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弯曲曲的线条,横七竖八地在画纸上纵横交错,一看,便知是出自何人之手。
殷淮唇畔扬着淡淡的笑,并未露出任何恼怒之色,心情显然不错。
倒是一旁的春生,几乎立刻就惊叫了起来:“我的天!她又画成了这样?我今天真该好好看住她的!鲍子……又要累您重画,我,我……”
“清歌姑娘不擅丹青,要她画这地图本就是为难了她。春生,是我们强人所难了。”清冷的声音里透着安抚人心的魔力,殷淮笑着拿起画纸,仔细研究着图上的路线,正准备动手重画之际,眼角余光却被一张小小的信笺吸引,而后,视线落入其上。
这是!
他一把抓起信笺,猛然拉过一旁的春生,哑声道:“这是谁写的?”
春生一脸茫然,傻傻地接过那信笺一看,眼睛眨了几下,忍不住赞叹道:“好漂亮的字啊!和公子您的字简直不相上下了!”
这字,遒劲有力,笔划如刀,玩世不恭却又字字犀利……这明月山庄里,还有这样能和公子并驾齐驱的高人在吗?春生偏着脑袋,仔细搜索着可疑人物,“今儿个就只有清歌姑娘来过啊……后来我给公子您送伞,这房里就只剩了她……难不成?不对,不可能是她……那肯定是之后还有人来过了!鲍子,我这就去问问清歌姑娘。”春生自动抹去了清歌的嫌疑,正要往外冲,却突然顿住,困惑的目光慢慢落在殷淮未曾放开的手上,“公子?”
殷淮慢慢松开了手,垂下眸平静着繁乱的心绪。片刻后,才缓缓收回了那张信笺,有些失神地看着上头熟悉的字迹,直到察觉到春生关怀的目光后,才又抬眸微微朝他一笑,徐徐走向窗边,负手而立,道:“春生,你看这字……比之清歌姑娘的,如何?”
“公子,这还用得着比吗?根本就是云泥之别嘛!”春生很不客气地将清歌踩在了脚下。
殷淮扬了扬唇角,无言的微笑,抬首仰望夜空,但见繁星浩渺,光华炫烂。
这世上,恐怕只有沧南的眼眸,才会有如此桀骜不驯的炽热光华了吧?
普天之下,也唯有沧南,能有这样收放自如,浑然天成的笔力了。
他从不信鬼神之说,亦相信沧南若是真的在天有灵,也绝不会用这种方式出现,那么……会是她吗?
这字迹,乍看之下与沧南的笔迹几乎是一模一样,但若仔细分辨,也不难发现其中些微的差距——少了几分锐气,多了几分闲散。若以性情而论,这山庄里,也只有那位清歌姑娘最为相似了……况且,今天下午,这房里也只有她……
只是,若真是她,那么……她意欲为何?
又为何能写出沧南的字?
清歌,清歌吗?
心头悸悸的又是一阵轻颤,他忍不住皱了眉,困惑地捂住了胸口。为什么?每次只要这样念着她的名,胸口,便是这般的奇怪呢?
再度被召唤,她扁着嘴踏入了议事阁。
正所谓“一回生,二回就熟”。她经验老到地跟在了谷长空身后,无视前头那轻蔑的眼神,下定了决心要效仿缩头乌龟。
这次,一定能躲就躲,上次听雨阁的晚宴,让她记忆犹新到一回想起来就忍不住泪流满面啊。
“公子,你要不要再考虑看看?你武……你身子还没好,就这样只身前去,要是遇上危险可怎么办?”慕容信急切的声音吸引了她的注意,慢慢从谷长空身后探出了半个头,瞧见那位一身白衣飘飘的谪仙正站在大殿正中,那不卑不亢,执扇而笑的模样,还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洒月兑啊。
“多谢庄主关心。不过,若想一举拿下长明教,在下就不得不去雾山了。”
“此话怎讲?”
殷淮微勾着唇,折扇在掌心处轻轻敲击,“庄主若是信得过在下,还是不问为好。”
“这这……这……”慕容信一把压下被急到翘起的胡须,偏过头来求救般朝她喊道:“清歌姑娘,你们来得正好!鲍子要只身前往雾山一探虚实。他身子还未痊愈,就这么上山一定会有危险,你与古少侠快劝劝他吧。”
被点到名,她很是无奈地被迫放弃掉方才的坚持,抿着嘴不太情愿地从谷长空身后走出。与此同时,耳边似飘过了什么声响,她眯起黑眸,视线缓慢掠过窗外,最后落在殷淮微笑的脸上。定定望着他好一会儿,才嬉笑道:“你的真要去?”
他笑着点了点头。
歪着头想了一下,她也跟着点了两下脑袋,道:“好吧,我陪你去。”
仿若未听见殿内突响的抽气声,她沉吟一阵,回过头去笑嘻嘻地朝着谷长空眨了两下眼,“长空兄,你可愿一同前往?”
比长空眯起凤目,冷冷哼了声,目不转睛地瞪着她讨好的笑靥,恼声道:“你早已下了决定,又何必再来问我一次?”
忽略掉他的不爽,她满意地回过头,对上慕容信吃惊的眸,笑眯眯道:“呐,慕容庄主,现在殷淮不再是‘只身一人’了,你的问题,我解决完啦。”
慕容信努力压下抽气的,老眼一瞪,圆睁的双眼硬是破坏掉了他一贯的儒雅之气,他气得有些结结巴巴:“你你你……”哪里有解决问题了?根本就是在添乱嘛!
“那么……我们这次去雾山的事,还请庄主别让第五个人知道。”眼见木已成舟,一旁的殷淮终于又再次开了尊口。睨他一眼,她挥着袖子往旁边挪了挪。
“这……公子,老夫正打算安排暗哨,一路护送你们去雾山啊。”否则,以这三个人的功夫,只怕是还没未走到雾山,便先教长明教的人给灭了口去。
殷淮笑了笑,负过手慢慢走向窗边,倚窗而立,目光落在远处,“庄主喜欢养鸽吗?”
“这……喜欢倒谈不上,不过庄里的确养着几只信鸽……公子?”慕容信这才注意到殷淮唇边那抹洞悉的微笑,心下一阵疑惑,他蓦然起身,走到窗边一看,不由得惊道:“怎会?这些鸽子,是何时飞进来的?”而他居然会没有发觉!
凭窗而望,议事阁外的树上竟落着三三两两的鸽子,数目不多,即便平时见着了也不一定会生疑。但是,这鸽子毕竟不同于其他鸟类,怎么可能会这般凭白无故的就凭空出现?况且,这些鸽子身上也没有庄里的特殊标记,如此说来……他心下不禁一阵寒凉。
“唉,我突然想起以前在雾山的时候,也曾见过一些很奇怪的鸽子呐。”
有些认命的声音从身后懒洋洋地传来,慕容信转过身,颇为好奇地看着眼前正朝他笑得一脸无奈的俊俏姑娘,问道:“奇怪……的鸽子?”
“是啊,它们在天上飞的时候,翅膀会发出很好听的声音,而且,还会说话哦!”正说着,耳边又是一阵极轻的声响,她忍不住翘起了嘴角,嗯嗯嗯,还真是很好听呐……
慕容信闻言只是好笑地摇了摇头,脸上浮现轻慢,“清歌姑娘真是说笑了,这世上哪来会说话的鸽子?”
她满脸疑惑,“咦”了一声,才又道:“没有吗?可是,我明明听见山上的人常常跟它们说话啊……”
殷淮闻言,似笑非笑地转头看了她一眼,并未多言。而慕容信愣了片刻,才恍然道:“鸽语!雾山上竟有人懂得鸽语?这些鸽子在庄里估计已有些时日,如此一来,长明教对我们的底细一定是了如指掌了,倘若此时他们想要偷袭我们,那简直就是……就是易如反掌!”额间慢慢渗出了冷汗,他面色不由得凝重了起来。
“所以,去雾山的事,才要庄主您保密啊。”殷淮轻轻关了窗,转过身来朝他微笑。
“公子,你这是?”慕容信不懂他为何要关窗,这样遮住了视线,谁知道那些鸽子会在外头做什么?
殷淮却只淡淡看了清歌一眼,只笑不答。
“……”慕容信很配合地望向清歌。
“……”她咬牙瞪向殷淮,却见后者不痛不痒地朝她笑得满脸温雅。这混蛋,非要逼她走向明处吗?
深吸一口气,她低着头,慢慢走进窗棂间的阴影里,由着那些纵横交错的黑影遮住她大半的神情,“我说,慕容庄主啊……这鸽子呢,也跟人一样,有聪明的,自然就有笨的。要想训练出一只聪明到什么事都能为主子分忧解劳的信鸽,那就跟考上状元一样的不容易呐……况且,从雾山到江南,即便是用飞的,也得半个月。再者,中间崇山峻岭,要飞过来,也是不易呐……”
慕容信怔怔地看着她那张隐匿在阴影中的脸,心里突然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定了定神,沉吟了片刻,他喃喃道:“如果……如果不是从雾山飞来的,那么……莫非,是有人故意放进来的?是为了……”他突然瞪大了双眼,错愕地看向殷淮,“为了要掩饰那只真正从雾山飞来的鸽子!”长明教,竟有如此心计?!
“慕容庄主,看来你这明月山庄里,有内奸呢!”谷长空双手抱胸地靠在殿内的柱子上,似笑非笑地道。
慕容信愕然地看了看他,再看向始终微笑的殷淮,脑中灵光忽然一闪,终于明了方才殷淮为何执意要去雾山的原因!慎重地点了点头,他正色道:“公子,老夫知道了。”
长明教的鸽子既然已经飞来,就表示他们已经选出了新一任的教主,想必在不久之后就会有其他的行动。
如今庄里既然出了内奸,也就意味着他们原来拟定的灭魔计划不能再用——况且现在敌暗我明,要想出奇制胜,就非得一探长明教虚实不可!而这三人中,清歌与谷长空熟悉地形阵法,如果只是上山,应该不是难事。再加上殷淮过人的才智……山庄里,的确是再没有比他们更好的人选了。
难怪殷淮先前会执意要他们两人一同前往……
思及此,他忍不住双手抱拳,肃然道:“公子,清歌姑娘、谷少侠,老夫……在此谢过三位了!”
“庄主不必客气,即然已经住进明月山庄,这些就是我们分内的事了。”殷淮缓缓阻止了慕容信施礼的动作,微一思量,他偏过头,朝着清歌温声道:“清歌姑娘,我们明日便启程,你看如何?”
她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脚跟一转,慢慢朝着大门踱去:“好啊,那我去收拾包袱……长空兄,你如何?”
比长空扬了扬眉,看她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近,擦肩而过时,他唇角忽而一勾,低声道:“你,欠我一个人情。”目光极慢的转动,看她连头也不回地哼着小曲儿走远,这才回眸看了眼殷淮,朗声道:“我也没问题。”
说罢,追着她的背影远去。
只留下议事阁中两道复杂的目光。
一道忽明忽灭,隐隐绰绰,似有不悦。
一道疑虑重重,繁复多变,暗藏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