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绿出校门直接拦了一辆出租车,上车,报出目的地——机场。
车开动,她才意识到曾经那么排拒的东西,也会在某一刻,不知不觉接纳。她沉默着,看车窗外景致向后飞逝。
宛如时光,一去不回。
“忱忱,我们该进去了。”
沈忱点了点头,拿起背包,跟在母亲身后。
没有一个人来送行,从H市到上海不过是一个小时的机程,现代化的交通工具缩短了地域之间的距离,离别……变得不再难舍难离。
因为遗忘,是最容易的一件事。
瞧,他不是很容易,就把父亲给忘记了吗?从这一刻踏进机舱开始,他就是周忱,所有关于沈忱的一切都将会被抛于脑后。
做出这样的决定,无所谓开心或者不开心。继父如此,母亲亦如此。
僵持了那么多年,得到或者失去都只是一种形式。
对继父来说,是在商场之外又赢得了一次漂亮的完胜。
而对于自己来说,是放弃一个坚持,换取另一个人求而不得的幸福。
值得吗?他真的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不想看到晓绿那一张失望的容颜。
他只知道他,宁愿委屈自己,也不想她受任何委屈。
这是一种什么感觉?
他并不清楚。
就像是一只鸟,独自飞行在广漠无垠的天空,只听得见翅膀划过气流时发出的寂寞声,他以为这一生都会如此孤独地飞下去,可是,却蓦然有一天,另一只鸟儿以强悍的身姿闯进了光秃秃的天空,带给他前所未有的新奇和热闹的感受。
他无法想象,这样之后,自己怎还能眼睁睁看着唯一的同伴,因抵御不了自然界的暴雨狂风,而折翅坠落?
怎能眼睁睁地再一次承受,苍茫天空下亘古的寂寞?
那么,就请让他为她遮挡风雨,给她一片宁静的天空吧。
“沈忱!”
蓦地,嘈杂的机场内似乎听到一声清脆的呼唤。
沈忱直觉地抬头看母亲,母亲并未有异样。
他转头看身后,身后人潮汹涌,没有一个熟悉的面孔。
难道,是他听错了?
失望地转回头来,到了入口处,不甘心地再次回头——
“沈忱!”
这一次,他看见了。娇小的晓绿在人群之中奋力地挥着手。
那瞬间,嘈杂的声响不存在了,涌动的人流不存在了,他仿佛置身于一个真空的空间,所有一切都不存在了,眼里只剩下她。
狂喜的幸福感浮荡在体内,冲击、激荡。
直到这一刻,经历过取舍挣扎,经历过离别相思,才能明白,原来不知不觉中,她在他心目中已占据这样重要的位置。
晓绿开心地挥舞着手臂。
她看见沈忱了。
终于赶上了,一切都还来得及。
她朝他跑过去,然后,看见他也朝自己跑过来。
沈忱!才不过一个月未见,但她感觉,他好像变了很多。变瘦了,似乎也变高了,眉目之间总是刻意显露的温文尔雅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满不在乎的冷漠,漠视一切,因为已跌倒谷底,尊严骄傲都已抛弃,他再没有什么可以失去。
但无论怎样改变,人群之中,他还是那样挺拔耀眼,光芒四射如聚光灯的焦点,让她一眼就捕捉到了他!
“沈忱!”两个人同时站定,隔着一个人身的距离。
她脸若桃红,气喘吁吁,“你不要走!我不去学校了,开除就开除,并没有什么了不起。不学那些也没有什么,反正我根本就听不懂。”晓绿急切地,一连串地说,唯恐不能说服他改变主意。
沈忱笑笑,努力克制住内心的激动,能够在离别之前再见到她,他已经很满足很满足,“别说傻话。现在不比古代,不升学没有亮眼的文凭,你根本无法在社会上生存。”
晓绿想到她的那些求职经历,虽然很不堪,与自己的梦想相差很远。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比起高高在上、锦衣玉食的生活,心灵的自由比什么都重要。
离开或者是留下来,姓沈或者是姓周,这些,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是否是他自由的选择?
没有任何附带的条件,是发自内心的意愿。
“你先不管我能不能生存,你只回答我,如果没有我,如果我不曾被学校开除,你会不会低头?会不会离开H城?会不会出国?”
沈忱的目光闪躲了一下,面对她的质疑,他无法回答,或者说,无法做违心的回答。
如果没有她,没有她所说的这一切,他一定会继续留在从小生长的城市,一个人,独自生活。
“忱忱?好了,道别的话说完了,我们该上机了。”沈忱的母亲从远处走了过来。
沈忱退后两步,立定,对她招了招手,“别胡思乱想了,要记住,你是才女,是最优秀的,你一定能成功,成就属于你的荣耀。”
他要走了!
晓绿心急到害怕,怕这一走,就再也见不到他。
追两步,偏偏眼前不断有人往来穿梭,她跟不上他的脚步,只看到他不断回头的背影时隐时现。
不能!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
她心头忽然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他的背影不断与邢风离去的背影重合,重合……
邢风说:等着我,我会回来接你,与你一起远走高飞。
可是,他再也没有回来。他在复仇与她之间,选择了死!
如今,她作为砝码,再一次压在了天平的一端,沈忱在尊严与她之间,选择了妥协!
“没有我!你就当作没有我!如果我的存在只能让你被迫做出选择,那么,我宁愿我不存在,从来不存在于这个世界!”晓绿站在人群中间喊。
人来人往,那么多双好奇与惊诧的眼。
她顾不得羞怯,用尽全力,仿佛是在与时间赛跑,对上帝呐喊:“我不想留在这里,如果注定我无法生存,让我回去!请让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