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步似的走在石桥上,桥下波光粼粼。她俯在桥栏上,怡然自得,轻哼小曲。曲名很有意思,叫做“别以为我不懂”。
难得迎来一天放晴日,卧龙山喜气洋洋,中堂两旁上写着“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中间是何芝兰的祝寿松柏图。八仙台上寿桃颗颗饱满,寿盘上寿面、馒头、寿烛、糕点,样样不能少。金杯盛寿酒,五湖四海的徒弟皆在这一天赶回来庆贺。
在众子弟的轮番诱说下,迎先生笑呵呵地喝下三杯寿酒,“老朽年纪大了,酒量不行了。你们再要灌酒,就找秀禁,他来替老朽。”
“老先生真会说瞎话,我刚才还看着他自己偷偷在底下喝了好几盅酒。”沁晴公主笑嘻嘻地对着身边默然站着的心愿泄密,“我看啊,巴不成他是怕喝醉了,酒品太差,往后被徒弟们取笑,才不敢喝的。”
心愿冷冷瞅了她一眼,“师父年事已高,少喝点酒也没有错。”她转身离开。
“嗯?”沁晴公主呆愕地望着心愿离去的背影。
“皇妹,怎么了?傻了?还是看见这么多俊男,自卑了?”秀禁从一堆野男人中拼死爬了出来,就看到妹妹一脸呆样,忍不住调侃。
沁晴公主拐了他一记,他大呼饶命。
“记住了吧,别以为女人好惹。”
“你这也能算女人?”明明看上去纤细得一阵风就能把她刮跑,力气却大得惊人。怪不得人家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了,“还是我们家小心愿可爱,对她家小师哥是那么的温柔。”秀禁痴痴地凝望着练心愿的背影,朗目幽深,无法自拔。
“是是是,你家心愿最好了。”沁晴公主半揶揄半不是滋味地应道。爱情果然会让人盲目啊,皇兄都看不出来,心愿的心根本不在这里吗?
秀禁瞅了她一眼,“皇妹,这十八年你总算有句话说对了。”
“哦,什么话?”她饶有兴致地凑近。
“我家心愿真是他妈的太好了。我一定要把她娶回家,你等着吧。”秀禁眉目含笑,用力地拍拍沁晴的背,差点一巴掌把她拍到地上去了。
这个死男人!望着皇兄屁颠屁颠地追着心愿去了,沁晴公主却越发的不安了。与一年前想比,皇兄显然是看透了一些事情,对心愿比以往来得更执着了。这样是好,还是不好?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这话用在爱情上,显然不那么有用。皇兄这样莽莽撞撞的,不顾一切地付出自己,是会吃亏的啊。
还有,沁晴公主郁闷地模着下巴。刚才心愿对她的那个态度让她有点不爽耶。
“八师弟!”欢呼声如雷,沁晴公主回头,看见一群野蛮男人叠罗汉似的把刚一进门就吓呆了的清俊男子压在最底下蹂躏。而混战外杳然站立的是,今天最不该出现的练玄铭。
他淡定的目光透过人群,遥遥锁定树底下的一男一女,阴郁难解。
“御史台大人,你怎么也来了?”沁晴公主从容地笑脸迎上前,引开他对那对男女痛恨的注目。
“公主也在?”练玄铭回以温柔微笑,“下官不请自来,还不知迎先生欢迎不欢迎。”
“来者是客,御史台大人对老先生上了心,老先生定然欢迎得很。”
“公主一席话,叫下官茅舍顿开。”
“御史台大人真是客气。”唉,跟文绉绉的男人站在一起就是累人。
树底下那个娇俏女子朝这边瞥了一眼,平静的神色微变,大步走了过来。
沁晴公主红唇轻勾,拢了拢一头梳理得精致漂亮的发,举止优雅。
很好,终于混乱了。她等着看好戏。
“大人,你怎么来了?”
练玄铭冷冷地别开脸,“心愿这话,像是不欢迎我啊。”
待遇差真多。沁晴公主“扑哧”一笑,心愿恼怒地看了她一眼,“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抿抿唇,似笑非笑,“那就最好。”
“大人……”
“开饭了,开饭了。”师兄们兴奋的吼声,淹没了心愿的话语,“心愿,快过来,师父旁边这个位置给你坐。”三师兄指了指主座旁那个象征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位置。
“我……”她想跟大人一起坐。
“叫那死丫头过来干什么?”迎先生没好气地踹了徒弟一脚。
“可是师父,我看你好像很希望心愿过来的样子……”三师兄委屈地说。
“胡说!”狠狠地再踹一脚,老脸上有一抹可疑的红晕。
“心愿,还不过去?”练玄铭淡淡地说道。他再不识相,也知道在这个时候不能动怒,没有资格动怒。他转身邀沁晴公主一起入座。
酸涩地望着他们的背影,心愿咬唇走开。
“死丫头,谁让你坐这里了?”倔老头把筷子往桌上一撂,嚷嚷,“把这一脸死了爹妈样的丫头给我拖走,我不想看到她。”
“师父,别撑了,好假。”迎笑笑嘻嘻地上前倒酒。谁不知道师父最疼小心愿了。
“死小表,你说什么?”迎先生气急败坏地拧他耳朵,然后再转过去瞪着埋头不说话的死丫头,“你在干吗?”
“吃饭!”心愿没好气地应了一句,态度恶劣得让迎先生乖乖地闭嘴了。
夭寿哦,老天怎么送个这么不孝的死丫头来治他啊?
酒席刚半,酣战还在继续。席间一个女子默默起身,在喧闹中寂然退场,哗然声中有谁看见她黯然萧索的身影正翩翩远去,仿若一片秋叶从一株苍天大树上卷落,渺小不可见。
沁晴公主丹凤眼微勾,身边俊秀男子也已经拉开椅子,准备不动声色地离席,追人去也。而再看看另一边,十二皇兄正与一干猪朋狗友喝得不亦乐乎,酒杯碰撞,无比狂热,美酒佳肴,一时义气,比得上一个心爱女子吗?
“笨蛋。”轻声叹息,美目悲哀低垂,流转不尽嘲弄意味。在爱情路上,谁比谁笨呢?自己也不过是被上苍愚弄的一个棋子罢了,逃不开命运的枷锁。
如此而已。
“要去哪里?”他淡漠出声,阻止她继续前进。对卧龙山庄的路他还不熟,不想跟到一半,把人跟丢了。毕竟他还有账找她算。
心愿诧异地回头看他,他一袭青衫,站在半山上望着她。
“酒席还没散,你就偷偷溜走,不怕迎先生不高兴?”他慢慢地走向她。
“他不会知道我走了的。”
“不喜欢待在卧龙山?”看她小脸上有寂寞的神情,他微微心疼。也许心愿更欢喜留在他身边,至少这么多年,他很少看见她在他身边会有这样的寂寞。也许是卧龙山的人都太本事了,所以心愿才会以为他们有她无她都可以吧,“不带十二皇子一起走,可以吗?”他可是牢牢地记得,十二皇子脖子上戴的那个紫环是谁的。
“小师哥武功比我高,他不一定非要我保护。”小脚踩在满地的落叶上,无聊地划出一个个小圆圈。
“我以为护卫的职责就是形影不离地守着主子,哪里还要去管主子的功夫是不是比自己的高?”他低头垂望她可爱的发旋,俊眸温柔,“心愿,你不乖哦,没按照约定的来做。”
心愿不解。
“你忘了昨日午时,你偷偷溜进我房间的时候,我们做过的事情还有说过的话吗?”他言辞暧昧,颀长的俊影逼近她,存心诱惑她,扰乱她的神志。
心愿天性憨直,哪里禁得起挑逗。娇颜一片酡红,说话也难免结结巴巴:“我、我不……”
长指勾起她的下巴,淡淡清香萦绕在心愿鼻间,心愿不禁有些恍惚。他的味道很好……
“心愿,你不要告诉我你忘了许诺过我什么。我们拉过勾的。”一只手搂揽住纤腰,将她整个拥在怀里。她想逃开他,他就诱惑她,让她无法离开,满脑子里只想着他。
他是卑鄙了,但是谁人不卑鄙呢?
他的卑鄙也只对心愿一人而已。
如果这样可以留住心愿,他可以做得再卑鄙一点。
“大人,你别……别再靠过来了。”她困难地说着,背抵靠在假山上,无路可退了。
“心愿你不想我吗?”柔雅嗓音微哑,混着痛苦与甜蜜,“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来吗?”
她摇着脑袋,疑惑的表情很可爱,甚至有一点点期待。俯身吻她的软唇,他贴着她的柔颊笑道:“想你了,来见你,可以吗?”她既然可以那么诚实,他也可以。她把他的心搅得天翻地覆,他也不让她好受着,这样才公平。
“可是沁晴……”小脸微愠,她想挣月兑开,他又是几下小吻,涣散了她的挣扎。
“嘘,别提她。你难道看不出来我只当她是朋友吗?”这辈子,除了心愿一人,他还能爱上谁?“倒是你,今天你跟十二皇子在树底下说些什么?”他醋意颇浓,下口的时候也忍不住狠了点。
“痛……”她眯眼,随即而来的温柔抚慰又迅速把她的心笼络了过去。
“笑得那么开心,嗯?”
“哪有?”如蜻蜓点水的密密细吻逗得她呵呵傻笑,“痒。”她不很认真地躲着他。
俊眸深邃黑亮,注视着她可爱的笑容,不觉什么怨气都消弭了。心愿的笑,是世界最宝贵的东西,他只想一人收藏着。但愿能一直这样……
山下的两人卿卿我我,眼里只容得下彼此,哪里能见到他人悲伤与痛苦。相比起来,半山上孤冷站立的两人萧索身影令人颇感可怜。
“皇兄,走吧。”轻叹一声,沁晴公主拉过呆愕皇兄的一只胳臂,亲热地说道,“别那副表情,你不是还有我吗?”
秀禁淡漠地挣月兑开她,朗目沉痛,“我想给她一个家,我可以。但是太迟了。”如果在练玄铭出现之前,他就能允诺她,今天的结局是不是会不一样。
斑大的身影埋不住一抹黯然神伤,残阳下,越发的寂寞空洞。
“爱情就是这样,迟来一点,早到一点,都比不上恰恰好到。练大人只不过是比你幸运罢了。”赶在心愿最孤独的时候出现,这不是上天安排好的吗?
“我可以为她放弃整个江山。”他嘶哑地开口,情到尽头,还是舍不得,舍不得。
“皇兄……”
“不,我还不打算放弃。沁晴,我还不想放弃。”俊容阴郁,又掺揉进一丝的坚定,他握紧双拳,咬牙望向山下甜蜜纠缠的两人,“我喜欢心愿,我希望有一天站在那里的那个男人会是我。”
“别这样,皇兄。”
“我还不能放弃。这一次,我想抓紧她。”转身不再去看,看不见心愿那么开怀的笑容,也许他就可以自欺欺人的说心愿还是喜欢他的。
她该死的,从来没有对他这么笑过。
“你这样不痛苦吗?”沁晴不能苟同地低声问道。对于爱情,她还参透得不够。
“痛苦。但是我真的喜欢她。”
沁晴怔怔地望着皇兄寂寞地离去,突然之间,想起了那个人。她放弃得那么简单,是不是在一定程度上也伤害到了那个人?
如果她有皇兄一半的勇气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