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他当作邢风?
把沈忱当作邢风?
剧本演绎到最后,是严子安带着前世缘尽,今生失而复得的程蝶衣,奔驰在前往婚姻注册处的高速公路上,辗转两世的情缘即将在下一刻圆满。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一辆突然从转角冲出来的重型卡车像一匹失控的野马,迎面碾了过来,两车相撞,严子安驾驶的“奔驰”,直接奔进了卡车的轮子下面。
等警察和救护车赶到时,被车轮碾过的奔驰已经像是支离破碎的玩具,看得人胆战心惊。
都以为车内的人没救了,可是,当救护人员把严子安和程蝶衣从压扁的车厢内拖出来时,竟意外地发现,这对双手紧握的恋人,只不过是被剧烈的撞击震得晕过去了。
他们的外表甚至没有一丝伤痕。
在场诸人,无不啧啧称奇。
然而,却没有一个人能看见,在车与车紧密相连的残骸里,还有一个被挤压得变形的虚弱的影子,淡淡的,无形无质,像泼洒在天空中的一抹快速干涸的水渍。
那是水玲珑,是凭着一股不甘不忿不舍不弃的意愿,滞留人间五百年的水鬼。
她在最后的一刻,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撞击的力量,保护了她的爱人,和爱人的爱人。
原来,鬼也是会死去的。
表也会流泪,会心痛,在灰飞烟灭的最后一刻,她的目光深情而绝望。或许也有欣慰,也有遗憾。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注定与他,情深,缘浅。
是不是太认真?
才未知擦肩是缘分?
不到最后一刻,谁又能知道,谁是谁的主角?谁是谁的过客?谁和谁永远只能擦肩?
虚幻的形体仍在一点一点流逝,可人们的脸上都是发现生命奇迹的惊喜。没有人在乎她,没有人看得见她的挣扎。
只求一滴心痛不舍的眼泪吗?
求不到了。
她的身体如烟似雾,慢慢飘散,渐渐淡去……
晴空万里,蔚然无云。
严子安捧着痛得快要裂开的头挣扎着坐起,“快,救她,快救玲珑。”
他仍然记得撞车的那一瞬间,她扑过来以身体承受撞击的样子。
可是……
虽然车祸现场一片狼藉,他却不曾见到水玲珑受伤痛苦的影子。
对了,她是鬼呢,鬼又怎么会受伤?
大概是这里人气太重,她早早躲起来了吧?
严子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转过头,望着安然无恙、慢慢睁开眼睛的程蝶衣,无声地笑了……
晓绿扮演的水玲珑,在这个时候就会被绑好的绳子慢慢地拉上去,一直拉,拉出舞台。所以,当沈忱捧着快要裂开的头挣扎着坐起来时,只吐出了一个“快”字,然后便像是被仙女的魔法棒点中一般,维持着那个仰头望天的姿势,再也无法动弹。
晓绿也没有动,她还沉浸在这个忧伤到落泪的结局里。
水玲珑,一个等爱的女孩,五百年寂寞等待,等来的却是两世擦肩的缘分。
她忧伤地看着沈忱,就像水玲珑忧伤而绝望地看着严子安。他说,就把他当作邢风吧。可是,他又怎能知道,她曾经多努力才将他和邢风区分开来,又要多大的决心,才能告诫自己不要把他当作邢风来看待?
然而,这些决心和努力,在这一刻看来,却又是如此脆弱,不堪一击。
她仍然还是希望,他就是邢风吧?
即便不是邢风,也应该是邢风的转世吧?
六道轮回,不是没有这样的可能。
可是,会不会她追寻两世的结果,也如水玲珑那般,永远都只是擦肩而过的错失?
一股巨大的恐惧将她紧紧攫住,她忍不住轻颤,从心到手到整个身体,都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小心!”
仙女的魔法棒失去效果,沈忱一跃而起,扑过来,堪堪接住了因颤抖而从半空跌落的麦晓绿。
两个人一起滚落在柔软如毡的草地里。
沈忱是一脸惊骇未定的神情,“你、你刚刚怎么上去的?”这里是树林不是舞台,应该没有绳子,有绳子也没有人站在树上拉。
“轻功。”晓绿很自然地答。
沈忱方才毫不犹豫地扑过来接住她,是不是代表他也关心她?
“你会轻功?”只存在于武侠小说里面的轻功?他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
晓绿迟疑了一下,忽然站起来,警戒地四处看了看,然后走回来一脸神秘地看着他,“我不只是会轻功,还会隔空点穴。”
沈忱一愣,“真的假的?不会是唬人的吧?”虽然是亲眼所见,可他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晓绿压低声音,非常严肃认真地说:“不骗你,我是靖安王的女儿。”
靖安王?
沈忱看着近在咫尺的那一张脸,眉眼清秀,一双湛亮的眸子炯炯有神,清晰地倒映着他有些惊讶的神情。
她的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可是……靖安王的女儿?天晓得,靖安王是什么东西?他只知道钢铁大王,股票大王,跳水女王,棋王,球王……还有美猴王!
两个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半晌,沈忱撑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喂,靖安王是什么?武术教练?”
晓绿瞪大了眼,脸上的表情极为精彩。半晌,有些挫败地垮下双肩。没想到,威名赫赫的靖安王到了现代,居然变成武术教练?!
“就算是吧。”她用脚尖踢着一丛纠结的乱草。
“轻功也是靖安王教的?”
“嗯……”
“那你再表演一次给我看看?”
“我又不是江湖卖艺的。”
“差不多,演舞台剧和卖艺差不多。”
“不行。”
“为什么不行?”
“靖安王说不行。”
“靖安王在哪里?”
“在靖安王府。”
“靖安王府在哪里?”
“在金碧王国。”
“金碧王国在哪里?”
“在……”
“你能不能再表演一次给我看看?”
“……”
一场秋雨一场凉。
雨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来的,噼噼啪啪地打在屋檐上,打在院子里搭起的塑胶雨篷上,打在水泥地面上……给燠热的城市带来一丝凉爽的秋意。
夜雨落桂花,淡黄色的花瓣纷纷扬扬散了一地,氤氲的香气淡淡地弥散于清润的水汽里。
晓绿如往常一样,早早出门,踏着被雨水冲刷得光亮洁净的街道向沈忱家走去。
其实,跟沈忱相处得久了,才发觉他并不像丁当所形容的那样阴险势力。的确,在老师和同学面前,他进退得体,礼貌含蓄,是老师嘴里不可多得的天之骄子,是学生眼中不可挑剔的完美榜样,更是女生心目中独一无二的温柔王子。
走到哪里,他都是人群中的聚光点,像磁石一样吸引着所有人羡慕的目光。
然而,在私底下,他却又完全不是这样的。
他冷淡疏离,潜藏在温和表象下的内里,是对周遭一切的漠视,甚至敌意,而这种漠视很容易被人误解为傲慢不可一世。
但是,晓绿知道,他其实不是这样的。他也会笑呢。
他其实也会关心人,也想帮助人,只是,在表达的方式上,他更倾向于沉默,或者“施舍”。
晓绿抿唇,嘴角微微上扬成美好的弧度,噙了一朵不自知的微笑。
想起昨天,他虽然极不情愿,却依然陪着她在青陌岛上游荡了一整天;想起他明明对她的表演极为不屑,却又忍不住眯着眼睛别扭地对她说,就把他当作邢风吧;想起他瞠目结舌地望着她定在空中的样子;想起他像个孩子似的缠着她表演轻功;想起他们忘掉了时间,然后,一起赛跑追赶末班船的样子……
他们是在最后一刻赶上最后一班渡轮的。
那个时候,她笑个不停,他喘个不停。为此,他没少被她奚落。可是,暗地里,她还是会在他未曾注意的时候,以掌心抵住他的背心,源源不断地将内力传送过去。
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气弱之人。
晓绿有些担心,不知道昨晚他回家之后,是否休息得好?今天还会不会脸白如纸?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