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一整天的累人工作,乔弭回到自己的公寓,近来时常作怪的胃袋,准时地在他踏入客厅的同一时间隐隐作疼了起来。
他低咒一声,踢掉皮鞋,蜷着身子挨向厨房,准备找些食物随便塞塞肚子。
打开橱柜,里面除去快过期的泡面和受了潮的饼干之外,其他别无一物。
唉……他叹息,又不死心地拉开冰箱。很好很好,只有几颗色泽很可疑、表皮皱巴巴的苹果寂寞地躺在保鲜格内。
想起晶晶还在的时候,厨房从来不会沦陷成这样。她知道他胃不好,高压锅内总是煲着粥或汤品,冰箱里的食材,也总是补得满满当当的。她对他住宅区域内的百货超市甚至比他这个屋主还要更熟悉一些……
她会做早餐给他吃,盯着他不许他摄盐过量,而如今,他每天的早餐变成乏味的麦当劳全餐,没人再冲他念叨薯饼热量高多吃不好。
乔弭盯着那口空空如也的锅子,突然间胃口全失。
他走入浴室,月兑掉衣服,拧开水龙头洗澡。
直到打湿了头发和身体他才发现,洗发精和沐浴乳——很不幸地同时用完了。
“不是吧?我有没有这么倒霉啊……”他喃喃自语着,用力摇晃紫色的瓶身,将它翻转过来,再拍拍瓶底——OK,他就是有这么倒霉,寥寥几滴洗发精很寒碜地滴在他的手掌心里。
真是好极了。现在的他,又饿又冷,连洗个澡也不得善终。
乔弭气馁,将空瓶掷向墙角。一声闷响,空瓶砸中墙砖,坠地,掉在他的拖鞋旁边。
没有了晶晶,一切——都不对了。
洗发精和沐浴乳,过去都是由她负责采买的,他的衣食住行,都是她在照料。可是现在,她不见了,他的生活变得一团糟。
这一瞬间,他有些恨起她来。恨她为什么要拿长久的温柔宠坏他,再毫无预兆地把那些温柔一下子全部抽回。
然而,当他浑身瑟瑟发抖地瞪住脚边空空如也的洗发水瓶子,他更憎恶自己。
晶晶的温柔,便似这樽紫色瓶,他只知一股脑儿地倾倒,却不知有天它会见底。
他复又拧开莲蓬头,在哗哗的水声中,在脑中描绘着他们朝夕相处的那段日子里、她悉心为他操持一切的样子。她是那么聪明优秀的女子,却甘愿做他的衬托,做他的管家婆。为他煮粥熬汤,为他采买日用品,替他开车,送他奔赴一项又一项富有挑战的工作……
晶晶她……其实是爱着他的吧?
所以才愿意付出那么多,所以才想要和他结婚。
秦好望说,没有一个女人能够忍受他的坏脾气,然而晶晶,却一直坚定地想嫁他,直到……
乔弭颓然蹲去,以手覆面。到了这一刻才意识到,过去的他,多自私,多差劲。
他怎会傻得一直没发现她的心思?又怎会蠢得放她离开?
他豁然拉开浴帘,顾不得身上湿,草草披了衣服就朝门外冲去。
秦好望那个女人至少有一句话说对了:他是该把涂晶晶追回来——如果,她还愿意要他的话。
和白澜舟谈妥了工作之后,涂晶晶杀往大卖场,放肆血拼一整个下午,直至天色全暗,街道上霓虹闪烁。她刷掉了近万块的信用卡额度,抱回一大堆购物袋。
她很快乐,没理由不快乐,她的新生活就要起锚了。明日开始,她会有新的工作,新的同事和老板,相信在不久之后,她也能邂逅新的恋情……
她在月光下蓦地停住脚步。
脚下走的,是回家的路,通往她最安心的栖息处,然而她的眼前却突然模糊,有某种烫热液体险些不争气地涌出眼眶来。
她以手揪紧购物袋,在心中对自己说:别再脆弱了,要向前看啊……一切,都会好的。心很快就不再疼了,我在努力了,不是吗?
这时,衣袋里手机铃声响起,日本冲绳女歌手的哭嗓惊醒了她。
会是谁打来呢?刚决定离开荼靡的时候,她试过关机一整个星期,要乔弭找不到她,她也就不会再为他而动摇。
后来呢……后来他八成放弃了,早没在打了吧?
她自嘲地一撇唇。真是的,自己在期待什么呢?都分开一个多月了,以乔弭那么倔强的性子,还可能回头来找她吗?
低下头,她望见彩屏上不断闪烁的三个大字:白澜舟。
原来,是新任老板。她按下接听键,“喂?荼靡造型涂晶晶——”她蓦地住了嘴。该死,怎么改不了口?她已经不是荼靡造型的涂晶晶了啊。
那边传来倍感有趣的轻笑之声,“我是等你走后才想起来,忘了和你说一件事。”
白澜舟的声音,一如他的人那般斯文和煦,晶晶不由带上笑意,心底的苦涩奇迹般地被安抚,“老板请说。”
“地址。居然忘了告诉你新工作的地址,我真糊涂。”
什么?她笑出来,“我去过你们杂志社好几次了。”
“呃……”那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好吧我承认,这并不是我一开始想要和你说的事。我真正想问的是……”他很故意地在关键时刻停住了语声。
“你真正想问的是……”晶晶呆呆地重复他的话。
“工作时间之外,我可以约你吗?”
她愣住。原来,这位彬彬有礼的白先生,对她还没有死心。
平心而论,白澜舟是个很优秀的男人,才貌皆出众,初步接触下来个性也很温柔。无论是恋爱还是婚姻,他都会是个不错的对象。
但问题是,她还可以爱吗?爱得起吗?她的爱,早在很久很久之前便已倾巢而出,给了那个人了啊……
电话彼端,白澜舟见她沉默了半天也不答话,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别介意,这并不是来自老板的命令。你要是看不上我,完全可以SayNo的。”
他语气中的自我解嘲,令她不禁莞尔。思忖片刻,她轻声道:“我们……慢慢来,可以吗?”
“有多慢?”那边倒是问得很直。
天……晶晶抚额失笑,“我开始后悔向你索讨这份工作了。现在……唔,好像是羊入虎口了?”
“我开玩笑的。晶晶,说真的,别给自己压力,等哪天你真发现了我的好,再答应我的追求也不迟。”白澜舟自信满满地说完,径自收了线。
晶晶低头瞪住彩屏,无奈地摇头笑了笑。这个白澜舟,自负归自负,倒是个很有意思的男人。
就在这个时候,寂静的人行道旁突兀地响起一个男声:“他是谁?”
这个声音是……晶晶浑身大震,手中购物袋纷纷砰然落地。袋内的新款衣裙和皮包散落开来,铺满脚下的小径。
行道树的暗影下,走出一个男人。他下颌紧绷,眼底闪着嫉妒的火光。
“乔弭……”晶晶唤出他的名字,声音软了。
望见他的脸庞的那一刻她才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是想念他的。没和他见面的这整整一个月里,她一刻都没有停止过想念面前的这个男人。
然而……她深吸一口气,提醒自己,过去的这一个月,她是多么努力地想要忘记他,想要朝前走。半途而废,是万万要不得的。
她蹲去,手忙脚乱地收拾地下散落的物品,然而乔弭抢先一步袭来,一把按住她的手背。
“刚才和你讲电话的男人是谁?”月光下,他直勾勾盯视着她洁白的面庞,按捺住胸口不断翻涌的酸意,一月不见,她瘦了一些,头发飞快地长长了……
乔弭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想要触模她的发梢,但她将身子朝后一拉,避开了他的动作。
“谢谢。”她接过他替她捡起的购物袋,低头不看他。
“你……交了新的男朋友?”乔弭质问的声音有些发抖。光是想象她爱上别的男人,他的胃部就开始痉挛。
“没有。”新男友的称呼从何而来?难道乔弭自诩是她的旧男友?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这层关系吧?她艰涩地一笑,“只是同事而已。”关于白澜舟,她不想说得太明。
“你找到新的工作了?”乔弭望着她,第一次发现自己很渺小,站在这个自己最熟悉的女人面前,他感到慌,感到全无把握。他想要她回来,可是,她会愿意吗?
“我这边一直没招人,执行特助的位置空着,就等你——”
晶晶摇了摇头,打断他:“我不会回去了。”
“不回公司没关系,至少回到我身边来!”
他月兑口喊出,而后,两人皆震住。
他……说什么?
涂晶晶脚步猛然朝后退一步,以不敢置信的眼光瞪住乔弭。
他现在……是在以何种立场何种身份来求她回去?有没有听过那么荒谬的事,一个朋友要求另一个朋友回到他的身边?
她紧紧抿住唇,猛力摇头。不,这不是她想要的!她不要再被蛊惑了。
“我想,我们暂时还是不要见面的好。”她低声道。至少给她一些时间,来消化对他的爱吧。
乔弭怔住,眼色一黯。不得不说这话令他感到受伤。她就那么不想见到他吗?
然而,望着晶晶强作坚强的模样,那柔白手指紧紧扣住焙物袋的手柄,力道大至指尖微微颤抖,像是某种力量,纤小却巨大得拽紧了他的心。生平第一次,顾不得自己的自尊受损,他上前紧握她的手——
“晶晶,你别这样……让我见你好不好?”这辈子,他从没对谁这么低声下气过,“你不在我身边这段时间,我过得简直糟透了……”
涂晶晶拂开他的手,苦笑,“习惯就好了。”她也在习惯没有他的日子,学着不再爱他,不再关心他。
她拽紧了购物袋的纸制拎手,低头疾步走,想绕过乔弭拦路的高大身躯。她知道自己不能再看着他了,今晚对他说不,已经用去她所有的坚强。
然而,她才迈开步子,背后陡然响起的低哑男声,却冻住了她的脚步——
“涂晶晶,我爱你。”
“涂晶晶,我爱你。”
涂晶晶猛然转身,震惊地瞪住乔弭。
他好看的脸庞隐在背光的阴影下,眼中似是闪过了什么,那点星芒一闪而逝,使晶晶不敢自大地揣测那是他为她而强忍住的眼泪。
这算什么?
他说他爱她?
从不言爱的乔弭,对着任何一任女朋友也说不出那三个字的乔弭,就在刚才——说了他爱她?!
涂晶晶浑身颤抖着,双手握成拳头,用力地压在身侧。
她应该是要感动的,应该要惊喜交加,然而没有。心头,反而更纠痛。
她终于等到了那么长久以来她一直想要的东西——他的表白。可是当它真实莅临时,她却害怕得不敢相信。
乔弭说他爱她,然而——他是真的爱她吗?他懂得什么叫爱吗?还是只是一时不习惯身边没有她的照顾陪伴,才将这种空虚感错当成爱情?
只怪他的爱,一直都太轻易了啊……她不敢伸手去接,生怕他给出的,最终仍不是她想要的。而她爱他,是好深好重的分量。这种对比,太让人不甘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