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了闹剧,荆小田一笑置之,带弟妹来到茯苓巷,正要找门前种了芍药花的药铺,就看到墙边阴影走出了荆大鹏。
她没料到他会过来,一瞧见那高大的身影从灰黑变得清晰,她心脏竟是一跳,好像看到戏台上的将军或英雄出现,有着莫名的欢欣心情。
“八哥哥!”她和毛球、七郎一起喊道。
“嗯。”荆大鹏脸皮动了下,伸手模模两个女圭女圭的头。“乖。”
“凤夫人吵了半天,”荆小田笑看那张总是没有表情的脸孔。“原来你躲到这儿来了。”
“我来这里是有事。”荆大鹏仍板着脸道:“我来问小姐的病情。”
“你在衙门隔了一道墙,托个丫鬟问一声不就得了吗?”
“糊涂蛋。第一,我不能让寇大人和夫人知道这事。第二,我和小姐不熟,不能平白无故问候小姐。”
“哎呀,就是要常常问候,以后就熟了嘛。”
“你还伤风吗?”他直接转开话题。
“早就好了。”她故意揉揉鼻子。“也不是伤风啦,就只是呛了水,鼻子不舒服。阿溜倒是大惊小敝,跑去找你。”
“我如果不大惊小敝,他不知道你在生病。”阿溜直到这时才出声。
“进去。”荆大鹏不理会阿溜的责怪,示意他们进去只开了一扇小门的药铺;待自己也进门后,再将小门关起,药铺正式打烊。
“这位是诸葛大夫。”他介绍道:“小田,阿溜,毛球,七郎。”
“来,大家先坐。”诸葛棋和蔼地招呼他们。『大鹏说,你们一家四姊弟得慢慢看,我晚上才有空……咦!你不是那个说书女圭女圭?”
“大夫,你认得我?”荆小田惊喜道。
“我前几日到码头那边出诊,你正在说黄盖诈降,真是精采啊,我听到差点忘了回家。”诸葛棋再看她一眼,惊讶地瞪大眼道:“你是姑娘?!”
“诸葛,你看诊就是了。”荆大鹏一副嫌他话太多的不耐烦神情。
“男人和女人的诊断和用药皆不同,要是男女不分,就乱了套了。”诸葛棋也嫌他噜嗦似地,以教训的口吻道。
“我不用看病啦,今天主要是看阿溜。”荆小田想躲开。
“小田不看,我就不看。”阿溜推她回去坐好。
诸葛棋颇感兴味地看着他们,从刚才在门外开始,这三个大的就很有主见;另外两个小的很乖,手拉手坐在凳子上,好奇地张望药铺里的摆设。
“诸葛,你能看出她几岁吗?”荆大鹏主动帮她问。
“你不知道年纪?”诸葛棋更好奇了。
“十六啊。”
“不对。你骗不了我当大夫的,看你面相身形,至少十七以上。”
“好吧。”荆小田两手一摊,不在乎地道:“我也不知道我几岁,打我有记忆以来,就是一个人跑来跑去,没人跟我说我几岁。”
“嗯。”诸葛棋收敛笑容,问道:“癸水什么时候来的?”
“好像五、六年前,记不得那么清楚了。”
“女子二七而天癸至。按说,姑娘家十四岁初潮,你既然来了五、六年,那你应该十九、二十岁。我再问你,长真牙了吗?”
“真牙?最后面长出来会痛的牙齿呀?还没。”
“三七真牙生而长极。既然你还没长真牙,也就是不到二十一,那就当做二十岁。”
“她这么大了?”荆大鹏不以为然。“看她那张脸,你要说她十四岁,我也信。”
“不如取中间,算我今年十七岁好了。”荆小田笑嘻嘻地。
诸葛棋把了脉,笑道:“你是可以少报岁数,可我看病用药,还是得照二十岁的来。你确是受了点寒,记得多吃些饭啊肉啊,补足体气,自然就能驱走最后的寒气,倒也不必吃药了。”
“还是帮她开几帖药吧。”荆大鹏道。
“大夫都说不用吃药了……”
“小田你一定要吃药。”阿溜难得与荆大鹏意见一致。
“她帮我查案,因此受了寒,药钱我会付。”荆大鹏又道。
“呵,既然大鹏捕头出钱那我就开最贵的药材。”诸葛棋微笑写下药方。
“换你了,小扮。”
荆小田起身,换她将阿溜按到凳子上。
诸葛棋看了阿溜,再看荆小田,再看两个娃儿,立下判断。
“你们不是亲姊弟。这两个也不是。”
“哇!大夫您真厉害。”荆小田拍手笑道:“不过阿溜和毛球是亲兄妹喔。”
“什么?!”荆大鹏失声叫道。
“你当捕头的,镇定一点好吗?”诸葛棋责怪地瞪他一眼。“芝麻小事,头一回看你大惊小敝。你不是很会看人吗?瞧,眼睛、眉毛、鼻子、嘴巴,哪个像了?待孩子再大些,还会差更多。啊,阿溜和毛球是亲兄妹?我再瞧瞧。”
“那……你们怎会碰在一起?”荆大鹏再也板不住冷脸。
“他们都是我捡来的。”荆小田仍是笑咪咪的。
毛球跑了过来,偎在姊姊脚边,开心地让姊姊牵了手,娇滴滴地道:“姊姊说,她捡到我的时候,我刚出生,只会哇哇哭,她抱了我,我就不哭了。姊姊又说呀,这叫做『有缘』。”
“刚出生啊……”诸葛棋不让自己叹出声,问道:“你如何喂女乃?”
“有一位好心的大娘,说她有女乃水可以给毛球吃。毛球吃了三个月,直到大娘断了女乃水为止。”荆小田回道。
“不容易啊,那时你也只是个孩子。”诸葛棋还是慨叹了一声,又问:“阿溜和毛球是亲兄妹,所以是同时捡到的?”
“是的。”
“别说这个了,七郎要哭了。”阿溜揉着七郎的头顶。
“七郎,傻。”毛球跑回七郎身边,掏出小帕子,帮他擦眼泪。“有姊姊、阿溜、毛球,现在还多了一个八哥哥疼你,哭啥呀。”
“呜,七郎不哭。姊姊、阿溜、毛球、八哥哥都很好。”
荆大鹏汗颜极了。他让两个孩子喊着八哥哥,而且还是他们心目中疼他们的好八哥哥;其实他并没有做什么,他甚至不知道他们不是亲姊弟妹。
方才听到荆小田说她不知岁数,他已是无来由地烦躁。这几个女圭女圭啊,糊里糊涂地自己过日子,连看病都会被骗,就没人教导他们、保护他们吗?
他了解得越深,越是觉得了解得不够,也越是放不开了。
“七郎为什么哭?”他追问道。
“七郎是让爹娘卖了。”荆小田小声地道:“那个主人后来嫌他太小,不会做活儿,将他扔在路边。那是两年前的事了,到现在讲到身世,还是会哭。”
“这孩子太伤心。”诸葛棋叹道:“难怪长得瘦小,待会儿我来瞧他,帮他开个长大的方子。”
“拜托大夫了。”荆小田感激道谢,又道:“大夫可别看七郎小,其实他还比毛球大三个月喔。呵,我是捡到毛球那天当作她生辰啦。至于七郎,他上衣口袋里藏着纸条,写了姓名籍贯和生辰八字,叫陶七郎,今年八岁。这是错不了的。”
“不,我姓荆。”七郎听了,以小手抹干眼泪,坚定地道:“我跟着姊姊姓,我是荆七郎,荆十一弟弟。”
“我是荆毛球,荆十二妹妹。”毛球也开心地宣示。
“我才不姓荆。”阿溜严正表明立场。
“你是荆阿溜啦,我们的十哥哥。”毛球和七郎立刻纠正他。
“娃儿全跟你姓了。”诸葛棋大笑道:“八哥哥啊?”
荆大鹏叉着双臂,双眼瞪着屋顶,不予回应。
“那你怎会叫阿溜呢?”诸葛棋务必要问个详细,不然那位八哥哥回头还会问他更多。“毛球一看就知道,头发又黑又多,毛球似地。你呢?”
“小田给我取的名字。”阿溜神色自豪。
“那时阿溜不给我碰。”荆小田解释道:“可能是认生害怕,我要抱他,他就跑;叫他吃饭,他也跑;要帮他洗澡,他又跑;总之就是不给人碰,像条泥鳅似滑溜,抓都抓不住,就喊他阿溜了。”
“有趣。”诸葛棋再次打量阿溜。“大鹏说你十一岁,我看不止了吧,你已经变声,喉结、嘴边的毛也出来了,你起码有十三岁。”
“小田说我十一,就是十一。”阿溜很坚持。
“是呀,我遇到阿溜时,我问他几岁,他说三,都过去八年了。”荆小田扳着手指头算着。“三加八,十一没错吧?”
“我猜,你问他叫什么名字、住哪儿、爹娘呢,他全都说三吧?”
“嘿!”
“可能是排行老三。”荆大鹏道。
“爹娘都不要我和毛球了,管我排行老几!”阿溜忿忿道。
“太热了。”诸葛棋正在为阿溜把脉,立刻摇头。“心火、肝火、胃火都太旺了,难怪脾气不好。你是不是稍微活动一下就很会流汗,常常口渴,想要喝凉水?”
阿溜点头。
“少年人血气方刚,阳气正盛,一味热补下来,反倒过度亢热;我得先帮你清去热毒,调理半个月后,再来查你畏寒的病因。”
“不能直接治寒症吗?”阿溜问道。
“理病急不得的。”诸葛棋明白他担心的问题。“治病为先,不够的药费以后拿来就好,这向来是我看病的规矩,可不是你们八哥哥交代的。”
“就算他交代,我也不会让他付钱。”
“我才不帮你付钱。”荆大鹏也冷冷地道。
“你们两个有仇啊?”诸葛棋好笑地看这大小两个。“大鹏,你大人了,跟小孩呕什么气。肚子饿了吗?羊肉锅应该煮好了,我都闻到味道了。”
“这不就来了。”诸葛大娘掀了帘子走进来,嘱咐家仆放下热腾腾的一个大砂锅,笑道:“这是大鹏买来给你们吃的,里头有羊肉、白菜、丸子、豆腐。这边还有白饭,小朋友要多吃喔。”
“哇,谢谢大娘!”荆小田欢喜道。
“呵,别谢我,我只是弄汤底熬羊肉,要谢就谢大鹏吧。”
“你请我们吃羊肉锅?”荆小田问了东道主。
“羊肉便宜,我买了太多,一个人吃不完。”荆大鹏冷着脸道:“诸葛他家的锅子比较大,就拿来请大娘煮了。”
荆小田噗哧一声笑出来。请客就请客,哪来那么多理由。
瞧他呀,浓黑的剑眉,挺直的鼻子,一双仿若能看透人心的深黑眸子,明明长得还算好看,却因当了执法的捕头,先用落腮胡遮了半张脸,然后成天摆着一张教训人的脸色,讲话也是不苟言笑,教人看了确是敬畏三分。
她却记起了那晚,他想月兑掉上衣让她换上;在那个片刻,她竟是慌张的。她不敢再待在他身边,她能做的就是逃走。
她从来没让人关照过,她不习惯。况且他们已引起骚动,冒充歌妓的她不能再留下,以后也得避免跟捕头公开见面,这是他一再交代的。
“小田,你将孩子养得很好。”诸葛棋看完两个娃儿,过来唤她。“你辛苦了。来,大家一起来吃羊肉火锅。”
“哪里啦,我随便养,阿溜他们就随便长大了。”
诸葛棋陪他们一起吃晚饭,对于孩子眼中的“八哥哥”十分好奇。
“八哥哥给我们吃火腿,”毛球很喜欢八哥哥,一一道来:“给我们吃点心,帮我们盖屋子,带我们来看大夫。八哥哥最好了。”
“盖屋子?”诸葛棋问道。
“那间破庙我看不顺眼,路过就顺便修了。”荆大鹏道。
“八哥哥帮我们补屋顶,修窗子,钉桌子。”七郎得意地拉了拉身上衣衫。
“我们的衣服,也是八哥哥家里给的。”
“嗯,很好。”诸葛棋目光从孩子们的衣服转向荆大鹏,笑道:“路过?顺便?能不能顺便帮我修一修那把坐坏的椅子?”
“没空。”
荆小田偷偷笑了。她就爱看他那副别扭样,老爱拐着弯说话。今夜,原以为他只是安排他们自己过来看大夫,没想到他竟是全程陪伴,还买了羊肉请他们吃,这位南坪铁捕是面冷心热啊……
“阿溜,你想来衙门干活吗?”荆大鹏突然出声。
阿溜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
“你在面店帮忙,只挣得你们午饭的四碗面,那面店老李他老婆病好了,就不需要你的帮忙,你还是得找其它活儿。”
“你都查过我了?”
“要当正式的捕快,需得年满十六岁,你可以先从小役做起,待在班房或是跟着捕快出去看看学学;平时一起练武,锻炼你的体魄,到了十六岁,武功和能力考核都没问题了,就能升你做捕快。”
“阿溜,你不是想当捕快吗?快回答呀。”荆小田催他。
“不是捕快,是捕头。”阿溜很有志气。
“你想当上捕头,还要会读写文书。”荆大鹏道:“光是练武还不够,有空我会教你读书识字。”
“不用了,我识字。”
“你读过书?”荆大鹏不认为他上过学堂,或是请得起先生。
“我本来就会了。”
“阿溜跟了我几个月后,”荆小田回忆道:“一个书呆子在路上背书,支支吾吾舌头打结,阿溜就帮他背下去,我记得是什么忧忧乐乐的。”
“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乐以天下,忧以天下,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阿溜顺畅地背了出来。
“孟子梁惠王下篇。”荆大鹏疑道:“三岁小孩会背这种文章?”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文章。”阿溜道:“后来拿我背的文章问人,有论语、孟子,再去合书上的文字,就这样识字了。”
“阿溜还会背很多诗词,他也教毛球和七郎念呢。”荆小田颇有“以弟为荣”的骄傲。
“奇了,奇了。”诸葛棋推断道:“有的三岁孩子话都讲不清,就算是囫囵吞枣,也背不来那么多书。莫非遇到小田之前,有人教过阿溜读书?那么,阿溜那时至少五、六岁了。你完全没印象吗?”
“以前的事,我太小,全忘了。”阿溜淡淡地道。
“嗯,接下来我帮你找寒症病因,说不定能让你想起来。”
“想起来做啥?现在我的家人就是小田、毛球、七郎。”
“好。”荆大鹏默默听完。“你能认字,就可以读案卷,学得更快。”
“其实……我不太会写字……”阿溜低下了头。
“八哥哥,你行行好,教阿溜嘛。”荆小田求道。
“我有说不教吗?”荆大鹏道:“阿溜,你明天早上来衙门找我,以后白天干差事,晚上读书写字。”
“是。”阿溜立刻应允,眼神充满期待。
“对了,”荆小田笑道:“八哥哥你怎么不问小姐病情?来了半天,不好意思问啊,我帮你问了。”
“那位小姐啊,”诸葛棋转为凝重脸色。“唉,她身子是没问题,可总是郁闷哭泣。这心病没药医,她家人打算带她离开南坪,也许换个地方,看看不一样的风景,人就能好起来了。”
“芙蓉怎会病得这么严重!”荆小田惊道。
“啊,小田你说的是县令千金寇芙蓉?”诸葛棋松了神色,笑道:“她很好,只是受了惊吓,心神不宁,吃帖药,休养个几天就好。大鹏啊,我还得为了你在寇大人面前说谎,说她是吹风着了凉。”
“吓我一跳。芙蓉没事就好。”荆小田拍拍胸口,又追问道:“大夫刚才说的那位小姐是八哥哥的……”她不好再问,也许是他在意的人。
“不是我的什么人,是案子。”荆大鹏立刻给她答案。
“姑娘出事?”荆小田直觉就是不好的事。“你正在查这案子?”
“是的,如果可以的话……”
“小田你不要再跟他去查案了,危险又伤身。”阿溜立刻阻止。
“你忘了,我们还欠他四两银子,做一回探子扣一两,是不?”
“对。”荆大鹏点头。
“小田!”阿溜还是不以为然。
“出去外面说。”荆大鹏起身,作手势阻止阿溜。“你不用来,不关你的事。”
荆小田跟他来到药铺后面的院子,暗夜星光微弱,即便近在咫尺,也无法看清楚彼此的脸孔。
荆大鹏直接说起案子:“那位李姑娘到南神庙上香,遇上一个妇人卖幸运香,说是能帮她改运,嫁得好郎君,带她到庙后僻静处,点了香给她试闻,姑娘闻了就晕了,醒来后发现衣衫不整,身上首饰荷包都不见了;后来虽知没有失身,可能是歹徒翻找她身上是否有项链锁片时扯开衣服,但那李姑娘成日闷闷不乐,又被爹娘念了几句,差点要上吊。”
“可恶!泵娘的清白最重要啊。”荆小田一听就生气了。
“李家还是延迟了十几天,今天下午才具状上告,但我怀疑还有其他受害的姑娘,只是碍于颜面,隐而不报。”
“这样只会让坏人得寸进尺,继续作案啊!”她急道。
“我和大人想过,衙门是可以放出风声,让姑娘们小心些,但嫌犯也会有所警觉,甚至转到其它地方作案,这样又会危害到更多姑娘。”
“那就要想办法赶快勾出嫌犯。”
“一两银子,你要帮忙吗?”
“没问题。”
望向那张凛然的小脸,荆大鹏却是心虚了。
是否,他利用了她的正义感,利用了她的热情,甚至利用了欠债还钱的道理,一再将她推入险境呢?
可是,她有正义感吗?若真有正义感,就不会……
“还有一件事。我问你,你怎么找小姐去弹琴?”
“小姐想去,就让她去喽。”
“你不会劝她吗?还砸坏她的琴!”
“小姐若要我赔,我赔就是了。哟,是你自个儿跟我说,唱唱曲没有危险的,这么好玩的事,我当然要带小姐出来增长见闻了,怎知道后来会有人发酒疯,艳娘还跑来,害我露了馅儿呢。”
“不知轻重!”那吊儿啷当的神情让荆大鹏说了重话,但他不想发脾气,就是冷冷地问道:“那支金钗呢?总该还我了吧?”
“掉了。这事我一定得亲自跟你说——”
“掉了?”
“我给赵天蛟看过后,收到袖子里,后来跌到水里,可能是那时候掉的,也可能是回去的路上掉的,我后来又回去找,都找不到。”
“那支虽是金箔包铁的假金钗,也值一点银子。”
“是。”荆小田心头莫名一紧,喉头又酸又苦,好像吞了一颗苦果子,却又不能吐出来,就梗着她不上不下地难受不已;但她仍是笑嘻嘻的,不让自己的心情流露出来。“哈,你以为是我拿走了?”
“你没拿就好。”荆大鹏维持冷脸。“掉了,找不回来就算了。”
“这可是你说的,那我就不找了喔。”
“不用找了。”
他承认,他之所以跟她说那支金钗是金箔包铁,的确是提防她。
赵天蛟是个行家,不可能用假货骗得了他。他还特地从当铺寻来这支金钗当道具,但万万没想到,他的预感成真,她终究起了贪念,骗他说是掉了。
痛心吗?一开始就认定她是女飞贼,难道他还以为她变成荆小田之后,就是他天真无邪的九妹妹?就算她是个好姊姊,也可能是个贼啊。
他私心以为,她做了衙门的探子,就能改邪归正;但他只能笑自己太一厢情愿,他看过的贼性难改、一犯再犯的案子还不够多吗!
“啊,你讲完啦?”荆小田模了肚子。“哎唷,刚才喝了好几碗汤,我得上茅房了。在哪里?”
他指了方向,她立刻跑掉。
一转过头,她用力吞下喉间那团无形的苦果子,眼眶跟着就酸热了。
也不是第一次让人冤枉了,谁会相信流浪的野孩子呢。更何况荆大鹏心底就存着她是女贼的想法,一个不对劲就不信任她了。
她不哭,她从来都不哭的,她只有扮戏的时候才哭。
大家都在作戏。衙门前的凤夫人也在作戏。她早就猜到,若非凤夫人提供消息,衙门又怎能设局呢?然而又怕妓院三教九流的客人有所顾忌,因此凤夫人必得来吵闹一番,作一番戏,撇清牡丹院跟衙门的关系。
人生如戏啊。她用力抹掉眼角凉凉的湿润,且收拾起心情;她还要帮荆大鹏抓迷魂嫌犯,她一定得更卖力演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