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啦”一声,有什么东西忽然从院子里飞过。
一根血红色的毛羽飘飘荡荡落入院内。
飞过的是一只血红色的鸟。不知是天生这种颜色,还是被人刻意染成。
准确地说,那是一只血红色的乌鸦。
荣轻然扶着门框的手指倏然收紧,只是一眨眼,指尖竟然已经嵌进了门框里,刹那间头痛欲裂,久远的记忆伴随着那只血色的乌鸦清楚地回到眼前。
天际响起沉闷的雷声,很快,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滴落。
“轻然!”白蔹立刻察觉到他的不同,疾步走到身边,主动握住他冰冷的手。
一切……都清楚了。八年前那个夜晚,明明白白地再现。这样一来,所有片段都串联了起来,前几天结界里那个不男不女的怪异声音,就是当年戴着面具的男人。他已经再次出现了。
八年时间,马上就要走完了。
白蔹一眼看到雨水冲刷下的那根血色羽毛,面色一凝,立刻明白将要发生什么事。她连忙双手合十,念出咒语,手掌一摊,莹白色的结界瞬间将整间屋子笼罩住。但她身体虚弱,灵力有限,自然圈子越小支撑的时间越长。白蔹忽然肃声低喝:“空青,过来!”
空青已经惊呆了,听到她的吩咐下意识靠近两人,三人站得很近,莹白色结界逐渐缩小,将三人紧紧罩在其中。
“白蔹,你——”空青震惊不已,完全不能消化眼前所见的事实。
“安静!”白蔹低喝。
空青立刻噤声,此刻的白蔹,居然凝重严肃得让人无法反驳。
荣轻然扣进门框的指尖有些渗血,他看着结界外如瀑的大雨,忽然吐出一口气,神色放松下来,转头温柔地望着一脸肃穆的白蔹,“白,没用的,是不是?”
他……已经看透了呢。这样的结界根本没有用处。连他发狂时的攻击都不能抵御,更不可能抵挡住那个罪魁祸首。白蔹咬唇一笑,“总要试试。”她不放弃,不到最后,绝不放弃救轻然的希望!
话音刚落,阴沉的天空劈过一道闪电,隐隐透着红色,几乎将天空一分为二。狂风大作,带着让人作呕的阴暗潮湿。不适的感觉扑面而来。连莹白色的结界也在狂风中摇摇晃晃。白蔹脸色发青,仍紧咬牙关死死撑着岌岌可危的结界。
荣轻然心神一震,眼神渐渐变得肃穆。
白不肯放弃呢。无论多艰难,多不可能——她都不肯放弃。
他霍地扬起头,眉眼锐利,整个人突然之间变得不同,之前只是随意的慵懒,可现在,他长身玉立,器宇轩昂,微微眯起的眼带了慑人的威严。
“出来!”他简短地厉声一喝,声音明朗清亮,直冲云霄。
“哈哈哈哈——”上次那不男不女的笑声再次传来,充斥着每个角落,四面八方都是他怪异的笑声,分不清究竟在什么地方。
眼前的天地忽然一阵颠倒,猎猎风声后,身体急速下坠,三人齐齐落在一片山坡上。不是上次惨绿色的幻象,是真实存在的,天空依然阴霾,大雨倾盆,脚下大片绵延开的野菊,居然是落菊坡。
空青瞪大了眼睛,他在拼命消化着经历的这一切,但他并不惊慌,甚至还一纵身挡在了荣轻然和白蔹前面,声音很低,但掩不住微微的颤抖:“王爷放心,我保护您!”
荣轻然摇头苦笑,“是我疏忽了,应该让你早点离开,就不会卷进来。”
白蔹忽然一声清啸,手中两道符咒闪电般飞出,直直冲向半空,空中一阵劈啪声,有人显出身形,闪身躲过。身形逐渐清晰的正是当年那带半边银色面具的红衣男人,只是他身后不再有紫色的光芒,也不再一身红衣。他双手环胸立在半空中,一头银白长发,依然半张面具,一身黑衣飘飘荡荡,不像是外袍,倒像件空荡荡的睡袍。露出的半张脸上从耳下生长出奇怪的花纹,已蔓延到脸颊。隔着厚厚雨帘,看上去非常诡异。
“我说过很快回来。看,现在又见面了。”他露着的嘴角淡淡一勾,“不过,这也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咦——”他侧头看了看,“今天又多了一个?”他抬手指了指空青,“你是谁?”
“我是谁?”空青一下子跳起来,指住他,大喊,“我还没问你是谁!人不人鬼不鬼!快点把王爷送回去!”
面具人蹙了蹙眉,看向面无表情的荣轻然,“皇子殿下,为什么你身边的人全都不怕死?”
天空电闪雷鸣,此时三人都已浑身湿透,雨水迷蒙了双眼,看不太清楚眼前的情景。但那面具人却犹如站在阳光下,全身上下不见一点湿意。
荣轻然迈了两步,站到空青和白蔹前面,扬头任雨水滴落满脸,静静一笑,“我最讨厌仰视,你若站到地面上来,我们就继续谈下去。否则,你不妨直接动手。我还是那句话,不准伤害他们。”
面具人哈哈一笑,饶有兴致地蹲下来低头看他,“小美人长成大美人,还是那么喜欢耍皇子威风,真是不可爱。我守八年之约,现在来找你,肯定只是要你一个人的命。其他人,就算你不说我也不会主动动手。”他叹了叹,“杀人很累的。”
荣轻然冷笑,“怎么死?再发疯一次?”
面具人站起来,唇角抿了抿,“其实我是来早了。应该等到今年的中秋夜,你刚好恢复全部记忆,才是你的死期。但没想到你现在就恢复了记忆,我也只好提前。你若不反抗,我就不会让你太痛苦地死。”
白蔹抹了抹脸上的雨水,表情格外平静,她上前与荣轻然并肩,语气近乎恳求:“我代替他死,可以吗?你想要世上最珍贵的毒,我也能做到,我是南冥教传人,天生骨血与常人不同,不会让你失望的。”
“你?”面具人打量着她,语气很和蔼,“你再好,也不是四皇子。”
白蔹用力吸了口气,定定看着他,紧紧攥拳,“非四皇子不可?你告诉我,到底是谁要杀四皇子。”
其实她早就想过,一心要四皇子死,却要用这么漫长的时间,让他死得不着痕迹。八年时间,若不是先皇突然急病驾崩,现在刚好是立太子之时。那么——显而易见,对方必定与皇位之争有莫大关系,才会处心积虑,多年前就着手准备,要置四皇子于死地。
面具人还是像八年前那样摇头,“不能说。”
黑发浸着雨水,一缕一缕垂在脸侧,白蔹抬手将湿发拢起,尽量看清楚那面具人的表情。咬咬牙,几乎在苦苦哀求,此刻她不在意他究竟是魔鬼还是恶霸,只要能放过轻然,“不要伤害他。他从来就没有想去争夺皇位,杀了他也没有用。皇上现在已经稳坐皇位,大局早已定下,为什么还要不依不饶?”
“争夺皇位?大局?”面具人眨眨眼睛,“那是什么意思?”他的不解不是假装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当初答应了那个人,就要做到。”
荣轻然的怒气勃然而起,伸臂将白蔹搂在身边,向后轻轻一推,“你快点动手!”
“求死?”面具人望着他。
荣轻然冷冷一笑,“求生无路,难道求死也无门?”
雨越来越大,落在地上轰然作响,天际的雷声不绝,像隆隆的鼓声。
面具人所有表情尽数褪去,露出的半张脸仿若冰刻,他低声喃喃:“也到时候了。”说罢从怀中掏出一颗玲珑剔透的水晶,那石头不知怎么竟锋利无比,刹那将他的手划出伤痕,鲜血涌出,水晶浴血,忽然指尖光芒暴涨。
荣轻然凝住表情,伸臂向后一拦,将白蔹和空青一齐推出很远。他独自一人孑然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像小时候见过的即将展翅的鹰。
白蔹死咬住嘴唇,控制自己不发出声音。
她认得面具人手上的东西,那是传说中的一种密教圣物,会吃人的晶石,浴了主人之血,不毁人命绝不罢休,被它击中,稍有法力的人必死无疑,换做普通人,便是魂飞魄散。但这种石头也有纰漏之处,那便是,只杀一人。吸收一条人命后,立刻失去效力,七十二个时辰后才会恢复。
虽然这面具人的能力深不可测,即使不用晶石,也有其他的办法可以伤人性命。但既然此刻他决定了这种方法,当务之急,便是先让它失去作用。
只要一条人命。
那么——她微微一笑,抛开了所有愤恨和痛苦,这一笑异常温柔。她望着轻然的背影,无声地喃喃:“轻然,我不曾背叛你。我——很爱你。”
荣轻然忽然意识到什么,眼看着这奇怪的石头光芒越来越灼人,很可能伤到身后两人,也难保他们不会傻瓜地冲上来。必须像当初一样,用不可侵入的结界将他们笼罩,才能去确保他们无事。
但此刻面具人整个人被包裹在万丈光芒里。
扁芒猛然变得刺眼,让人闭起眼不能直视,还隐隐觉得全身刺痛,荣轻然立于原地,一动不动。
他想死吗?
当然不想,谁会真的喜欢去送死呢。但他一直是看得透的人,知道怎么样才是最好的。他挣扎下去,这个一心置他于死地的魔鬼不会罢休,永世纠缠,他挣扎下去,皇兄已认定他背叛,不会原谅,他挣扎下去,白被扣上违抗命令的罪名,必死无疑。
他不能因为自己伤害爱着的人,更不能继续伤害白。
如果能这样死去,也许就是最好的选择。
白蔹已经到了他身后。
金色的万丈光芒里忽然喷薄出一道乌黑的光,像毒蛇吐出的芯子,准确无误地袭击向锁定的目标。面具人也睁开眼,露出的一只眼里竟然有些哀戚的神色。
黑色的光从眉心正中穿过。
定了定,然后向后笔直倒下去。
倒下的人没有坠地,跌靠在了身后的人的胸口,后面站立的人呆呆抬手将他抱住,一齐跌倒在雨水潮湿的地上。
世界忽然安静了。光芒消失,雨声消失,只剩下灰暗的惨淡的色彩。连空中站立的面具人都惊讶地注视他们,忘了言语。
白蔹颤抖着伸出手,跪下去同时拥抱两个人,挡在荣轻然身前的,是空青。光芒射出的瞬间,他刚好一闪身拦在荣轻然面前,黑色的光刚刚好穿透他的眉心。他脸上并没有异色,也没有流血,还是一身湿淋淋狼狈的样子,抬起头看着荣轻然和白蔹,想要坐起来,手掌撑地,刚一用力,忽然向后一跌,全身绵软。空青立刻明白,不是他没力气了,而是全身的骨头……都碎掉了。他用尽全身力气看向荣轻然,笑起来,还是那么明朗热烈,“王爷,幸亏我拦住了,现在好疼……”说完,他又看看白蔹,发现白蔹满面泪水,嘴唇不停地发颤,他费力地说:“你回去赶紧找个人,代替我,保护王爷……”
荣轻然的牙齿在发颤,他一用力,紧紧咬住牙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