皆知。我若有意当吕不韦,与朝廷做这笔买卖,你可知后果如何?”
戚顾日略为思索,“你为朝廷寻来这许多粮草,可解此次宋军与辽对战的困境,但有一便有二,下次朝廷便会主动寻上你,届时你只有两条路可选,一便是再助朝廷,二便是袖手旁观,但若选后者……”
“那莫府便离灭门之日不远矣。”莫怀惜接道,悠然地浅啜一口香茶。
与人做买卖也要清楚生意背后所要付出的代价,朝廷绝不是一个好的生意对象,莫家虽是江湖人,但在各地商号、客栈不在少数,没必要去招惹朝廷这个麻烦。
此次……他要助的不过仍是自己人罢了。
他人,从来不是他关心的对象,也不在他心内停留。
戚顾日一凛,明白其中利害关系。
“更何况,我本是江湖中人,若贸然帮助朝廷,江湖中各门派会做何感想,日后锦寒山庄又要如何立足于江湖。”莫怀惜轻慢补充道。
戚顾日拧起眉头,满眼不解,“那你要如此多的粮草是所为何用?”
莫怀惜微笑,“粮草确是要运征边疆,不过我不是与朝廷做买卖,而是将粮草‘送’至边关。”
“什么?!”戚顾日诧异地低呼,险些从椅子上惊跳起来,一双眼不敢置信地瞪着莫怀惜,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但——“我听说,此次带兵的乃是宋室有名的女将,当朝大将苏勤之女苏染,难道……”
“嗯?”莫怀惜故意轻哼一声,满脸笑意地等戚顾日将话说完。
“难道……她是你四弟的心上人?”戚顾日道。
莫怀惜失笑,“你为何不认为她是我的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