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官儿这一唱,就再没有停下来。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洛神的风姿全在那一唱中展现。不知是哪个风雅的公子痴迷叹息吟咏的诗句被人们竞相传诵了起来。
那日的一唱,迷住了台下所有的人,所有在场的人都深深为之震撼。
见过她的戏的人都承认,除了这句诗,再没有任何语言可以形容这个女子,这般的神采,怕也只有神女才会拥有。
没有人不被她唱腔中的情所动,没有人不被她曼妙的身姿所惑,这样的女子,如洛水之神一样美丽的女子。
从此,她被人称作,天才伶人——洛神女。
无论是清纯的闺中少女,还是带着轻愁的美丽少妇,还是可爱逗人的顽皮丫头,她的戏让人们如同看到了自己心中所想象的戏中人,一个个活生生的形象被她完美演绎出来,无人不承认,如果那些人物是真正存在,那必定就如她所演的那般。
美丽绝伦的洛神女,神秘莫测的洛神女。
没有人知道她到底在哪里,也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只知道,一年当中,她总会在白家戏馆唱上几场,有时是白家的应城总馆,有时是别的城的分馆,但至多也不过十场。
无论身份如何尊贵,她从来不接受戏后的宴请,无论出多高的酬劳,也从不在白家戏馆之外的地方唱戏,甚至没人知道她下了戏的真正模样,但这样的她却真真正正地红了起来,红遍大江南北,红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曾经看过洛神女唱戏的人都赞叹,爱戏之人没有看过洛神女的戏,可谓终生的遗憾。
如同真正的洛水之神,如梦如幻,绝美无双,却又无人可以真正窥见其面。
白家戏馆门前的茶水铺子里坐着满满的人,热闹得像是戏馆门前正在演着大戏一样,甚至连路边所有不太碍事的角落里也三三两两地站着人。
在众人热切的注视下,戏馆的偏门轻轻打开,里面走出的小伙计见到门前这样大的场面倒是没有半分惊讶的表情,反倒是聚集在门前的人看到小伙计出来开始骚动起来。
小伙计视若无睹地走到告示板前,利落地爬上梯子,与一起出来的另一个小伙计合力,将一张大大的布告贴在了板上,人还没下了梯子,身后早就已经迫不急待的人群就在看到了上面的内容后,转瞬间都没了踪影。
轻轻吁了口气,小伙计爬下梯子,心中十分庆幸东家改了戏名与主唱的位置,原本都是写在中间的正下方的,但上次因为这些人急着看,居然没等他下梯子就蜂拥而上,害得他被挤下了梯子,要不是他手脚利落跑得快,非被踩死不成。
幸亏东家知道了这件事以后,下命以后都将字统一写到右侧,这样他就算站在梯子上也不会妨碍他们看告示,要不他还真是不敢再接这贴告示的差事了。失职事小,性命事大啊,他可还没娶老婆呢。
“掌柜的,洛神女要上戏了。”一直守在白家戏馆门外的少年看到新贴出来的告示,脸上一片狂喜,立刻飞奔到不远处的店铺告诉掌柜这个好消息,跑到门前时,险险撞上了刚刚要走出店子的一名女子,顾不得道歉,少年半转了个身,奔进店子大叫了起来。自从上次错过了洛神女的戏,老爷特意让掌柜的派了专人守在戏馆门前,就只等这神秘莫测的洛神女再度上台呢。他每到贴告示的时候都会被派去守在戏馆门前,已经好几个月了,总算让他等到了。
“洛神女要上戏了?真的吗,快,快去给老爷买票,这次定要抢到。”掌柜的见到少年这样莽撞本欲斥责,却在听到他带来的消息后也是一脸的狂喜,也顾不得骂人了,拿了银子给小伙计,伸手挥着催他赶快去买票。
这白家戏馆一票难求是出了名的,本来光是达官显贵都应付不过来的,还好白家戏馆除了为权贵们留了一部分的特权票外,还设了一些平民票,不光票价较为便宜,而且一视同仁,先到先得,否则,他们这些平民还真是没有福气听到白家戏馆的戏了,更不用说那个天才女伶洛神女的戏。她可是难得唱一场的,而且还不一定在哪个分馆。
曾有痴心的富商戏迷为了听她的戏在所有城都安插了人去守着,一年也只是看上了五场,有时是知道了消息抢不到票,有时是抢到了票却离得太远无法及时赶到,所以一般人一年能看上一两场洛神女的戏已经是极大的幸运了。
门口的女子看着脸上满是期待的掌柜,又转头看向一路雀跃急奔的少年背影,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目光难解,静默不语。
倒是终于回过神的掌柜看到女子还站在门前,不由回想起刚刚的场景,老脸一红,光顾着高兴了,失态不说,还让客人看到,实在是丢脸啊。
“姑娘,没撞到您吧。小子莽撞,望姑娘见谅。”掌柜快步走到近前,满脸愧色的道歉。
“没事。”女子闻言回过神来,见到掌柜的一脸的愧色,摆了摆手,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转身离开了店子。
她走下台阶,继续慢慢向前走,一路上看到不少急急奔跑着的人从身边擦身而过,女子索性走到了路边站立不动,看着不远处戏馆蜂拥而上抢票的人们,她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女子低着头,慢慢地朝前走,身边还不时会有人匆匆地跑过去,她不为所动,对于那边的热闹似乎并没有什么感觉。
“叶姑娘回来啦!”门口的守卫看到她,迎了过来,亲切地招呼着。
“回来了。”她见到守门人,脸上亦浮起淡淡的笑容回应。
走进大门,一路与下人们打着招呼,她脸上的笑容一直温温和和的。
“管家好。”见到管家正迎面走来,她行了个规规矩矩的礼。
“叶丫头,三爷叫你回来了去找他一下。”见到她行礼,白家管笑着点了点头,这个丫头还是这样乖巧,不管外边如何,在家里却还是安安分分,没有半分骄傲,虽然三爷的决定一度让他有些不放心,但这么多年看下来,这个丫头倒是半分没有变,依旧温顺乖巧。
“是,我这就过去。”叶官儿笑着点了点头应下,再度行了个礼,转身朝着三爷的园子走去。
轻轻敲了敲书房的门,听到里面低低的回应,叶官儿推开门走进书房。
桌后那人低着头,不知正在看着什么,听到有人进来,也只是招了招手,虽然她没有出声,但他这个样子似乎已经知道了进来的是什么人。
轻轻走到桌前,她垂下眼,看到桌上成堆的文件,依旧并不出声。
“小叶子,过来。”听到人到了跟前,却并没有动静,他抬起头,看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垂着眼帘低头站在桌前,情绪极度低落的气息弥漫全身。
白云月见状,露出略带些无奈的宠溺笑容,略一欠身,拉住她的手,将她拽到身侧,见她虽温顺任他拉着,却垂着头躲着他的视线,依旧并不开口。
“见到师傅了?”低下头,他继续看着文件,似是无意地随口问道。
“嗯。”乖乖地立在白云月身侧,叶官儿玩着手指,听到问话,低低地应了一声。
“师傅还好吗?”
“好。”见他一直低着头,口中状似随口地闲话家常,她也随口回应着,目光开始无意识地四处漂移,从他的侧脸扫向他手中的文件,又顺着他的手指看到桌子,直到扫见一边的砚已经有些干了,她的目光终于定了下来,伸手挽起衣袖,轻轻帮他研起墨来。
这个人经常这样,叫她来并不说什么事情,或者交待她做事,常常只是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话家常。她早已经习惯了他这个样子,所以也不急着问他叫她来有什么事。
近几年,她已经从收拾书房的近身丫头升级为了贴身丫头,虽然说是贴身丫头,但其实大多的事情都是书音在做。
她不上戏,也不练功的时候,最多就是这样陪着他看书,看文件,就连研墨这种事,都是她后来自己去主动做的,若是她不动,这个人居然会去自己亲自研墨,却并不吩咐她这个丫头做事。有时她都会忍不住想,难道他真的只是找她来聊天的不成?明明桌上需要处理的文件已经堆积如山了。
“不开心?”看完手中的文件,白云月抬起头,看着她安静的侧面只是声音温柔地轻轻笑问着。这个孩子从来都是这样,就像一只天性敏感的小猫,心里不开心也不说,问的话更不会说,越是急着接近她,越会换来她的防备,最好的办法就是呆在这里,等着她自己主动靠近。
“没有。”微微侧开脸躲开他的目光,叶官儿轻轻抿起唇,心底有些无奈,又有微微的不悦,她什么也没有说,甚至他一直低着头,都没有看她的脸,却能清楚知道她的心情并不太好。
师傅常常带着班子去分馆唱,这次走得格外的久,她已经有半年没见过师傅了,听三爷说他今儿个回应城,她便告了假,去见了见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