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螺为谁春 第九章 观虎
作者:林澈

有人来为龙斯送虎!

一辆素白的马车缓缓驶入落北城,众人纷纷退避三舍,只因那马车之后紧跟着的居然是一只猛虎。只见那只猛虎气定神闲地踱着方步,不时地审视四周飞窜的民众,好似王者降临。

邱子生率一队人马迅速地走上前来,在瞧见那马车之后的猛虎又忍不住退了几大步。这老虎可是吃人的大家伙,怎地这样浩浩荡荡地进了城?这马车里的人是谁?怎么敢带着一只活虎招摇饼市?

沉吟再三,邱子生刚要开口询问,却见一只红酥手撩起了布帘,接着探出了头。是一名女子!那马车里的竟是一名女子!只见那女子容貌不是极美,却是极冷,一身白衣更是将那清冷衬得极致,仿佛只消她一眼,别说是人,即便是虎也非得要乖乖听话。

她朝后望一眼猛虎,众人竟觉得那猛虎好似要通了人性,露出和气的笑脸了。

邱子生看着身旁的民众,只得壮着胆子上前询问,“敢问——姑娘——姓甚名谁?来来——来自何方?”

泵娘好似根本没有听到邱子生的问话,径自说道,“虎儿们饿了,去取些肉来。”清清凉凉的一句话,却仿佛让人从夏天跌至冬天,冷到骨子里。

“虎儿——”邱子生正要开口。

“还不快去?”又是那清清凉凉的一句话,却让邱子生一时间慌了。

“去去去——”他抓着一旁的捕快,冷汗落得更急了些。老天爷,这是什么世道?姑娘家一个眼神都快要吓得他落荒而逃了。老天爷,怎么突然间这落北城成了风水宝地,四处可见深不可测的高人了?

远远的,有人走了来,急促的脚步带来一地烟尘。

泵娘看到来人,不禁笑了,那笑一瞬间融化了脸上的寒霜,“六哥?”

龙斯一看见那听话的老虎,便已经猜出来者是谁,“七妹,你这样突然间回来,当真吓到了乡亲父老。”那语气明明是怨怪,却让人听得出宠溺。

龙落莞尔一笑,夹着孩童的稚气,“六哥需要虎儿,我怎能不来?”

龙斯抚着她的头,不住地摇着头,“七妹,你就是这样任性,才非要在外过这闲云野鹤的日子。都是这样大的姑娘了,却还是整日与这些飞禽走兽为伍,难怪七叔每日唉声叹气。”

龙落不依地嘟着嘴,“六哥,几时你也这样迂腐了?原本你还说与我一起浪迹天涯呢,还有以沫姐姐——”忽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龙落蓦地住了嘴。那是几时的事了?如今早已是物是人非!

“以沫,”阮净月的声音忽然冒了出来,“那老虎真的是——活的吗?”

房以沫笑吟吟地答道,“是,净月,那果然是是一只活虎呢。”

龙落听到声音别过头去,忍不住开口叫道,“以沫姐姐?”那声音竟是吃惊多过欣喜了!

房以沫定定地看她许久,然后才又浮上笑意,“龙落,是龙落吗?”

龙落的眼光不自觉地落到阮净月的身上,眼神不自觉地冷下来,“这便是阮家的公子了?”

阮净月只觉一股寒气直逼而来,赶忙躲到房以沫身后。那人为何那样看他?他何时招她惹她了?

“是,”房以沫笑,“龙落,这位就是阮家公子。”

龙落倾身上前,俯低身子看着阮净月良久,才冷冷开口,“就是你要吃我的虎儿吗?你真有那样的命去吃吗?”

阮净月已经无暇顾及其他,只能紧抱着房以沫,妈呀,那是什么眼神?那是什么声音?为何这落北城专门盛产吓死人的恶婆娘?谁来——救救他?!

射虎大赛!

火红的大旗迎风摆着,洋洋洒洒的四个大字高悬在“香园”门口,那赶来观望的人群差一点挤破了那古旧的大门。

纪小鲁站在二楼数着不断涌入的人流,……三百一十六,三百一十七……唉,差一点累煞她了。原本以为只有大胆的人敢来,这下倒好,来的人快把这园子的围墙推倒了。不过,转念一想,她忍不住笑了出来。龙斯,这下瞧你还有什么话说?

阮净月带着房以沫坐在三楼的雅座之内,不远处就是与落北商家同坐的阮永明。阮永明虽在谈笑,那眼神却总是落在房以沫的身上。一早出门时,她脸上的笑容好生令他费解,就连她从未画过的精致妆容亦是令他费解。她到底所为何来?

大门入口处一阵寒暄声,众人望去,才发现来人正是龙斯,还有——金小姐。那金小姐不学无术已是众人皆知,觊觎龙斯亦是众人皆知,这下子和龙斯一同前来,雅座之内落座的人无不是噙着笑,就等着看龙斯如何应付这飞扬跋扈的金小姐了。说来也是奇怪,这从不沾惹的龙斯怎地就要娶金小姐呢?一时间,来客各怀心思,那眼光却不约而同地无不转向端坐在阮净月身侧的房以沫。想当年啊,想当年——

房以沫突然掩着唇轻笑出声,阮净月好奇地撇过头去,看她,“以沫,笑什么?”

她牵了阮净月的手,轻轻说道,“净月快瞧,那金小姐果然戴着咱们送的花簪呢。”

阮净月也看过去,不避讳地笑起来,“以沫,她还不知道那是你迫不及待想要丢掉的东西。”

龙斯与金小姐一路循着人潮走来,问候过雅座中的众商家之后,径自走到两人身前。

房以沫含着笑垂下头,在这些达官贵人眼中,她不过是个下人,那她也就得有个下人该有的模样。

龙斯为两人打着圆场,“金小姐,快来与阮公子打声招呼。”

金小姐忍不住把眼光掠过阮净月投向房以沫,语气恶劣地开了口,“龙斯,这样的场合怎么会有下人在?”

龙斯脸色未变,却是把目光转向阮净月。

阮净月闻言却是恼了,“你这个丑八怪,谁告诉我的以沫是下人?我告诉你,以沫可是我心里最高贵的女子。”

龙斯赶忙打着圆场,“金小姐不过是开个玩笑,阮公子可不要放在心上。”

金小姐却不识时务,冷眼瞥着阮净月,“你这不识抬举的混账小子!你可知道咱们金家是什么人物?居然敢口出狂言!我瞧你才是丑八怪,身边还跟着一个残花败柳。”本就气恼的金小姐在瞥见面前均是人比花娇的男女后,哪里还咽得下这口恶气!包遑论,前几日他爹还因为这混帐小子损失了一颗好生珍贵的夜明珠,连带她也受了不小的责难!

阮净月的手模向腰间长鞭,“信不信本少爷今天就荡平了金家?还有,本少爷现在就一鞭打死你,省得你这里碍眼。”

匆忙赶来的阮永明一把按住了阮净月的长鞭,陪着笑脸,“阮某远远就看见这里金光闪闪,原来是咱们落北城的第一千金到了。阮某一直仰慕金小姐,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金小姐闻言脸色缓和了些,看着满脸堆笑的阮永明,“你倒是会说话,比这个小混账倒是识趣多了。”

“叔父,”阮净月用力要抽回长鞭,“叔父你不要拦我,我非要打死这个小贱人。”

金小姐冷哼,“混帐小子,别说金家你惹不起。如今我可是龙家未过门的媳妇,你敢招惹权势倾国的龙家吗?”

龙斯垂下头,嘴角一个浅笑,怎么看怎么都像是幸灾乐祸!房以沫朝他睇去一眼,却刚好与他含笑的眸子相撞。

阮永明脸色霎时好难看,低头陪着不是,“是是是,金小姐说得是。金家与龙家是何等人物,阮某只有仰慕。”

不知是阮净月突然生出力气,还是阮永明故意松了手,阮净月手中的长鞭突然挥了出去,如果,如果没有意外,那么,倒下的就该是金家小姐——

人潮中突然有人大喊出声,“啊,快来救人哪,有人从三楼掉下来了,有人掉下来了——”

“啊,六爷,是六爷啊——”李管事冲过人潮直直跑过来,脸色惨白。怎么会好好掉下来?怎么会这样冒失地去救——金小姐?

阮净月握着长鞭的手一松,瘫倒在地,“以沫,这是怎么回事?”

阮永明恶狠狠地看着房以沫,“是不是你?”

她白着一张脸,更衬得她妆容嫣红,“阮爷,你抬举我了,我还不够格让龙斯为我去死。”

阮永明看着地上昏睡的龙斯和金小姐,刚刚金小姐为什么刚好朝栏外躲去,而龙斯又怎会伸手去拉金小姐?原本,龙斯不该出手相救的。他方才明明看见净月的长鞭挥过去时,龙斯竟然带着笑。如果知道自己要死了,怎么会那样笑着?就好似甘之如饴,就好似——发自心底的欢欣!

阮永明带着阮净月一大早地便去了龙临山庄,既是为了赔罪,也是为了辨一辨龙斯将死是真是假。阮永明临走之前,愤愤地对她说,真没想到有朝一日我竟是这样毁在你的手里!

怎么会想不到呢?他一直都防备着她,却没有料到这一日竟来得这样早。更没有想到,她毁掉的不止是他,还有整个阮家。

已是夜深人静,昨日拥挤的人群早已踪影全无,徒留下“香园”的寂寥与冷清。房以沫倚在门侧,看着昨日龙斯掉落的地方。她抿着唇,嘴角稍稍弯着,看着因为沾染血迹而暗黑的地面。

“真可惜啊,”有个清清冷冷的声音传了来,“我还以为该是一场惊人动地的大戏,却没想到这样草草收了场。”

她回身,看到龙落。龙落素来面色冷峻,此时却含着一抹笑。那双眼睛仿佛看透了她的心,让她一阵气短。

“唉,”龙落笑起来,“以沫姐姐,你信不信因果报应?”

她的手紧握成拳,定定看着龙落,“龙落,我——”

“今天一大早我就去与我的虎儿话别,怎料想竟是看到了鬼鬼祟祟的男子。那男子负着弓箭,面色不善,只是一路攀爬到这宅子的最高处隐了起来。说也奇怪,我竟是突然之间就明白了。这真该是一场大戏,有人要射虎,有人却先于虎儿被射死。”龙落忽然回身看向面色苍白的她,“以沫姐姐,你说,那弓箭手原本是想要射谁呢?”

静等她的回答许久,龙落低声开口,“你猜在这鱼龙混杂的‘洞庭’之中到底是谁这样大胆地雇了杀手?你猜在这落北城中,谁敢招惹龙家?”

她的脸色倏地刷白。

龙落轻叹,慢慢踱步走到她身侧,将捡来的花簪插到她的发间,“果然,这花簪该是你戴着才最是好看,最是相配。”

她的脚下突然一阵无力,然后重重地靠在门上。原来,原来——

模糊记忆中,小男孩帮小女孩买了一个花簪,吞吞吐吐地说,“以沫,这花簪好不好看?我帮你戴上好不好?”

小女孩取了花簪,看了许久,笑着问道,“这花簪能不能杀人?”

小男孩蹙眉,“为什么要用它杀人呢?戴上它,多好看。”

小女孩冷哼,“傻瓜!要是有一天谁敢欺负我,我就要用它杀人。”

小男孩摇着头,紧握着那花簪,“以沫不要杀人。要是有人欺负你,那我就,就,就帮你杀了那人。”

小女孩哈哈笑起来,打着小男孩的头,“笨蛋,只有坏蛋才会杀人。我才不要你杀人。”

小男孩闻言抚着头也笑起来,那么满足,那么开心,那么——像他即将落下那一瞬。那时,你为什么那样笑?那时,你又为什么那样决绝?

她缓缓上前蹲下来,伸手抚着那血迹,脸上带着笑意,“龙斯,你真的会——死吗?”倘若你死了,金家和龙家必会踏平阮家。你真的就为了这个,愿意就这样死了吗?

突然,一滴泪急急掉了下来,然后,是怎么哭也哭不出的心如刀割。

最是那一刹那的销魂

最是那转瞬即逝的欢喜

最是那刻骨铭心的别离

最是那肝肠寸断的相思

如果这世上没有了你,即便有了再多的销魂与欢喜,剩下的也无非只是刻骨铭心与肝肠寸断,今生今世,绵延不绝。

他曾经说过:不要脏了你的手,我会把这一切处理得干干净净。

原来,这就是他选择的方式,不会脏了她的手,亦不会脏了他的手,直到最终,当这一切尘埃落定,他们都如最初一样干干净净。

而阮永明,阮净月,阮家,却已万劫不复。

敝不得他会说,何为善?何为恶?何为君子,何为小人?

丙然,她分不清了。他这样拼尽全力,将阮家逼得走投无路,却没做一丁点亏心事,到底是善,是恶?是君子,是小人?

他无非是,无非是,失了——一条命。

风拂无力,夜沉如渊,徒留一双人,一个泪低垂,一个欲断魂。

凌晨时分,有人急急地推开了她的房门。

“以沫,”阮净月拨开床帐,一把拉住她的手,“以沫,快些跟我走,再晚就走不了了。”

她笑着看阮净月,“净月,我走不掉的。”

阮净月定定地看着她,一瞬间红了眼眶,“以沫,那龙斯怕是真的活不成了。咱们快些逃回京城,让我爹早一步想对策。”

她仍是笑,“不必着急,很快,很快你爹就会到了。”

阮净月抹去脸上的脸,破涕为笑,“真的?你通知爹来救咱们了?”

她冷笑,“救?到底是来救咱们,还是救自己?谁知道呢?”

正说着,一道火光映红了两人的脸,两人同时看去,刚好看到向来愁眉苦脸的邱子生就站在门边,很和气地说着,“阮公子,多有得罪,怕是要请你与我回衙门说句话了。”

这是——什么意思?

阮净月赶忙躲在她怀里,“以沫,告诉他们,我不去,我才不要去。”

她看着惊慌失措的阮净月,低声开口,“净月,去不去已经由不得你了。谁让你非要挥那一鞭?谁让你非要跟我回落北城?谁让你非要信我?”

几名兵士上前拉住了哭喊的阮净月,“以沫救救我,救救我,叔父,叔父,你在哪里?快来救救我。”

她背过身,咬牙切齿,“净月,你安生去吧,你叔父怕是来不及救你了。”

“以沫,以沫,房以沫——”纪小鲁猛地推开一队兵士,满脸是泪的冲进来,“房以沫,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她回身,一把拉住跌倒在地的纪小鲁,抚着她脸上的泪,唇角却是笑着,“小鲁,别急,反正我们再快也是快不过索命的阎罗。”

纪小鲁泣不成声,“以沫,六爷,六爷他——真的、真的——不行了——”

她跪在纪小鲁身前,不住地抹去纪小鲁的泪,“哭什么呢?他的生死与咱们何干呢?”

纪小鲁狠狠地抓着她的手腕,“以沫,你在说些什么?你忘了吗?六爷,六爷他可是与你有过生死盟约的。他立志非你不娶,你立志非他不嫁——”

“是吗?”冰冰冷冷的声音透着恨意,“我早就忘了。”

“以沫,”几乎吓傻的阮净月呆呆地看着她,“那龙斯真的死了?”

她笑着看向阮净月,轻轻回答,像是怕惊醒了冰封的心,“是,净月,怎么办呢?你杀死了龙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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