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简白开着车,衡家文坐在副驾驶座上,两个人都沉默不语,吃饭时的那股侃侃而谈的和谐气氛似乎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灯光投射在简白的脸上有些阑珊的意味,她一直盯着前方,认真的如同一个刚上路开车的新手。可是衡家文却从她紧咬嘴唇的动作中看出了她的一丝不自然。
“你……”他刚开口却不知道自己要问什么。
可就在他说话的同时,简白却也开口了,“衡警官,你知道吗?很久以前,我也曾有过那样一个女圭女圭盒。”
衡家文的眼一凝,果然是刚才的那个生日礼物勾起了她的回忆。他选择了抿紧嘴巴,安安静静的听简白说话。
简白趁开车的空当瞥了衡家文一眼,那一眼甚至没有看到他的脸,只是望着他清澈如秋水的眼眸,然后转过头继续开车继续往下说,整个人好似凭空有了支撑一般,“那个女圭女圭盒很美,是从俄罗斯进口过来的,83年的全球限量版,现在已经买不到了。”
她一连说了好多的修饰语,仿佛不这样不足以说明那个女圭女圭盒是多么的珍贵。在这之后,简白说出了最重要的一点,“那是我妈妈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衡家文看着她笑了笑,觉得那样的笑容有些凄美,带着一股绝望的味道,她接着说,“我妈妈送给我的唯一的生日礼物。”
仿佛是习惯了这样的苍然,简白说完这句话就回过头来看着衡家文,目光之中竟然带着安慰,眼睛仿佛会说话,在告诉他“不用为我担心,我已经习惯了。”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习惯得了!?衡家文在心底感叹道。
其实简白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愿意对衡家文说出这些话,也许是他的眼神太纯净,目光太温暖,她长久生活在黑暗里,满身的尘埃,太渴望那阳光的灿烂了。
所以说完之后,她自嘲的笑笑,也许都是那个生日礼物惹的祸,接下来的路程中,他们又再次陷入了沉默之中。
简白在滨海小区内逛了一圈,最后才在靠近物业的角落处找到了一个停车位,刚搬来这个小区时,小区内并没有很多的车辆,但这两年国内经济迅速发展,直接导致了一车位难求的状况。
原本简白想先放下衡家文再自己去找车位,哪知衡家文好脾气且极绅士的坚持要陪她找到车位再把她送回家。
简白心底有些好笑,他可是吃了自己两次暗亏,害怕她不会保护自己吗?再说啦,都到了小区内,他还担心什么?这么想着的时候,仍有一股暖流不可抑制的涌上心来。
所以对于衡家文蹩脚的坚持,在商场上向来有“冷血白骨精”之称的简白也没有拒绝他。
两个人走下了车,天空的星星在闪耀,代表着明天又是一个大晴天。一月末四处的梅花都开了,香气扑鼻而来,使人心旷神怡。
简白揉了揉太阳穴的小动作被衡家文看到了,便问道:“简小姐工作很辛苦?”
简白笑了笑,又是一句“习惯了。”然后又看着衡家文,眼如水杏却隐含一股与生俱来的气势,她说:“衡警官,这一顿饭下来,我们能不能不要警官小姐这样叫了,你可以直接叫我‘简白’。”
衡家文笑着点点头表示同意了,抬头看见前面的那幢高楼就是简白家所在的商务楼,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看走过的路,心底有些想不明白,明明记得从物业走过来这边需要花个十来分钟,这下怎么走的这么快了。
虽然有那么一丝的不舍,可他还是准备开口向简白道别,眼神落到先他一步的简白身上,却发现她不知何时停了下来,而自己意识到的时候,狠狠地撞了她的背一下,可她只是摇了摇,脚下却像定了个钉子一般一动也不动。
“怎么了?”衡家文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越过简白的肩膀,看到大厦的门口处,一道伟岸的身影立在那里,目光如水紧紧地盯着简白和他。
简白深深的吸了口气,微微侧转头对衡家文回答:“没事。”然后背挺得更加直了,整个人身上有股蓄势待发的意味,看着大厦门口的那个人一步一步的慢慢靠近自己,她飞快的转过头对身后的衡家文说,“衡警官,待会无论我说什么,希望你能尽量少说话,事后我会对你解释的,谢谢。”
她说话的语气十分地凝重,可仍是泄露了一丝紧张,虽然她胆敢叫警察同志少说话,但是警察同志竟然听从了。
皮鞋的嗒嗒声在简白的面前停住,贺易哲噙着温柔的笑对她说道:“简白,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你很久了。”
“谢谢贺总,想不到去了国外几年,你还学习了一些新的习惯,比如深夜拜访合作公司的老总,这难道也是你们BC公司如此盛名的原因之一?”简白一开口,语带犀利,成功的让贺易哲的脸青了又白。
她已经不想去思考他怎么会知晓自己的住处了。这个世界上只要有心,什么都可以办到。
曾经她乞求他的用心,他偏偏对别人有了心。
现在他施舍他的有心,她承受不起。
“简白,”贺易哲轻轻地叹了口气,再开口语气中不无伤感,“我知道你恨我,可是当年的事……”
“够了!”简白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贺总如果没有公事,那么恕我不能相陪了。”说完又对身后一直保持沉默的衡家文说道:“我们上去吧。”
见到衡家文有些反应迟钝,她忍不住伸出后握住了他的手腕,拉着他往大厦里面走去。
还没走出几步,身后的贺易哲叫了一声“等一下”,人也跑到了简白和衡家文的面前。他指着衡家文,却是看向简白,“简白,他是?”
简白很想回他一句“关你什么事”,如今再面对他,她真的无法不把自己全身的刺给竖起来,可是她仍是忍住了,只是悠悠的看了衡家文一眼,对贺易哲说道:“你说呢?他是谁?”
然后不再理会已然怔住的贺易哲,拉着衡家文走进了大厦,擦肩而过的时候,她清楚地听到衡家文和贺易哲肩膀重重一碰的声音,可是她却选择了不回头。
不回头,是对过去说再见。过去和未来是不同的方格,而她早已从过去的方格里跳到了未来的方格中,选择了不留恋加放手。
衡家文没有想到,老天爷仿佛听到了他心底里的声音,没有让分别来的如此轻易,然后他就在恍恍惚惚中来到了简白的家中。
一回到十九楼的家中,简白深深的吸了口气,脸变得有些僵硬,坐在沙发中闭上了眼睛,好一会儿才看到衡家文还站在门口。
她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请衡家文坐下,“衡警官,请坐请坐,不好意思原谅我失态了。刚才也谢谢你的帮忙。”
“简白。”衡家文叫了她一声,简白听到了,微仰着下巴看着他,静等他的下文,可他只是看着她却没有说话,半刻钟又叫了一声,“简白。”
简白这才意识到他是在叫自己的名字,仿佛是练习一般,皱着眉头想了想,好像明明是自己说要互叫名字的,结果自己还一直衡警官衡警官的叫着,所以她笑了笑,站起身来,摆出主人家该有的礼貌说道:“家文同志,你先坐一下,我去给你倒杯水。”
此话一说,多了几分俏皮的味道,简白也有些吃惊,不明白为什么会在他的面前展露出了已经鲜少有的女儿娇态,好在她已经转过身去厨房倒水,也就不在意的笑了笑。
衡家文倒是觉得还好,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然后随意的打量起简白的客厅来。
客厅的设计十分地简洁明了,白色的墙壁,黑白相间的电视柜,29英寸的电视机,配上一张红色的沙发,十分地简约。
但右面的那堵墙上,挂满了照片,衡家文忍不住站起来走到跟前去看,看的仔细了,就发现那些照片全部都是简白和她妈妈的照片,母女两个长得十分地相似,而且简白的妈妈十分年轻,年轻的就好像简白的姐姐一样。
照片排的杂乱无序,但长期从事交警工作,衡家文识人的本领自是不差,看了两遍,他托着下巴,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简白端着水杯走出来的时候,就看到衡家文对着满墙的照片一副凝神深思的模样。
“我不太会照相。”简白自我总结着。
衡家文本来想点头,因为照片里的她除了小时候,似乎到了十多岁的年纪就不太爱笑了。但他仍是有疑问,他指着一张照片,那里面的简白莫约十六七岁,然后说道:“这张照片很特别。”照片里的简妈妈站在女儿身旁淡淡的微笑。
“哪里特别?”简白神情稍稍一变,仍用惯常的语气问道。
衡家文又随手点了几张照片,那都是二十岁以后的简白,他说,“从那张照片之后,你一直在变,可你的母亲却没有任何变化。我不单单是指面容上的变化,而是指她的头发,她的衣服,她的站姿都没有变化。”
简白不禁想要为衡家文鼓掌,她放下了水杯,轻轻地抚上了一张照片,照片里的母亲流着长长的头发,一头青丝垂在胸前,格外地端庄典雅,她说,“很早以前我母亲就去世了,你不愧是做警察的,还真是观察入微,那些照片都是用电脑合成的,因为我希望每一年都能让母亲看到我的样子,哪怕她只是在天上看着。”
她淡淡的说着,口气平顺,可一字一句却透着一股刺骨的伤感,一时之间衡家文只能说:“对不起,害你想起了伤心往事。”随即他停了停,又接着说了一句,“但我想你的母亲一定每年都有收到这些照片,她一定很开心。”
他那两汪清水似的丹凤眼,有着说不出来的明澈,他脸上的表情是那样的虔诚,虔诚到简白竟然相信他说的话。
衡家文站在那里,一身休闲装却给人一种说不出来的闲适感,有种意态悠然的味道,他说:“难怪那个女圭女圭盒对你那么的重要,因为你真的很爱你的妈妈。”
简白的眼底闪过一抹暗黑,口气很沉,沉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她说,“可是一个意外,那个女圭女圭盒碎了,我没有能够救回它,就如同救不回我的妈妈,我的爱情一样。”
她笑了笑,突然转了话题,“刚才的那个人是我的前男友,曾经妈妈和他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衡家文眼底滑过一抹心疼,很想抹去简白脸上的那抹淡笑,不,那不是笑,那是比哭还难看的笑。他想告诉她,如果不能真心的笑,那么就不要用笑来麻痹自己。
那你的爸爸呢?他也想问,因为那整整一墙的照片,全是简白和她妈妈的,却没有任何一张有着他们一家三口。可他又隐隐觉得,这个时侯提起来可能会更让简白伤心。
简白没有理会他的出神,径自往下说着,“说来故事也非常的俗套,妈妈走了以后,我就变得更加的攻于学业,一心想要读好书出人头地,却没有想到我最爱的男朋友和我最好的朋友在一起了,然后他们就一起出了国。今天才偶然遇上。”
说完,她笑了,那笑容飘渺极了,“这么低劣的爱情故事,可是我当初仍是伤心地死去活来,现在想想真是年少轻狂啊。”简白轻轻地走了一步,一低头,头顶心抵在了衡家文的肩窝处。
衡家文有点不知所措,手不知道该放在哪里,看着低下头的女人肩膀隐隐抽动,他只好叫了声,“简白。”
闷闷的声音从下方传了上来,简白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她说:“让我靠一分钟就好。不是说有困难就找警察吗?让我靠一分钟就好。”
衡家文站在了原地,终于伸出手似安抚般拍了拍简白的背,他把身子挺得笔直像一棵树,一棵能让人依靠的树,他对自己说,以后不要再让简白哭了,不要了。
那拍着她背后的手渐渐的停了下来,却不是收回,而是紧紧的把她抱在了自己所圈起的怀抱中。
上班高峰,车流依旧如潮水,一辆又一辆的驶过马路中间站着指挥的交警身边。衡家文身姿挺得笔直,指挥的手势如行云流水,标准而又优美。
饶是这样,他仍是偷偷地用眼角余光观察着丰田的车,一辆,两辆……大约在心底里数了三十几辆驶过的丰田车,却还是没有看到熟悉的那辆丰田车。有次明明车型是一模一样了,可是车主却是位五十多岁的大叔。
执勤了半天,衡家文和同事做了交换回到了车里。车里还坐着小斑,看到他进来忙问道:“队长,你手机是不是没电了?早上打你电话的时候,怎么一直无人接听?”
“我没有听到手机的铃声啊。”说着,衡家文为了证明自己话的可信度,手插进衣服口袋里准备去掏手机,手直直的伸进了口袋,模不到任何的东西。他又去腰包里面找,仍是没有。
衡家文这才想起来,好像昨晚在简白那里拿手机看了眼时间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它了,看来是不是随手放在了她家里。
那边等了半天的小斑又叫了声,“队长!”还在等他的回答。
“我早上把手机丢在了家里,啊切!”衡家文说,顺道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敢情谎话说了太多,连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