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爵爷 第九章 一墙之隔(2)
作者:于佳

快马加鞭,一月间,费扬古两度闯宫——

康熙爷明摆着不想在此时此刻见到他,“朕听闻你身体不适,已在府上闭门休养多日,此番深夜见朕,是为哪般家国大事啊?”

费扬古跪在地上,沉声道:“不敢有瞒主子,臣深夜闯宫,还是为了臣的婚事。”

康熙爷好笑地睇了他一眼,“朕未曾想要给你赐婚,你这又是为哪门子闲事啊?”

“此番臣是想请主子为臣指婚。”

他话音刚落,康熙爷便拍案而起,“你前番深夜闯宫要朕不要为你主婚,今番又闯进来要朕为你指婚——费扬古,你当朕是什么人?你手中随便蹂躏的纸人吗?还是你居功自傲,满以为朕会任你妄为。”

“臣不敢,臣只望主子金口玉言能成真。”

康熙爷将他的话前后一咀嚼,顿时明白了过来,“你……见到钟察海了?”

原来……原来康熙爷一直就知道钟察海的动向。

想想看并不难明白,依康熙爷的性情怎么可能放着噶尔丹的女儿远在天山,而搞不清她的切实作为呢!

“还请主子成全。”

“你确定你要朕成全你们?”康熙爷俯视着跪在地上的费扬古,气定神闲间却已面露杀气,“以朕对钟察海的了解,若她真想成为你费扬古的福晋。早已进宫面见朕,求朕兑现当年的诺言。然她每年进京都不曾来见朕,也不曾见你费扬古——你还要朕为你们指婚吗?”

不愧是康熙爷,言语间已便洞察全局。

费扬古冲主子磕了个头,“不敢有瞒主子,此番指婚,或许会换来钟察海的抗旨不遵。若结局如此,我愿与她同生共死。”

好一句同生共死——他是在拿两条性命以及满蒙和睦来要挟他啊!

他要赌?

可以。

“朕成全你,可结果……你不要怨朕。”

费扬古朝主子跪安,不忘道:“钟察海代噶尔丹谢主子对准噶尔部的恩典。”

话已尽,余下的便是费扬古对康熙的私话了——

“……端静回来了。”

天未崩、地未裂、沧海未变桑田,他的女儿终于回来了——康熙背过身,在费扬古看不见的角落留下沉沉一叹。

来日正午。

保绶正卧在费扬古书房的榻上小憩片刻,便听见咚咚咚砸墙的动静。

他一跃从榻上站起身来,对着园子里大呼小叫:“干什么呢?干什么呢?还让不让人睡?再闹下去,小心爷要你的小……”

那个“命”字还没从他的嘴里钻出来,海海尔便带着它的利嘴尖爪朝他扑了过来。识时务的保绶立即闭上嘴,换上快要掉下来的笑转身朝房里吼:“费、扬、古——”

被喊到的那位不紧不慢地模出来,拍了拍海海尔的脑袋,慢悠悠地朝园子里去了。

他来得正是时候,隔壁那位邻居小姐刚刚将墙砸出一人来高的洞,正打那边往这头冲呢!

“费扬古,你是耳朵聋了,还是神志不清?居然让康熙皇帝为我们俩指婚?你是成心要我被康熙皇帝杀了是吧?只要我拒绝跟你成亲,我便是抗旨不遵,我这条小命就算交出去了。还是……”她冷眼望着他,阴冷的表情是打心底里散发出的防备,“这又是一场你和康熙皇帝联合出演的阴谋,为了让噶尔丹的势力彻底瓦解,为了让草原再难起风浪。你——要我死。”

“不不不不,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怎么会这样想呢?难道他三年苦苦的等待还不足以换取她的信任吗?

“钟察海,康熙爷欠我一个福晋,而这个人选是三年前你离开京城前赴准噶尔的时候便定下的——是你,我董鄂·费扬古的福晋自始至终就只有你一个人。

“没错,我确有阴谋,也在盘算,我不知道一道圣旨会不会让你放下心中的芥蒂嫁我为妻。可我也盘算好了,若你决意,宁可抗旨也不做我费扬古的女人。我不会强求,我会向康熙爷上禀——是我……是我不愿娶你,是我出尔反尔,是我抗旨不遵,要杀要剐,我这颗脑袋就摆在光明正大殿上。”

她不言不语,面无表情地望着他。费扬古知道,在他对她做了那一切之后,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她根本就不相信,她真正无法信任的是他费扬古这个人。

一场情爱,到头来连起码的信任都无法拥有,他们之间还有什么锦绣幸福可言?

三年无望的等待都没有让费扬古彻底失望,这一次,她无言的表情却头一次让他在这条路上却步。

“我知道你没办法全心信任我,让我去爱你。我不怪你,这本就是我欠你的,我活该受这份罪。可你也听听我的心里话,好吗?

“自小我便由姐姐——孝献皇后一手抚养长大,即便她入了宫,也常常召我进宫聆听她的教诲。宫中是怎样的地方?行,不可错一步;话,不可多一句。姐姐在这样的地方可以深得顺治爷和孝庄太皇太后两位主子的喜爱,不是没有道理的。

“她尽了所有的力量让自己完美,同时她也如此苛刻地要求我。十三岁,我便承继了爵位。我们姐弟二人成了这大清顶红的贵人,也正因为此,姐姐对我的管教更为严格。

“我们彼此都很清楚,我们姐弟二人一个在宫外,一个在宫内;一个居朝堂之上,一个列后宫贵位;我们之间无论谁犯了事,都会连累彼此坠入无底深渊——我已经习惯了万事以主子为敬,以朝事为先,以江山为重,即使是最私密的感情也不例外。所以,当主子要我去说服端静下嫁漠南的时候,我没有拒绝。是我当真对端静无情吗?

“我还是孩童的时候便认识了端静,情窦初开的年岁,她是我梦中开得最娇艳的花朵。即使是端静,即使到了今时今日,她也无法明白在那深深幽梦般的宫廷里,她于我有多么特别的意义。

“是,我自私。我的训诫令我无法开口拒绝主子的任何要求,即便是要我断了所有的感情,变成一个活死人,我也无力说出哪怕只是一句反驳。我自私地等待着端静去拒绝,因为那个要斩断我们幸福的人是她的父亲——我满以为她会,可是,她……没有。

“面对我们戛然而止的幸福,她选择了抱怨,我选择了服从,也许我和她的结局从我们以贵人的身份结识这一开始,便以注定。几年后的现在,当我在京城的街道上无意间望见她的身影,当她对着茶指责我并不爱她的时候,当她向我展示她在大漠享受的幸福时,我唯有脉脉。

“她一定想象不到,在送她出嫁的路上,我便开始部署整个消灭噶尔丹的计划,甚至不惜毁灭董鄂家引以为傲的高贵正统形象。钟察海,我不想骗你。在我计划利用你消灭噶尔丹的时候,确实是为了朝局,也确实是为了我的一己之私。”

第一次从他的口中听到有关端静公主,有关那段悲凉的恋情,钟察海的确有着许多的震撼。震撼于他埋藏得太深太深的情感,震撼于他谨慎到甚至卑微的过往,震撼于……他的坦白。

“你……还爱着她?”

他摇头,望着她的眼眸深处郑重地摇头。

“我,爱你——在我发现你喜欢我的时候;在我极力想逃避你炽热眼神的时候;在我不断地告诉自己,你钟察海只是我整个布局里的一颗棋子的时候;在你从昏迷中醒来,用以身相许来报恩的表情看着我的时候;甚至更早一些,在我初次见到被人挟持在刀下的你时……我便……爱上你。

“你是那种让人无法忽略的女子,不拘礼数,随性而为。在你全然坦白的眼神下,我根本无法逃避。我无数次地后悔把你拉到这场战局中,可消灭噶尔丹的计划到最后已经是箭在弦上,由不得我了——在这场棋局我,我也不过是一颗被人差遣的棋子,身不由己。”

“——这点我证明!后来康熙爷命令你前往准噶尔部的旨意,都是我从旁监督逼着他下的。”一只手跟海海尔纠缠,保绶腾出一只手来拉扯钟察海,“看在我坦白从宽的分上,能不能帮我个忙——把这畜生给弄走?”

耙称呼海海尔为畜生?

这回不需要钟察海下令,海海尔直接帮她报了仇。空旷的园子尽头,只听见保绶不时地发出惨叫声。

相比较,他们之间却是静得出奇。

“今天,你真的说了好多哦!”

她忽然一句呢喃,惊醒了费扬古,他似把一辈子的话都在这一天给说尽了。

“也是,若你执意不嫁,我的命就算交到康熙爷手里,以后想跟你说这些,怕也没了机会。”

“你这是在怨我?”

“不。”

他是在怨自己,错失了与她仅有的缘分,“钟察海,我等了你三年,整整三年。你绝对无法想象,苦苦守着一间空屋子,苦苦等待着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的女人,苦苦期待着一段根本不知道结局的姻缘……是种什么样的刑罚?

“保绶总是劝我,要我别再执着下去,或许你已经跟准噶尔部的什么人成了亲,或许你都已经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妞,或许你根本就不想再见到我——可我放不下。我宁可享受着苦等你的刑罚,我都无法放下你,这大概就是长生天对我最大的惩罚了。”

他似在自言自语地说着心事,钟察海却在心里暗道:海海尔,给我好好教训那个杀千刀的保绶——敢劝费扬古忘记我,你当真是活腻味了!

“好吧,你说得已经够多了,轮到我说了。”

他好生听着。

钟察海清了清嗓子,坐到那倒了半边的墙根底下,“我曾在大漠拜访过端静,想必她也跟你说了。可她一定没有告诉你,我和她之间打了一个赌……”

“你们……打赌?”是赌他吗?

两个曾为爱上同一个男人的女人打赌,自然是为了那个中间人。

“我跟她赌,你会不会为了放弃你固有的性情,做一次冲动的决定——你曾经默默忍受和端静分离的苦痛,如果今天你依然可以默默忍受我和你分道扬镳的结果,我为什么还要为了你而努力抛开三年前让我必须离开你的心结?”

她所赌的只是他的一次执着。

“结果呢?”他很想知道,“你赌我会为了你放弃所有,甚至违抗康熙爷,她赌我不会,对吗?”

他还真了解他爱过的两个女人啊!

“我此番请旨,求康熙爷完成他的金口玉言,那么这场赌约——你和端静,谁赢谁输?”

钟察海并不答他,却道:“在我父汗病重之际,他曾问过我一个问题,他问我,如果我是噶尔丹,我是可以征服整个大漠的温萨佛,我会选择让我心爱的女人恨我一辈子,还是放弃成佛?

“我无法回答他,我不是温萨佛,我也不是噶尔丹,我更不了解我父汗对我阿妈到底藏着多深的感情——不久之后,他带着这个没有答案的疑问离世。其实我知道,当他对这个问题产生疑问的时候,他就已经选择了答案。答案就是,他对他曾经的选择后悔了。

“也许真的是因为我是噶尔丹的女儿,我的骨子里流着噶尔丹的血吧!我和他一样,固执、倔强,固执地坚持理想,倔强地不肯放弃,然我也和噶尔丹一样,我们至死都放不下那个至爱的人。”

所以,在她前往大漠去见端静,在她和她打这个赌的时候——

“我和端静谁赢谁输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赢了。”

她深沉地望了他一眼,将一直佩在腰间的弯刀放在他的身畔,那里也放着同样一把圆月弯刀。

今夜,终究是满月之期。

—全书完—

“寻情记”系列还有——

南唐后主李煜和小长老江正的故事,请看——《醉年书》;

康熙朝末年九子夺嫡的故事,请看——《何夫子》;

东汉长公主和硬脖子县令的故事,请看——《公主嫁》;

明成祖朱棣和宁夏庆王爷的故事,请看——《孙将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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