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怎么不会,我求你了,洛悬。”李舒转向洛悬,非常诚恳地说,”而且,你应该知道原因吧。”
“是为了,”洛悬顿了顿,”古荒吧。”
“嗯,嗯!”李舒把头点得跟什么似的,“古荒的手艺我一直没有机会领教,这回机会难得,我……”
“那你还捅娄子。”梅非打断她。
“我衰嘛,我哪知道……,总而言之,我又不是神,我……”
“好了,我带你去。”这回轮到洛悬打断她了。
“你,”李舒一副要哭的样子,“你真是我见过的人中最善良、最仁慈、最大气、最不计较别人的过失、最帅、最美、最有同情心,别打断我,说到哪了,最最最N次方好的人。”
梅非递过来一杯咖啡,”要不要喝?”
“嗯?”
“我想你还没说完。”
“对,再加上,我说完了,这么多还不行吗?”李舒向来不吝啬赞美别人,可总是那几个词,而且又毫无诚意,唯一的功效可能就是让被他赞美的人头皮发麻,听不下去,然后心领她的好意为止。
“古荒,你的手艺真的是太棒了!真是太好吃了!”李舒从吃第一口开始说这两句,到现在不知说的是第几十遍了,但她还是不停地努力着,努力着一边说一边吃,的确有点辛苦呢。而古荒,虽然是被像李舒这种赞人当饭吃的人赞也是很开心的,他还决定每周请李舒吃一次,这简直让李舒乐得差点吃得撑死。相比这活跃的气氛来,有两个人显得沉闷,一个是洛悬,一个是严释。
不过这两人的严肃是由来已久的,他们似乎天生就有某些要不苟言笑的理由,而今天,这理由可能掺杂了对风昊如此大度的怀疑。风昊不但一点都没有对照片的事做出瓜,而且,还是他载李舒到此的。但是,李舒那个傻瓜,对什么事都见怪不怪,看到吃的便把什么都忘了。
一群人闹到12点,都还兴致盎然。
“我要回去了。”风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穿上了外套,他面带笑容地看着李舒,显然他的车需要再载一名乘客。
“等我一下。”李舒果然也站起来,拍了拍一直都很饱的肚子,“真是人间美味,古荒,下星期我还会来吃的。”
“希望如此,祝你好运。”古荒很同情的看着她。
“祝你好运。”其他几个人也对她说了相同的话,李舒并不明白这句话的重要性,直到回到家看到风昊那张在瞬间沉下来的脸。
“我还以为你会生气,我还拼命地拜托洛悬,我真的很想尝尝古荒的手艺。”李舒在一张舒适的靠椅上坐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就像这样,死了也不会留下遗憾。”
“真的不会遗憾吗?”
“也许吧,虽然我看的书还不够多,但无论如何,我反正也不可能看完世上所有的好书,所以,也可以说是没有遗憾了,不过,我只是说说。”李舒今晚喝了不少,已有点微醉,而她,正是那种越醉话越多的人。
“也许我可以成全你。”风昊不知从什么地方弄来了两杯咖啡,他递了一杯给李舒。
李舒喝了一口,差点吐出来,“好苦!我早就说过,茶要浓而苦,而咖啡一定要甜,咖啡的苦实在令人无法接受,一点内涵都没有。”
“嗯?”
“茶道也有几千年,其间蕴含广大,渊源流长,铭刻中华民族的苦难与苦中作乐的坚韧,而咖啡的苦,只有涩,毫无深意。”说着她把杯子举着,示意着让风昊给她加糖。
风昊竟真的接过杯子,他加了几块方糖后便转过身,面对着李舒的那张原本有几分笑意的脸霎时变得严肃起来,也许应该用阴沉来形容。李舒即使带着几分醉意,即使她素来以对危机缺乏敏感而闻名,她也知道这回死定了。
现在想想,送走他们时那几个一脸的诡谜,还不约而同地对她说什么祝你好运之类的屁话。她就知道自己怎么会那么好运,怎么会……
“沐玲与我分手了。”风昊陈述着,不带一点感情,像是报纸上的白纸黑字。
“我真替你惋惜,不过,天涯何处无芳草。像你,英俊多金,高大威猛,人见人爱,岂能因为这小小的打击而一蹶不振。”好严重啊,她莫非真的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
“我和她是青梅竹马。”风昊继续他的陈述。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想我圣恩学院,美女如云,除了像我这样的为数不多的其貌不扬者外,其余的皆是各有风采。虽然我不善于替人搭线,不过,像你,不用搭线就可以搞掂了。想想你不是每天都会收到一大堆情书吗,再说,一年级也差不多开始行动了。”
“我提出的。”
“这样更好,把握主动,先发制人,……”李舒说着说着觉得不对劲,“什么?你提出的?”
风昊依然面色阴沉,他斜靠在沙发上,两条修长的腿裹在黑色的牛仔裤下显得十分匀称。他很瘦,而且皮肤略显苍白,漆黑的头发有点凌乱,但此时却衬托出主人的妖娆。也许这样说有点过火,但他身上似乎流淌着不为人知神秘的血液,使这样的一个人,如此和谐的溶入黑夜。
“那我岂不是帮了你。”李舒得意极了,她盘算着又可拿到几个小钱,不过,周公可先得向她讨债,催得这样急,使这个李舒带着她的美梦沉沉睡去。
风昊看着睡熟的李舒,像个婴儿般的安详,很难想像出这样的女孩会做出什么样的怪事来。他把她抱起来,放进房间里的床上,自己一个人坐在旁边,静静地欣赏,仿佛这件艺术品值得一夜不眠。而他,其实并不是第一个这样想的人。
正是高中二年级的一个中午,李舒在校园里游荡,可能是为了体验当鬼魂的感觉吧。只是此时烈日当空,在太阳底下散步自然算不得悠闲,还没走多久,李舒就只喊热,可惜,无人理她。想想也是,正是中午,每个人都忙着照顾饿了一上午的胃,谁会去注意在饭后散步的李舒,更没有人无聊到要陪她去忍受地狱之苦了。
李舒倒是能自得其乐,她今天非常意外地没有带书出来,也许是偶然中的大彻大悟,决定投身于自然的怀抱。不过,现在她就已经开始盘算着结束这样的投靠了,因为实在是太热了。像李舒这样的现实主义者当然明白任何时候都务必使自己处于有利的环境之中的道理。
有道是,大树底下好乘凉,于是,李舒便走到一棵大树下坐下,不停地用手扇着,期望以此带来一点凉意。她的确凉快了许多,但并不是依靠她那双伸开的手,白痴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有风就是了。于是,她便以地为床,以天为被就这么仰头大睡了。
洛悬经过走廊,看见对面的大树下躺着一个人,虽然不太确定,但那一定是二年级B班的怪人李舒了。想想他和李舒的唯一交集就是开学时的巧遇了,或者那不能算是巧遇吧。无论如何,李舒是个天才兼白痴似的人物,这是开学至今全校都公认的事实。而且,她是个书狂、书痴。随便怎么叫吧,反正也只有她能从古怪老头手中拿出珍贵的书。
不过奇怪的是李舒竟然会在树下睡觉,而不是保健室那舒适的床上。众所周知,李舒和保健室的梅非关系非同一般,梅非简直就像她的奴隶,而她呢,把梅非叫做梅田,表面上奉为偶像,总是跷课去喝咖啡,睡觉,外加吹冷气。
洛悬想到这些竟已不知不觉走到树下,他蹲下来,有左手撑着下巴,侧着脸看着正在梦中享受人生的李舒。她睡着了倒也安分,脸上平静得有如毫无风浪的海面,但这样也是有危险的,想想暴风雨前的平静吧,令人毛骨悚然的安静,想到这儿,他不禁笑了起来。
“笑得很阴险。”十足的肯定句,声音大而有力度,说这话的人当然是李舒了,她睁开眼睛,看见洛悬那惊为天人的俊脸,居然还能保持镇定地说出话,这真令人不得不佩服。
“你倒是睡得很香,完全不怕有虫子会掉下来。”
“我倒是怕有水会滴下来。”
“是吗?”洛悬饶有兴味,现在天气如此睛朗,下雨的可能性几乎为零,那么滴下来的水自然不是雨水,而是口水了。
“是啊,”李舒的头发上粘满了杂草,她坐起来,用手扒了扒,“你这么帅,却没有女朋友,可能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吧。像是什么双重人格,心理变态,或者是同性恋?”虽说苏晴好象与他有什么似的,但如果真的有什么她也不会总拿他开玩笑了。
“而你,这引得本大帅哥都流口水的漂亮小姐怎么至今也没有男朋友呢,该不会是有什么……”
“我有!”李舒打断他的话,但她看起来十分消沉,“可惜他不喜欢我。”
洛悬看着一脸忧郁的李舒,真没想到忧郁这个词也有用到她身上的一天,他感到有点不忍,不过,能让李舒这个怪人喜欢上的人想必也有过人之处吧。
“走吧。”洛悬站起来,伸出右手,把李舒拉了起来。李舒两眼茫然,嘴巴张着,她本以为洛悬会问她那人是谁,准备着的答案就这么在嘴中含着,既吞不下去也不能吐出来。洛悬瞧着她十分奇怪,也明白是为了什么,他一直是王者,自然要领导全局。
李舒站起来,努力地吞了吞口水,勉强地恢复了平静,她拍了拍身上的草,然后狠狠地盯着洛悬,似乎想报复一下刚才被他耍弄的窘态,洛悬的手还握着她的,他的眼睛也对着她的,他的心似乎也要与她的连在一起。
“卡夫卡,”李舒说。
“嗯?”极好的气氛被打断,让洛悬感到有些失望。
“我喜欢的人。”
“那个作家的卡夫卡?”天知道那人死了几十年了。
“嗯,就是他,可惜他对女人没有什么兴趣。”
“有兴趣也死了几十年了,真不知你在想什么,单恋一个死了几十年的人,他若活着都117岁了。对了,比你大100岁,大一个世纪,你也敢想。”
“他很帅呢。”李舒的眼睛不知在看那里,弄得洛悬心里很不是滋味。
“而且,他是天才。”
“一个胆小表罢了解,一味地把自己埋入黑暗之中,喃喃自语地故做深沉。”洛悬对卡夫卡也谈不上认识,而且他也并非不知道卡夫卡的才华,只是也不知怎么,是气昏了头或是潜意识的排斥。但李舒并未显得很生气,她轻轻一笑,似乎洛悬的批评没有被她听见。
“继续,你当然有权力发表自己的意见。”她显出很大度的模样,”而且你说得也很有道理,他的确很胆小,把自己埋入黑暗中,但你无法否定的是他文笔的犀利,深刻,你也无法想象这样一个深居简出的人,这样一个只有数个朋友,一生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小地方,很少与人交流更不用说同文学名流的会晤了,这样的一个人,有这样的一双冷灰色眸子的人,却写出了令世人惊异的文字。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儿,站在这样安全而且毫无顾忌的时代口出狂言,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阳光充足的地方大骂他躲入黑暗的无耻,你又凭什么说他故作深沉!”李舒用手点着洛悬,很用力的点,不过她仍然面带笑容。洛悬倒是饶有兴趣的看着她,毕竟李舒真正生气是极为难见的。平时的她倒总是摆出扑克脸,但那是装的确良,她常常扮出喜怒哀乐,但内心平静如一,这世上的人恐怕很难在她心中掀起波澜。
“不过,你有权利这么做。”李舒耸耸肩,大跨步的走开了。她走了几步,又停下来转过身,洛悬看她从口袋中掏出一袋东西。
“给你。”李舒把那东西丢过来,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入洛悬手中,他一看原来是一包话梅,再看看渐走渐远的李舒,不知她现在的表情怎样。
很咸的话梅,李舒想,很咸很咸的,想起来就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