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进山庄,就听见“咕、咕……”几声响,殷淮缓缓抬眸,见着一只灰鸽正展翅飞过了头顶。
漂亮的眼底掠过极快的探究,他垂下眸,徐徐环顾四周,见着庄内大大小小的树上全都黑鸦鸦的密密盖了一片,眯眼仔细一瞧,才能看出那些黑色的东西全都是鸽子。
“呵呵,这明月山庄,真该改名叫‘黑鸦山庄’了。”他耳尖,听着身后那几不可闻的笑语,唇角忍不住微扬,状似不经意地转过身,果然瞧见了某人极力隐藏在众人之中的得意笑脸。
视线有些下意识地又停在了某处,他扬起眉,正欲开口,却见慕容绝音缓缓朝他走来,秀眸内暗藏情意,解释着:“公子离开山庄之后不久,这些鸽子便在一夜之间冒了出来,不论咱们怎样驱赶惊吓,它们却是一点都不怕。”
殷淮神色自若地把玩着折扇,笑得疏离而又温雅,“这些鸽子,恐怕对危吓全都视若无睹吧?”
“公子怎会知道?”娇颜上滑过惊诧的红晕,慕容绝音轻咳了两声,才继续又道:“它们非但不怕,反而越聚越多,也不知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家父已派人仔细搜查过山庄外方圆百里之内的人家,却并未发现有哪户人家养过鸽子,也未曾有人见过有鸽子从自家房前飞过。”
“……突然凭空出现吗?”殷淮不动声色地笑着,弯身从地上捡了颗石子,握在掌心轻轻地摩挲。
慕容绝音惊讶地扬眉,“莫非……公子猜着了什么?”
他只笑不答,微微转了身,温和的黑眸落往树梢,半晌,忽而抬手一挥,石子飞射而出,精准地直直穿过一只黑鸽的脑门。
只见那黑鸽在瞬间被分裂为沙,片刻后却又奇异的聚集,再度幻为鸽形。
这样诡异的画面,让在场之人无不倒抽一口凉气,而后面面相觑,这是……怎么回事?
“好俊的功夫啊!”人群里突然蹦出一声喝彩,殷淮微微转眸,对上了慕容信惊喜异常的眼神。
“想不到公子武功尽失,竟还能施展出如此绝技,老夫以前真是多有失敬啊。”
殷淮淡淡笑了笑,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折扇扇骨,温和的声音分外客气:“在下也不过是班门弄斧,庄主过奖了。”
缓缓扬扇,阻止了慕容信未出口的颂赞,他抬起眼,直盯着树上那只安然无事的黑鸽,神色不露任何心思,“这幻术,要破解应是不难。不知庄主可有找到这幻影的阵法所在?”
慕容信惊讶地瞪着他。
这殷淮,当真如此厉害?他们一连追查了好几天,才发现这些鸽子不过只是幻术所变,而他却是一眼就看了出来……
叹息着摇了摇头,慕容信沉声道:“说来实在惭愧,老夫翻遍了整座山庄,仍是不知这幻术的阵法究竟是藏在了哪儿。”
殷淮微微一笑,黑眸穿过重重人群,最终落在了某人无聊的脸上。他把玩着折扇,清声道:“庄主不必着急,幻术只在迷惑人心,却并无害人之用,相信摆此阵法之人也并无杀人之心……”
顿了顿,他缓缓移开了目光,直勾勾地望入一双凤目,唇角笑意渐浓,“殷某曾见某本书上记载:有些简单的阵法,可借由单独的法器替代……谷兄,你道,这可是真的?”
比长空颇具兴味地看他一眼,扬眉挑衅道:“你当真信得过我?”
殷淮不答,只是笑盈盈地看着他。
比长空哼了两声,才道:“明天。”
慕容信望着这两人,眸中思绪暗涌。半晌,他将疑惑的目光抛向谷长空,“谷少侠,你说明天……莫非,你已经知道这幻术要怎么破解了?”这人,真有这么厉害?
凤目傲然地一挑,谷长空双手抱胸,“明早天亮之前,我会让这些鸽子全数滚回老家去。”
他说完,利落地一个转身,当着清歌眼巴巴的眼神,径直走向内庭。
清歌撇着嘴,美美的秀眸瞪到差点凸了出来,目光渴切地随着谷长空渐远的身影望向内庭……混蛋师兄!有福居然独自享?好歹也一块带了她走嘛!
她也好想好想,暴想回房去好好睡场大头觉啊!
正分着神,清冷的声音又再滑入她耳内,“不知庄主现在可有空闲?”
“公子有事?”
“在下有些话,想单独与庄主谈谈。”
慕容信的眼神一下变得深邃,再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身边红了脸的慕容绝音,眸中灵光一闪,他连忙点头,“正巧,老夫也正有此意!鲍子,咱们上书房里去谈吧。”
殷淮神情从容地负手跟在慕容信后头,移至小径转角时,突地回头朝清歌眨了眨眼。
她顿时定住,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那微透漫不经心的背影渐渐在小径转角消失,秀眸内满是诧异。
他刚刚……是在朝她眨眼吧?
这人,居然会这样跟她……开玩笑?难道是天要下红雨了不成?
还是……他是读懂了她刚才的眼神,所以,才故意提出要跟那老庄主单独聊天,以便让她可以光明正大地回房睡觉的?
想到此,她忍不住啐了自己一口,呸,怎么可能嘛!殷淮若真对她那么好了,那岂不就是……
脑子里一阵胡思乱想,她扁着嘴,用力摇了摇头,暗骂自己也未免太过自作多情。
垮下肩大大叹了口气,她望着早已空无一人的小径发起呆来。
罢刚他眨眼的样子,总觉有些眼熟,她以前……是不是见过呢?
有人敲门。
她躺在床上想了想,终是懒洋洋地起了身,穿上鞋,连外衣也没披就直接开了门。
莺儿端着热气腾腾的面条站在外头,轻声道:“清歌姑娘,奴婢见姑娘自回庄后就一直没吃过东西……不知,姑娘现在可有胃口?”
“原来我还没吃东西啊,难怪会那么饿……”她嘀咕一声,笑呵呵地伸手接过面碗,凑到鼻尖处嗅了嗅,“好香好香,直勾得我肚里的馋虫咕咕直叫呐……莺儿,这是你亲手煮的?”
“嗯……”莺儿有点腼腆地点了点头。
“莺儿待我可真好。”她眼珠转了转,正好对上莺儿期待的目光,挠了挠脸,她笑道:“睡了一整天,估计我今晚怕是再难睡着了,既然长夜如此无聊,莺儿,你进来陪我聊聊天可好?”说着,她主动往后退,将面碗放上桌,坐在桌前努出撑出一脸可亲的笑。
莺儿犹豫了一下,垂下眸,中规中矩地进了屋。细心地将房门合上后,才端正地站到了她跟前。
她叹了口气,握着竹筷有一下没一下地挑动着碗里的面条,嘴角却上扬,“我说莺儿啊,这聊天,可要坐着慢慢聊才快活呐……”
笑嘻嘻地看着莺儿无奈坐下后,她才溢出满目热情,直勾勾地望着她,“莺儿,你家住哪儿呢?”
“奴婢……”向来明快的音调低了下去,莺儿默然地垂下头,颊边的发丝落下几绺,遮住了她大半神情,“奴婢……没有家。这明月山庄就是奴婢……”
清歌扬声将她打断:“咳,莺儿,我……可从未当过你是下人。再者,我在这明月山庄里,也不过只是客人。你我之间,不必如此生分的。”
莺儿忍不住抬起头,与她对视一阵后,唇角慢慢有了笑,“我、我知道了。那,不知道姑……呃,清歌这次出门,可有遇到什么好玩的事吗?”
她满意地展颜,“好玩的事啊……”毫无形象地“嘶、嘶……”下几口面条,她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才悻悻道:“如果餐风露宿,日夜兼程地赶路也能算是好玩的话,那我可就真是玩儿过瘾极了!”顿了顿,她转着眼珠,似有些无聊地问道:“莺儿,我出门的这段日子,山庄里有没有好玩儿的事呢?”
“嗯……除了那些突然出现的鸽子,庄里还是老样子。”
“喔……”她低下头,又吸进几口面条,忍不住赞道:“莺儿,你这手艺啊,可就跟你那声音一样,好得没话说呐!这可是我这段日子以来,吃到的最好吃的东西了!”她感动得几乎都要流下泪了。
莺儿微微一笑,“我哪有那么好?是你茹素,能吃的东西有限,才会觉得这面条也是美味了。”
她抬眸,望着莺儿笑得开怀,“呵呵,莺儿连我茹素都知道?咱们这朋友,还真不算白交了。”
唇角的笑纹倏地消失,而后又极快地扬起,莺儿站起身,看着清歌碗里只剩了一半的面条,轻轻一笑,道:“清歌,现在已经很晚了呢,你赶了那么多天路,身子一定很累了。我看,我还是先走吧?”
“那好吧。”她无奈地点了点头,并不打算强人所难。视线随着莺儿缓缓移动,直至房门再度关上,她才将目光往下坠,望着那碗面条发呆。
好一阵之后,她深深叹了口气,正欲吹熄烛火再同周公大战三百回合,敲门声却又一次扬起,“清歌还没睡吗?”
这既清冷又悦耳的声音,明月山庄里只一人才有!她诧异地瞪着房门,努力压下心口的狂跳。
窗纸处透出薄薄的暗色,她正要开门,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冲到床边勾起地上的外衣,很认命地穿上。
“今晚真不知是吹的什么风,客人还真不少……”她嘀咕着,瞥见桌上的面条,想也没想的,直接塞进了一处隐蔽地,而后开了门。
门外,果真站着殷淮。
她眨着眼,屏息于他那暖如春风的微笑……眼前这殷淮,该不会是遭人假扮的吧?居然会这样对她笑……咳,好吧,就算他们两人如今已是兄妹,但是,他也不必……朝她笑得这么让人控制不住地想要兽性大发嘛!
“我可以进去吗?”他自在地笑着。
她镇定地转过身,背对着他挥挥手,“进来吧。”而后一又坐回了桌前。
殷淮随着她走进屋,却没有关上门,只站在她跟前温暖地朝她笑,“我见你回庄后只顾睡觉,连晚膳也没吃……现在,饿了吗?”
秀眸蓦地暴睁,她难以置信地瞠目。这人,居然在关心她呢!老天怕是真要下红雨了吧?
“清歌?”
呸呸呸,胡想什么!人家只当你是妹妹……妹妹,是妹妹!
思及此,她抬眼朝他嘻嘻一笑,爽朗地拍着胸脯,“你可是怕我又饿得半夜醒来?放心,我今晚已经吃过东西了。”
“是吗?”他微笑着点了点头,伸手往袖袋里模了一阵后,摊开的掌心伸到她眼前,“这个,你收好吧。”
她好奇地接住自他掌心处滑下的小药丸,问道:“这是什么?”
“这叫‘玉露丸’,是治胃疾的药。以后,你每日服下一粒,胃疾自会渐渐好转。”
她眨了眨眼,用力地哈哈一笑,“殷淮,你真当我是你妹妹呢!”
“……”看着她笑嘻嘻的模样以及……那黑瞳中盈盈如水的月光,他双手忍不住动了动,却终是轻轻抚上了折扇,叹道:“清歌,我上次替你把脉,见你脉象时强时弱,却又找不出混乱的缘由。你这性子,太过大悲大喜,长此以往,对你的身子可不好。”
“呵呵,有你这样的神医兄长做靠山,我才不怕。”她嘻嘻笑着,满脸无所谓。
“……我只是略懂医术,并非神医。再者,人要活得长寿,才能看清这世间的好。”他柔声道。
她闻言,突然仰天一笑,“殷淮,你这么关心我,倒真叫我受宠若惊呢……只可惜,这世间的好,我早就已经领教过了。不过就是生老病死一场空,看不看清,到头还不是一样?再好的事,也只是昙花一现,天一亮,那花自然也就谢了。谢了,就是过眼云,想抓也抓不回了。”
他没有做声。
她继续嬉皮笑脸着,瞟他一眼,不怎么认真道:“要不,你将这‘玉露丸’改做成‘长生丸’可好?妹妹保证连眼也不眨就一口气将它吞下去,到时,与兄长一块长生不死,做两只千年老妖也不坏,你看如何?”
他看着她,不发一语。
她慢慢抬起眸,与他对视,“……殷淮,我,累了呢。”她叹息着,慢吞吞一字一语清晰无比地说着,话语间的疲惫竟让人感到有些……揪心。
长睫缓缓眨了下,殷淮那黑漆漆的眼眸闪过些许疑惑。听她刚才那些话,似乎有着什么弦外之音……
嘴角一扬,他平静笑着,“既然累了,就好好休息吧。”
她懒洋洋地点了点头,跟在他身后,临关门时,朝着他不曾回过头的背影笑得眼儿弯弯,“那咱们就明天见了……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