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陆晖忽然转头。
她吓了一跳,咬着唇,无法开口,无法移动。
大门被完全推开了,烟雾缓缓散了开来。
她已经在他的怀里,而他拥着她。
他的吻终于落到她的唇上,甘冽的烟草气息,陌生而熟悉。她紧紧地抓着他,脑中一片空白,过去的一切,现在的一切,未来的一切,但愿永远不去想。
而他紧紧地箍着她,仿佛从来不曾放手过,只想在她温软唇里,深深地沉溺,无力挣扎,不想抗拒。
他以为自己可以放手,从容不迫地,微笑着祝她幸福。
可是不能,原来竟是不能。
因为她是夏未央,他的未央。
不会过去,不是曾经。
“我叫陆晖,你叫什么?”
“未央,夏未央。”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琴室中回荡,夏天正午的阳光透过大落地玻璃窗照进来,像她的眼睛,明净清澈。
她说,央,是终止,完结的意思。
未央,就是没有终止,没有结束,无穷无尽。
他的未央。
“砰”一声。
未央如梦初醒。
陆晖的身体踉跄地后退,猛地撞上了身后的三角钢琴,黑白相间的琴键,同时向下凹陷,发出尖锐而刺耳的巨响。
骆毅脸色苍白,两道剑眉飞扬入鬓,越发显得邪气而冷峻,紧握的拳垂在身侧,那点橙黄色的灯光倒映在瞳仁里,仿佛燃烧着两簇火苗,幽暗而虚浮。
陆晖慢慢地站起来,他的嘴角已经渗出了细细的血丝。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是望着他,脸色平静,“这是我还给你的,骆毅。从此以后,我并不欠你什么了。”
骆毅忽而冷笑,“你从来就没有欠我什么,这一拳,是提醒你,你没有权利伤害洛洛。”
他没有再看未央一眼,便冷冷地转身离去,差点撞上闻声赶来的骆水洛,他微微一闪身,然后越过她向前走去,一直没有回头。
未央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她想也不想便追了上去。那一刻,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知道,她必须追上他。
他走得很快,她一直跟到花园,才终于抓着了他的手,他的手很冷,像冰。
风很大,吹起他的大衣,扑扑翻飞,一下一下,扑到她身上,若有若无,冷风呛在鼻子里,又酸又冷,让人缓不过气来。
“骆毅……”她轻唤道,微弱而沙哑声音,立刻便被吹散在风里。
她不知道他到底听到没有。
而他终于回头,眼神却仿佛穿透了她,投射在她身后某个虚无的空间里。他的声音一点一点在风里凝聚,无力而徒劳,他道:“未央,你知道吗?为了让你爱我,我可以做一切让你高兴的事,原本以为,你也会像我爱你一样爱我。我以为我可以做到,我一直以为,我是可以的,我以为总有一天你会发现就在你身旁的我。我一直在等,等你爱我,等你那句,山无陵,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我才终于知道,原来,我错了,你不爱我,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会爱我……”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消失在风里。
她的嘴唇在颤抖,像是想要说什么,终究是忍住了。
他轻轻地抽出被她握着的手,他的声音在风里颤抖:“再见。”
她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身影在消失在暗夜里,仿佛从此抽离她的生命。
身体的某个地方硬生生地疼痛起来。
天空又开始飘起雪花来,又下雪了,原来天气预报,也有不准的时候。
风呼呼地,一下子吹乱了她的长发,下雪,真的很冷。
未央回过头去,身后大宅虚虚的灯光浮在空中,像座空城。
陆晖就站在离她不远的游廊上,他的脸大半融在阴影里,模糊不清。
咫尺之距,天涯之遥。
骆水洛一直站在他的身后。
触手可及。
她无法,亦不能,再走回去。
他们都不能够,再走回去。
她一直站在那里,任那雪花,一点一点地侵蚀,一点一点地在她身上溶解。
未央在上海又留了三天。那天晚上的事,骆水洛只字不提,生活一如既往地继续。
只是骆毅没有再出现过,打他的手机永远是关机的,他仿佛就这样消失了,像溶解了的雪花般,逐渐干涸,不留一点痕迹。
陆晖在上海的演奏会她最终都没去。
那天是除夕,下午,她离开上海,骆水洛亲自开车送她去机场。
雪已经停了。
骆水洛发动引擎,车子慢慢向前滑去,驶出花园的铁门,后视镜里那座树木掩映的大宅慢慢地往后退去,越来越远,她一直没有回头,她已经没有办法回头,她也没有勇气回头。
一路沉默。
路很远,而机场终于到了,骆水洛把车停在停车场,一直把她送到候机厅,最后才说:“未央,这是陆晖让我交给你的。”
骆水洛从皮包拿出一个小小的锦盒,交给她,又道:“上飞机再看。”
未央接过,骆水洛洞若观火,显然对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都了然于胸,只是一直都没有说破。
骆水洛张开双臂与她拥抱,“未央,我真的很嫉妒你,虽然过了那么多年,虽然我一直在他身边,但我知道,他一直一直,都没有忘记你。我也知道,你也没有忘记他,可是你不该伤害我哥,他是那样骄傲的一个人,认定了就一往无回……其实这一点,我哥与陆晖很像,都是一样的死心眼。”
未央终于说道:“我与陆晖,已经是不可能的。”
直到现在这一刻,她才不得不承认,她对陆晖的感情,早已经在时光中变迁,只是回忆,一点一滴,镂在心上,无法遗忘,年深月久成了生活中的一部分。
骆水洛微微一笑,眼里仿佛有泪光流转,“我与他,也是不可能了。小时候玩过家家,我就是他的新娘,他就是我的王子,可是直到如今,我才终于不得不承认,他心中的新娘从来就不是我。”
未央望着她,她的神色凄楚,素颜青鬓,落寞如雪,那一刻,她也只不过是一个平凡的女人。
未央轻轻地道:“再见。”
“再见。”
在她进安检那一刻,骆水洛却忽然叫住她:“未央。”
未央回头,骆水洛微笑道:“希望等我们再见面的那一天,我们之间又会是另一个不同的局面。”
骆水洛说完,便很快地转身离去。
目送她离去背影,未央又想起骆毅,她拿出手机,找到他的名字,按下拨号键,仍然是关机,然后自动转进了留言信箱。她握着手机,微微地叹了口气,最后还是关机,办完手续,然后登机,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飞机月兑离地心的时候,她才发觉自己的心是疼着的。
她打开那个小小的锦盒,锦盒里面附有一张小小的纸条,她慢慢地打开,他的字迹依旧飞扬流畅——就不说再见了。
旁边是一枚半旧的白金指环,镶着一颗小小碎钻,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像一个句点。
她与他的句点。
是啊,她与他,早该结束了。
未央将戒指收好,转过头去看窗外,四周都充斥着一些若有若无的絮状物,淡淡的白色,慢慢散开,又一点一点地凝聚,变幻不定,像一次梦中的旅行。
她慢慢地把头靠在椅背上,缓缓地闭上眼睛。
她觉得累。
傍晚时分,庞大的波音客机终于轰鸣着降落在跑道上。
未央提着行李走出安检,候机大厅里都是人,无数熙熙攘攘的旅客,回家,抑或是离家,总有一个要去的地方,而她站在这茫茫的人海里,忽然就迷失了方向。
她忘记了自己要去哪里。
她站得两腿发僵,累,累极了。
她终于放下行李,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川流不息的人从她身边经过,无数陌生的,面目模糊的人,在瞳仁里一晃而过,而她的脑海一片空白。
身旁的椅子上不知什么时候坐下来一位候机的年轻母亲,怀里抱着一个大约一两岁的小孩,那孩子一坐下来就哭个不停,那位母亲哄着他,从手袋里翻出手机让他把玩,手机里一直放着音乐,音质效果并不好,偶尔伴有电流的沙沙声。
耳边莫文蔚的声音一直反复地唱:“隔了这么久,你还在哪里走,是否迷失回家的路,牵挂跳在心口……我的爱就是你的路,你的家就是我的家,无轮回家的路有多遥远,你我一起走……”
家,她也想要回家,如果可以。
那小孩手里握着手机,却仍然哭着,他母亲一直温声软语,耐心地哄着,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她也想在母亲的怀里大哭一场,如果可以。
可是她已经回不去了,没有家,也没有母亲。
但她仍想要回去,回到那个曾经是她的家的地方,哪怕是看一眼也好。
只是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