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弄堂弯弯曲曲的,由于市政建设,周边的老公房都搭着脚手架,中间的道路只余一人穿行通过。
绕出了小巷,是一片绿油油的草坪,由于常年无单位管理,草坪中杂草丛生,垃圾袋,废旧的电池,空易拉罐随处可见,草坪俨然是一个露天的垃圾场。
草坪的后面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公园,斑驳的木椅坐下去时还格叽格叽的想着,好像在告诉世人“我很老了”的誓言。
入目所及,是一道秋千,吊绳早已腐烂,底座已然盛满了铁锈。只有记得的人,才会珍藏童年那些坐在秋千上高高荡漾的珍贵心情。
“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我的爸爸和妈妈离了婚。妈妈很怕好赌的爸爸缠着我们不放,所以卖掉了这里的老房子,搬到了很远的地方。其实妈妈一直都不知道,爸爸总是偷偷地去学校看我,然后在这里陪我一起荡秋千。”李静望着那风中荡漾的秋千,眼底闪着泪光。
她的身旁坐着的是一路疾驰而来的纪嫣然和齐云。
纪嫣然抿紧了嘴唇,拍了拍女孩的肩膀,给了她一抹安心的微笑。
“这样的情形一直延续到了我的初中结束。上了高中后,爸爸就再也没有来看过我。他留给我的电话号码总是无人接通,我很想念他,想要找回他。所以开始偷偷的跑去那些地下赌场去找他。纪老师,齐老师,那天你们碰到的那个大叔,是他跟我说有我爸爸的消息,要带我去见我爸爸,所以我才会跟他一起走的。”李静把事实的真相缓缓到来,小小的身子因为回忆起那场噩梦而瑟瑟发抖,“可是……可是我没有想到,他是骗我的,而且他……他还要……”
晶莹的泪水顺着李静的眼角滑下,纪嫣然拥住了女孩,轻声在女孩的耳边低喃,“李静,没事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老师不是在这里吗?”
“可是……”李静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起来,“可是我辜负了老师的期待,辜负了妈妈的期待,我的期中考试考的一塌糊涂,我觉得……觉得自己好对不起大家!”
丙然……果然是这样,纪嫣然回头看了眼沉默的齐云,眼神意味不明,她双手按在女孩的肩上,一字一句的说:“李静,老师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人这一生,总是会遇到各种各样的挫折,一次的失败也算不得什么,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
李静脸上挂着泪,因为听到纪嫣然的话而张大了眼睛,“真的?老师你不怪我?”那样乞求的语调,让纪嫣然的心微微一痛。
“老师不怪你。还有,老师要对你说声对不起,给了你那么大的压力,我很抱歉。”纪嫣然慎重的说。
“纪老师……”如果说李静原本惶恐的心因为先前纪嫣然的安慰还稍稍放下了些许,此刻听到老师的道歉,她……她完全吓呆了,心底百般滋味,化作了丝丝感动,涌上了眼眶,化作泪水流下。
在旁做着绿叶的齐云站了起来,走到了纪嫣然和李静的身边,目光俯视着李静,眼角余光却是看着纪嫣然,他微微一笑,声音惯常的自然随意,“李静啊,我和纪老师花了一个下午找你,不过,你总算没有让我们失望。你能给我打那通电话,我很开心。”
纪嫣然蓦地抬头看着齐云,他站在逆光处,眼底的神色看不分明,只觉得他整个人是那样的自信满满。
“纪老师,你相信我吗?”她记得他如此问过自己。难道说,他一开始就笃定了李静会给自己打电话吗?
李静擦了擦眼泪,看着齐云就会有一种很想笑的感觉,不是嘲笑,而是发自内心的微笑,齐老师身上有那种无法形容的感染力,“齐老师,谢谢你教我那些缓解压力的方法。我一个人逃出来的时候,不知不觉的就跑到了这里,你说如果真的很苦恼很想逃避的时候,就放松的坐下,然后想象一处美丽的风景,将那些自己不想要不想考虑的东西统统丢弃……”
“刚才我就坐在这里,想着那些和爸爸在一起的美好时光,心底也就没那么难受了。”
齐云点点头,脸上的笑容很欣慰,他指了指一旁的秋千,“想荡秋千吗?那吊绳打个结还能用。”
李静的眼底闪着期盼的光芒,“可以吗?”
看着那晃悠悠的残骸似的秋千,纪嫣然条件反射下忍不住阻止,“齐老师,你不要……”可是对上他含笑却暗含坚定的眼神,再看看身旁李静跃跃欲试的表情,阻止的话如鲠在喉,最后她摆了摆手,叮嘱了声,“小心一点。”
眼神扫过齐云暗含警告,“保护李静的安全。”
齐云回了她一抹灿烂的笑容,夕阳的余光稀疏的穿过参天大树洒落了下来,耳畔回荡着李静欢快的笑声。
“齐老师,高一点,再高一点!”
纪嫣然突然想起自李静出事以来他所做的一切,红唇莞尔,这个齐云,也许有那么点真才实学,不像她所以为的那么不学无术吧……
直到把李静安全送回家,纪嫣然的心才放了下来,这一波三折的来龙去脉,到了此刻才总算是告一段落。
李静对于父亲的渴望显而易见,但是通过这一连串的事情,相信她也懂得了一些道理,成长了一些。
版别的时候,小妮子扬着笑脸对车内的两位老师挥手,“纪老师,齐老师,谢谢你们,我会好好努力。下一次,一定把属于我的荣誉抢回来。”
信誓旦旦的豪情状语,纪嫣然仿佛看到这个女孩正突破着缠绕周身的层层丝茧,终有一天会化作美丽的蝴蝶。
经历了这一大段,时间也在不知不觉中流逝,当纪嫣然感到肚子在抗议的时候,齐云正巧开口,“一起去吃顿晚饭如何?”
兴许是感激他为李静做了这么多,兴许是终于对他有些那么一点点、一丝丝的改观,纪嫣然点头同意了。
两个人走进餐厅坐下的时候,齐云的口气显得很荣幸,“想来同事这么久以来,这还是我们第一次心平气和的面对面坐下来。”
仔细想想真的是这样,两个人从相遇的最初就不断的争吵,闹的不可开交,为了学生而意见分歧,总是带着有色眼镜看他。纪嫣然轻笑,嘴上却仍是酷酷的,“我只是正好肚子饿了,所以没力气去在乎是和谁一起吃饭了。”
齐云点点头,伸手招来服务生点菜。他时不时的询问纪嫣然的意见,纪嫣然觉得太过繁琐了,就摆摆手请他随意,自己则端着茶杯,默默地看着这个在随意中透着细心的男人。
以前被偏见所误导,所以对于他的任何动作,任何语言都觉得是一种纨绔的浮夸,现在自信看来,齐云也是长的极好看的。
他的眼睛真好看,微微吊着的桃花眼,清清冷冷的光,转过头来看着她的时候窜着小火苗。
火苗——
纪嫣然一个激灵的醒悟过来,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纪老师,这家餐厅速度很快,应该马上就可以上菜了。所以你不用再用那巴望的眼神看着我啦!”
你看你看,这个人又恢复了惯常的玩世不恭!
纪嫣然耸了耸肩膀,放下手中的茶杯,下巴微昂,眼眯成了一条缝,像个巡视的女王,“齐老师,为什么你这样的人会做心理老师呢?以你的资质……”她清亮的眸光由上到下的打量了他一边,“完全可以穿着昂贵的西装,敲着二郎腿坐在办公室里吹吹空调,批批文件吧?齐老师家境应该很殷实吧?”
记得他的车也是豪华轿车,那举手投足间的优雅(虽然嫣然死不承认)也是与身俱来的,站在人群里阳光的笑容是最致命的吸引,不管走到哪里,他都是活跃气氛的高手。
再看他带她来的这餐厅,多么高雅啊,不过纪嫣然也没觉得自己与之格格不入,反倒十分的安之若素,大概就像顾晴荷以前说过的,她是个转世的灰姑娘。
齐云的眼眸陡然一沉,脸上滑过一抹黯然,他放空了目光,视线的焦点不知落在了何处,下颌收紧,“嗯,你说的都对。”
他淡淡一笑,那一笑——竟然嫣然觉得落寞。
齐云本身就是个出色耀眼的发光体。被包围在数不尽的热情之中,有如众星拱月,照理说,他该是快乐的,可是为何那抹笑,看在她的眼中,却觉得一丝清寂。
他——也会寂寞?
不会吧,是心有灵犀吗?他突然朝她看过来,嘴角抽动,“纪老师最近好像完全沉迷在我的魅力中,常常对着我流口水。承蒙你如此看得起我,真的让我不知如何是好啊……”
这……这不还是原来的他吗?纪嫣然就知道,什么认真的齐云,什么寂寞的齐云,这些统统都是假的!她对着服务生刚端上桌的青菜,狠狠地叉了下去,像是在泄愤,“齐云,你不要太过分!”
“我有个亲姐姐,我和她差了五岁,”他突然开了口,纪嫣然拿着筷子的手一停,“我的父母工作都很忙,所以一直都是她在照顾我。我刚上初中的时候,她高二。她喜欢上了同班的一个男生,爸妈知道了以后,就没收了她的手机,打到家里来找姐姐的电话也通通会回绝。那段日子,姐姐过的几乎是全封闭的日子,每天除了我,爸妈,家里的保姆,她见不到其他人。”
扁是听齐云讲着,纪嫣然就感觉到了浓浓的压抑感,忍不住屏住了呼吸问:“后来呢?”
齐云呵呵一笑,“后来,那段压抑的日子让我姐姐的情绪很崩溃,终于在一个午后,保姆发现了企图割腕自杀的姐姐。”
“哗——”纪嫣然手中的筷子落了地。
齐云温柔的看了她一眼,笑容还很温和,甚至还安慰她说,“纪老师,你不用担心。我姐姐没有出事。那个时侯,我的父母才意识到一个人心理健康也是至关重要的,所以他们把我姐姐送出了国,她在国外得到了很好的心理治疗,现在过得很好!”
他……他为什么要给自己说这个故事?纪嫣然拖着下巴静静沉思着,电光石火间,脑子里有个念头冒出来,她直接问出了口,“所以,因为这样,你对心理很感兴趣。所以遇到李静的事情,你这么上心,也是因为担心悲剧重演?”
“纪老师真聪明。”齐云一个弹指,给了她一个“答对了”的微笑。
好……好无厘头!可是更无厘头的是她竟然能听到他这番无厘头的话语背后的含义,纪嫣然觉得自己简直神奇了!
不过她真的没有想到,这个天天被她逼视着的男人背后有着这么一段曲折的故事,听着他的描述,他们家似乎是个很独裁的家庭,对长姐尚且如此,何况是对待生为儿子的他呢?齐云究竟是排除了多少艰难险阻才能做上心理老师的?
她侧过头看着他,心底冒出了一丝愧疚。对面的男人正优雅的吃着菜,放下筷子的时候还拿起手旁的湿巾擦了擦嘴。
有人曾经说过,人生就像是纽扣,系错了就会有一连串的不顺心,然后某一天,人们发现多出了一枚纽扣,才发现原来之前是自己错了。
现在的纪嫣然就是那个发现了纽扣的人,她的心底有个小人在叫着:快说啊,不就是道个歉,低个头嘛,没什么大不了的……
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咬紧了下唇,豁出去了,“齐……齐云,那个,对不起。我是说,你好像是对的。”向来不服输的她低眉顺目的说,“上次我们打的那个赌,你赢了!”
浅褐色的眼眸扫了过来,落在她的身上,眼底有光扫过。嘴角勾起,齐云单手托腮说:“纪嫣然,你不会是把刚才我说的故事当真了,所以内心不安吧?”明明是严肃的语气,可在纪嫣然听来却是轻飘飘的满不在乎。
下一秒钟,她“啪”的手一拍桌子,咬牙切齿的说:“齐云,你又骗我!你怎么可以这么可恶,一而再,再而三的骗我!害得我还为此……”为此感动,甚至有那么一丝的心疼……
齐云只是闲闲的笑,转过脸呼了口气,很轻很轻,眼眸滑过一抹暗色光芒。那些同情,那些愧疚,他通通不想从她身上得到。
转过头的他笑容云淡风轻,“纪嫣然,我有个问题,你为什么那么讨厌我?”
话题陡然转了个方向,火冒三丈的纪嫣然慢半拍的反应过来,愕然中却回答不出来。
是啊,为什么会那么讨厌齐云?似乎从一开始恶俗的相遇开始就奠定了她对他的偏见,然后一连串的误会过后,想做朋友似乎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情了。
“纪嫣然,”齐云迎上她抬头探询的目光,笑眯眯的说,“既然赌约是我赢了,那么我可以要胜利品了吧?”
“什么胜利品?”她疑惑的问,内心敲响着警钟,不记得在打赌的时候有说过有奖品啊。
齐云伸出右手,掌心向上,“请把‘我的’照片还给我!”他强调着。
刷——
纪嫣然的脸猛然涨得通红,他……他怎么还记得这件事情!?
“你不会是输了想赖账吧?”他闲闲的调侃说。
“谁……谁说的!”纪嫣然的手慢慢拉开自己的挎包,慢慢的拉开拉链,慢慢的从里层的荷包里拿出那张他要的照片,慢慢的抬起了手,慢慢的递了过去。
摊开的大手突然变得十分地有侵略性,正中目标的抓住那张薄薄的相片,不容拒绝的“抢”了回来。
与此同时,大手的主人还笑得奸诈,桃花眼吊着,十分地迷人,“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把你的照片放在桌子上的真正用意其实是……”
他说的很轻,但是对面的纪嫣然清清楚楚的看到了他的口形。“真正用意是与你想的截然相反,嫣然!”
截……截然相反!不是用来当敌人诅咒的,那是……用来当爱人暗恋的!?
不、绝对不可能!纪嫣然及时打住了这个荒谬的外星人的想法。
等等……他刚才叫她什么?
嫣、然!?
混乱的她真的想直接昏过去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