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
他已经放开一次了!
“你的武功都是我教的,你自信能从我这里逃走吗?”
她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爱笑的眸突然地失去了温度,会是怎么的可怕。小师哥是放浪不羁,天生的爱笑,带着一点轻佻的随性缓解了粗壮高大的身材给旁人带来的压迫感。而他不笑了,终于不笑了,是对她失望了吧,“我是他的护卫,保护他是我的责任。这不是当初你们这么对我说的吗?为什么现在不让我去找他?”
“你对他只有责任而已吗?还是有了别的什么,你的心到底是怎么告诉你的?”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的心从来不会说话,而你们也只教会我如何对一个人死忠。”她趁着他一时呆愕,挣月兑开他的桎梏。
她又逃开了……
抓住一个人真的那么困难吗?他从来不觉得把心愿交给练玄铭可惜什么,因为他的心已经死了。
当她同意将紫环交给练玄铭的那一刻,彻底地粉碎了他的尊严。
那年,那个躲在门后,用渴慕眼神凝觑着他的小泵娘已经飞出他的世界,而他,心无归处,花间荡,满眼空虚。
“走了?”
她硬邦邦地重复着,呆愣地咀嚼着这两个字的含义。
“是啊,刚走不久。也许您现在去追还来得及。”那小太监指着皇门。
就这样走了……
她腾空而起,极快地朝乾陌宫房顶上飞去。所谓捷径,就是两点之间,取直线。
皇宫又怎样?她只想快点赶上已经远走的……大人。
心急如焚呵。
他是她在这载沉载浮的世界里好不容易找到的一根浮木,他们的关系不算亲密,甚至不如自小一起长大的小师哥和那个待她很差很恶劣的师父。可是她在他身边很满足,她知道自己的存在是被强烈感知的。
就算他有点畏惧她隐藏在沉默皮相里的那份暴戾,又怎样?
是她求他收下紫环的,是她想抛弃一切过往。她用救命之恩威胁,狠狠地利用了大人。
不在意,不在意……
既然是利用,又何必在意……
被抛弃,就再回到师父身边,这不就是她当初的打算吗?没有根源的人,总是想攀附着什么东西生存。否则,只会枯竭而死。
她是很残酷的,因为她无法自己生存。
失去了这根浮木,还有下一根……
所以不在意,一点都不在意。
她奋力拭去眼角那湿润的感觉,追过一条街,欣喜地看见了大人的那顶轿子。
正要飞身下去的她却猛地停了下来,清眸泠泠,注视着那顶轿子匆匆掠过拐角处,心突然一寒。她尾随而去,那顶轿子很快地行走着,没有丝毫停下来的迹象。
饼了三坊七巷,那轿子终于缓缓落下,里面的人掀开帘子款步走出,一颗忐忑的心终于难以遏制地狂跳着,期待着,害怕着。
那一身气派官服的男子整了整有些褶皱的衣摆,然后目不斜视地走进门面富丽堂皇的练府。
只要他稍稍侧过身来,他就会看见,她正站在不远处的屋顶上用一双泪眼望着他。
他为什么不停下来看看她跟上来了没有?他为什么不问问别人有没有看见她?他漫不经心地把她丢了。
有了姓,不代表有了根。
不代表她的存在有人会在意。
她依旧孤独得可怜。
月色很凉,连光都是冷的。
树影摇晃,稀稀疏疏。她厌恶地撇开视线,冰冷地定格在白梨树树枝系着的那条飞绫上。
它以优雅的舞姿招摆着,风中凌乱。
她又在很用力地瞪着某样东西了。每当她生闷气的时候,就会一天到晚瞪着同一个地方。
“心愿。”他停下笔,柔眸凝觑。
“大人,什么事?”她回应得好生硬,让他忍不住地猜测惹怒她的罪魁祸首是不是就是他自己。
“哦,没有,没什么。”她又依回横栏,努力地用眼神在某个地方灼出一个洞来。
他叹气,“心愿,你能进来帮我研墨吗?”
她走进房里,默默的研墨。
“心情不好?”他试探地问,“好像从皇宫里回来就不开心了,是十二皇子说了什么你不喜欢听的话吗?”
她摇摇头。
“那是怎么了?”他干脆放下笔。
她这样,他根本没办法专心做事,“是谁惹你不开心了吗?”他沉默了一下,大胆假设,“是……是我吗?”
她红唇轻咬,清眸低垂,长长的睫毛在烛光下落成扇形的阴影。
“不是。”是她,她在气的是她自己。
“心愿,是不是今天早上我没去找你……”
“不是!”
她大声反驳,骇住了还想说些什么的练玄铭。他错愕地站了起来,想伸手碰碰她,却被她蛮横地挥开,“你怎么了?”他急切地问。
这个时候,她到底在闹什么?
明天轩辕家就要来抢亲,十万大军虎视眈眈……
皇上给了他两条路,每一条都是死路……
他实在没有精力分出去给她,今夜必须将这封信交到那人手上。
“今天别闹,过完明天,不管是不是我的错,我都给你一个交代可以不可以?”他软言相劝。他知道自己可以不理,任她独自生闷气,等明天,明天后他可以道歉,可以赔不是,可是他就是不愿意看到她这样子。
他根本没办法忍受她疏离的模样。
“我……没事。”小手在身后握成拳,他的软言软语让她更加难过。
他既然可以待她这么好,为什么那时连回头都不愿?
他和小师哥一样,待她是极好极好的,却都不是她想要的。
她要的好简单,只要他轻轻回头,然后在茫茫人海,能一眼看到她,只要这样而已……
“心愿。”为什么她总是把心藏起来呢?
“小心愿?”
那邪人未至,声已到。
练玄铭赶紧把手缩回来,颓然坐回椅子。事情,乱乱乱。
“小心愿?哈,我就猜到你们在这里。”那邪笑道,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三哥,把心愿借我一下好不?”
他迅速地瞟了心愿一眼,“什么事?”
“秘密啦。心愿,快跟我来。”等不及三哥同意,那邪就拐着心愿的肩膀往外走,末了,还帮他把书房的门给捎上,“三哥,我会很快归还的。”
世界顿时安静得可怕。练玄铭重新铺开纸,提笔思考措辞,怎样才能情真意切,怎样才能劝动那个早已不问世事的人……
不知多久,他缓过神来,低头一看,竟片字未写。只有一滴墨汁滴溅在纸上,化成泪一样的形状。
是因为他独自一人回府,而忘了去御花园寻她吗?
他是太急了,太急了。
奏折直指皇帝的心窝,皇帝慌了,想除去他,又希望留着他去对付轩辕如皇,给了他两条路,一条是被轩辕如皇杀死,一条是被皇帝赐死。
把她遗忘在皇宫里,是不是真的不可饶恕?
她寻不到他的时候,都在想些什么?
他心愀然一紧,手轻轻一颤,又一滴墨汁飞上惨白的信笺上,惨不忍睹。
生死相守,不离不弃……
还是小孩子的她,将誓言说得那样慎重,紫环递交给他时,神情是庄重,不能忽视的。他甚至可以感受到她心意里那份沉甸甸。
老天,他到底在想什么?
他花一整个晚上时间在做什么?
将废纸揉成一团,他飞快地下笔,不打算再受她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