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芙衣也不闹了,甜滋滋地往她身畔凑,“我就知道白姐姐人好,不像煦哥哥和柳姐姐,一见面便只会训人,训得我都怕了。”
白琬珠微愣,忆起夏煦曾央她劝温芙衣三思,可转目瞧见这姑娘一张欢喜的小脸,却又怎忍心泼她冷水?
她心绪折转,换了个隐晦的说法:“只是,你若真心与那云飞在一块,往后的日子怕不易,你可想好了?”
温芙衣突地静了下来,低头抚弄手中剑穗半晌,她道:“白姐姐,其实……其实你们的担心我也是知的。不瞒你说,我当初便已想到这些,所以那人对我爱理不理,我便也不睬他,可心里……心里总是挂着他的。如今下这决心,却还多亏了白姐姐。”
“多亏我?”
“是啊,你那日对我说要好生珍惜喜欢的人,我当时便想到了他。无独有偶,他偏偏又在那日来找煦哥哥,你可知我再见他时心里是什么感受!你们都以为我是一时任性,可那晚我却认真想过了,若我去找他,今后也许会后悔,可我若不找他现下便已悔死了!”她目光笔直,并不闪躲,“白姐姐,我们这些人哪,在许多事情上不晓事,可有些事却是自小便明白的了!”
“……”在这样的目光下,白琬珠便再不能说什么。她总以为温芙衣年幼单纯,可关于门第成见家世压力这姑娘确是了解得比她要多。真正认为只需两心相悦便可的是她自己才对,无牵无挂自在惯了,确是不明为何会有那般多顾忌的,若不是夏煦……
夏煦……
白琬珠总觉她为汉人,在回民众多的大漠已是不得自在,可来了中原结识这男子之后,才知她仍是自由的,人生原来竟有那么多束缚。
“白姐姐?”温芙衣见她出神,不解地轻推她手肘。
白琬珠回过神来,笑一笑,挥去心中感触。
镑家自有各家忧,浮萍过客,便做一笑,天际悠悠。
塞北的这座城镇一夜之间变得无比热闹。
城里的江湖人翻了几番,一日中进出城门的有八成都带有家伙,守城的兵士原来还意思意思地问上几句,到后来连一眼都懒得瞟了。
得利的是城中各客栈,同时却也不堪其扰,只因那些江湖人不只住店,连店中住着哪些人都要查个清楚,若有形迹可疑的江湖独行客或外族人更是不客气地严加盘查。
不服气?
好,咱们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兄弟几个上外头好好“沟通沟通”吧!
这架势竟比官府搜查囚犯还来得霸道,官府也早给傲天堡打通了关节,对城中江湖人的动静只当不知。
白琬珠住的客栈早已被冷傲天包下,甚是清静,却也不是察不到城中波涌。偶尔众人聚了晚膳,听到隔壁小店突地闹出一阵动静,夏煦总在她出声发问前一皱眉,淡淡解释:“塞外地远,官府管理不严,且有傲天堡撑腰,这些江湖人便忘形些。”
冷傲天便更冷地答他:“夏兄教训得是,等傲天堡近百兄弟的仇报了,我自然会管束手下举止。”
“是小弟失言了,他们怎样是他们的事,我并无指责冷兄的意思。”夏煦笑笑,并不与他争辩。
白琬珠在一旁听着,便想起这人说过的话,他曾杀过人,却不喜血腥;不赞同惊扰普通百姓,却也明白这是情势所需,并不阻止。
在她看来,却是这样的人极适合统领江湖,偏生他又道平生所愿是像她这般,浮云野草似的浪迹天涯。
好不矛盾。
只是见到这两人的机会突地少了,每每又在哪里传来一点消息,两人便匆匆赶去,只嘱留在客栈的三人莫单独行动,倒真合了柳青的话:“我们这几人出来,只有冷大哥与夏大哥在做正事。”
说得白琬珠好不惭愧,她最闲不过,素昧平生受了人家这些照顾,也只在旁看些热闹,长些江湖见识而已。
她性子不记事,惭愧过后,只照样四处听人说说话,或到马厩对白马絮叨。
这日她方转到后院,便碰上夏煦与几人匆匆牵马往外走。
“夏兄。”白琬珠招呼一句。
夏煦勒了马对她点点头,“我与冷兄要出城两日,你们自个多加小心。”
这已是寻常事,白琬珠只一笑,“好说。”
夏煦本已上马,却又再看她一眼,轻道:“你……你也是……小心。”
啊?
白琬珠一怔,他却已擦身走了,她回身望了半晌,摇摇头,“‘你们小心’与‘你一人小心’不是同样意思吗,至于要说两遍?”
这夏煦,仍是爱操心。
回头看看空了一半的马厩,不忘借此机会训白马:“可瞧见了?我待你还是好的,像它们那般一日到晚跑几趟,累也要累死。”
白马不屑理她,懒洋洋地把头往草料上一靠。在马厩关了这些日子,这匹野惯了的老马也变得无精打采的。
什么时候带它到城外跑一跑才好。
白琬珠抚着白马寻思。
身后突地传来匆匆步声,却是柳青面色略急地奔来,见了她问:“白姑娘看到夏大哥他们了吗?店堂说是往这边来了的。”
“刚走,说是要出城一两日。”
“哎呀,这该如何是好!”向来娴静的柳青竟也急得跺脚,“冷大哥给云飞的鸠子回来了,不知带了什么消息,我正要找他们呢。”
白琬珠想想,问:“那只鸠呢?”
柳青打个呼哨,客栈楼上的窗子里便掠出一道灰影,盘旋了落在她肩上。
白琬珠回头对白马笑道:“这不,机会便来了。”伸手解开缰绳,拍拍它的背。白马呼啸一声,抖擞了精神站起来。
她翻身上马,学着柳青的调子打个呼哨,那灰鸠不惧人,竟从柳青肩上扑闪过来,睁着两粒灰眸歪头看她。
白琬珠心下欢喜,笑着同柳青招呼一声:“他们想必未走远,我这便追去。”
柳青才一怔,她已带着一鸠一马出了客栈。
在门口铺子一问,夏煦等人果是往最近的城门去的。白琬珠并不急,她知夏煦在出城之前必不会策马急奔,她的白马可是在大漠里最热闹的集市上混惯的,自行便寻路灵巧地避过路人,到城门附近略开阔处便撒开蹄子。守城的军士只觉一阵疾风掠过,回神去望时只剩一溜烟尘。
白琬珠在马背上低了身子,耳际风声烈烈,驿道两边葱郁绿影流云般掠过,她只觉心头豁然明朗,畅快得直想纵情笑出声来。原来想念这般滋味的,并不只白马。
夏煦一行人本自赶着路,他第一个察到动静,勒马回身去望。
“怎么了?”冷傲天才问出口,便见一团白影由后头奔来,速度极为惊人。其余人见了纷纷策马避到一旁,也有警觉手按到兵器上的,夏煦却似有所觉,停住一味凝望。
那一人一骑转眼便到了近前,气势汹汹地闯入了马群,众人只“啊”一声,那白马却灵巧地变个斜向,绕着夏煦转一圈,扬蹄停了下来。
马上的人轻轻松松地握住缰绳,朗声笑道:“夏兄好胆量,竟不怕我就这么撞上来。”
夏煦只见她眉目飞扬,两只眸子灿若星子,竟似将一张清俊的蜜脸也映亮起来,他便觉心头给那几缕扬起的发梢系住了,扯得锐疼,竟要硬生生地铰断了才能出声。
“白姑娘……”
白琬珠飞扬的心绪未消,面上仍带着笑一指肩头灰鸠,“云大侠来了消息,我同白马来追你们,奔上兴头一时忘形扰了大家,对不住啦。”
夏煦心思却似不在话上,半晌才将目光移到灰鸠身上,道:“这鸠子认人,冷兄以外的人想从它身上取信,它都会啄。”
话音方落,灰鸠却似在人群中认出了主人,振翅飞到冷傲天肩上。
夏煦再看她一眼,这才策马行到冷傲天旁边一同看信。白琬珠见他俩低声商量几句,冷傲天便唤来一人吩咐了什么,其余人皆抱拳离去,剩他们两人调了马头向她行来。
“云飞兄捎来的消息重要些,咱们回客栈说,原先的事便交给冷兄手下去办。”夏煦向她解释。
白琬珠点点头,终是忍不住问:“夏兄方才不闪不避,真个不怕吗?”莫不是吓呆了吧?
夏煦面上又现出同方才一样的难辨神情,他看她一眼,似有话要说,却终是只笑了笑。
白琬珠只得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