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童姑姑,你表情好狰狞哦!”一个甜甜清脆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阮阿童吓了一跳,回过头来,霎时所有的愤怒全因来人而消失一空。“呀,总教头夫人,您今日怎么有空进宫来?范总教头终于准您出门了吗?”
笑嘻嘻对着她招手的娇俏小熬人挺着圃肚子,圆圆眼儿笑得弯弯,樱桃小嘴欢乐上扬,通身上下洋溢着天生喜感,令人一见就禁不住生起亲近欢喜之意。“我家爷自然是不肯啦,可皇上发话,他不甘愿也没法子哩。”喜鹊被她忙起身搀扶的动作逗乐了,“哎呀!阿童姑姑,我又不是七老八十的老太太,还用得着人扶吗?而且我这都第二胎了,经验丰富,安啦!”
阮阿童很是喜欢这个娇小丰润又天真可亲的范夫人,虽然相识不到一年,可范夫人喜鹊却是少数让她敢不顾礼教身分束缚,勇于敞开心房相处的人。
“来,这儿有锦垫子,坐起来舒服些。”她扶着喜鹊坐入这临水阁里铺就得最舒适的椅子上,命那几个护送来的宫女去沏茶拿点心拿缎毯,这才藏不住喜悦地道:“真好,奴婢还以为得等您生了宝宝后,进宫听封谢恩时才能再见到面了。”
“别又您呀您的叫我了。”喜鹊挖挖耳朵,还是很听不愤。
“咱们也不是不认识,每次都这么费劲儿的客套来客套去,我这脑子都快绕皋了。所以往后叫我喜鹊好不?”
“虽是夫人不嫌弃,但礼不可废。身在皇宫,有诸多不得已,阿童是个奴婢,身后有几千只眼都睁大了盯着、瞧着,是一步也不能行差踏错的。奴婢知道您心善人好,必不会为了这些虚礼就往心里去。”
“阿童姑姑,你将来出宫之后,要不要干脆到我那“万年红娘居”工作?”喜鹊眼睛一亮,突然发现自己越来越聪明了。“凭你的聪明细心及口才,保证可以把我们“万年红娘居”提升到另一个更高的层次,对对对,光是做每年放出宫的宫女婚配案件,我们就发大财啦,哈哈哈……”
阮阿童笑了起来,略显苍白的小脸也漾起了淡淡红晕,愉快道:“如果夫人不嫌我笨,肯教我作媒技巧,那阿童自是千百个愿意。”
这头两个小女人谈得正欢,在不远处的花树后头,玄清凤却是恶狠狠地瞪了身旁伟岸如山的范雷霆。
“爱卿,朕让你家小喜鹊进宫来是开解开解阿童,不是要她挖朕的墙角,同朕抢人的。”
“回皇上,臣妻性情素来天真跳月兑,您也略知一二,她又岂是按牌理出牌之人?”范雷霆表情也很是难看,因为他好不容易哄得心爱小娘子暂且把“万年红娘居”的业务搁一旁,安安心心好好养胎,谁知今日一进宫,又阴错阳差地勾起了她的兴致,为此,他也有点不满。
玄清凤有些语塞,只得无奈地继续盯向临水阁的方向,暗自祈祷那个有时灵光有时少根筋的喜鹊能让阿童心情持续好下去。这样维持到晚上回寝殿时,阿童就不会再继续板着张脸对他了吧?
他心中抱持着希望,却依然好生忐忑啊!
敝都怪前天晚上玩过火了,可他是个健康正常强壮热血的大好青年,对着心上人看在眼里、搂在怀里却不能吃下肚去,那该是多么残忍煎熬不人道的酷刑是吧?
“唉。”玄清凤叹了一口气。
范雷霆则是一点也不同情,甚至还很无良地挪动脚离他两步远,以免遭皇上傻症传染,带衰了幸福的好姻缘。
寝殿之内,玄清凤边看着奏章,故意从上书房携回来的,边偷偷瞄着不远处正掀起琉金熏笼盖,燃着龙涎香,待香味幽幽散放后,又复将熏笼盖子盖回去的阮阿童。
一样是每晚必做的动作,可他家阿童做起来就是分外婉约从容秀气好看。
他看得目不转睛,连奏章拿反了都没发觉。
阮阿童轻声交代了一旁的宫女几句,然后接过了刚送进来的热腾腾夜宵,姿态曼妙地缓缓而来,他突然感到心脏一阵狂跳。
“咳!”他低下头,假装很认真仔细在看奏章。
“皇上,请用夜宵。”她将托盘放在书案畔的钿螺花几上,习惯性地掀开食盅的盖子,试一试了毒,这才呈上前。
玄清凤的目光自倒反的字句上慢慢地移到了那双指骨匀称可人的素手上,心下一阵暧烘烘。
他的阿童就算再生气,还是一直对他体贴入微,不离不弃的。
瞬间,他别扭忧郁怅然了两天的心情,欢悦飞扬了起来。“今天的夜宵闻起来真香,朕都食指大动了。”他接了过来,笑咪咪地看着她,一口一口地吃得好不高兴。“唔,真好吃。”
“皇上近日肝肾虚火旺盛,多食些苦瓜、含心莲子极有滋补之效。”她平平静静、面不改色地道,“原本太医还担心万岁爷不喜欢,看来果然是过虑了。”苦瓜?含心莲子?
玄清凤一口汤料含在嘴里嚼也不是,吐也不是,欢快的脸庞登时僵住了,这才后知后觉地品出了自己平常最痛恨的苦瓜和莲子味来。
“阿童,你好狠的心哪!”他终于还是直着脖子勉强吞咽下去,抓过手边的茶便灌下了一大口,试图冲淡那苦到令人打颤的味道。
“奴婢该死,又惹皇上生气了。”她头低了下来。
他一愣,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不不不,朕不是那个意思,苦瓜好,莲子也好,呃,朕……朕爱吃,现在都爱吃了。”阮阿童咬住下唇,勉强憋住了一个忍俊不住的笑,明明还是着恼着他那夜的霸王硬上弓的,可此刻心下,却又不知不觉软成了一塌胡涂……
不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她立时又心硬警戒了起来。
她垂手缓缓后退了几步,对着殿外等候许久的礼事房周公公做了个手势。
周公公会意,忙悄步而进,恭谨地杨声道:“皇上,业已二更了,奴才送群芳册来,恭请皇上圈召今夜侍寝的主子。”玄清凤啜茶的动作一顿,半是懊恼半是心虚地瞄了一旁平静的阮阿童一眼。“咳,拿走拿走,朕这几日忙于军国大事,别用这种小事来烦朕了。”
周公公为难地看了看阮阿童。
“皇上为国操劳,十分辛苦,后宫的娘娘们都极为心疼。”她不动声色地道,“方才茱萸院的姚贵嫔娘娘也差人来请示,说上回皇上在那儿为娘娘画的美人出浴图尚未绘完,不知今夜可有雅兴完成此图?”
她越说,玄清凤脸色越尴尬,像是恨不得立时钴了地洞里去;可心中不知怎的,又是一阵烦闷气恼上涌。她说得这般轻巧自在,难道对这事儿当真半点醋意也无?
“朕很忙,”他哼了声,不耐地挥了挥手,“无论谁来问,一律打将出去!”
“是是,奴才遵旨。”周公公弓颈缩肩,见气氛不对,忙蹑手蹑脚就退逃出殿。
“奴婢也告退了。”阮阿童也行了个礼要离去。
“阿童……”一个无比哀怨嗓音幽幽而来。
她身形微顿,“皇上还有什么吩咐?”
“你这场气还要生多久,不如跟朕说个日期,也好让朕心里有个数儿。”他叹了一口气。
“奴婢没有生气。”其实这几日她也平心静气下来了,嘴角掠过一丝早已认清现实的苦笑。“谢皇上宽容,允奴婢放肆了几日,如今事过境迁,请皇上不必再将那等小事放在心上。”
“那好。”他对她勾了勾手,“来。”
她脸上浮现一抹戒备。“皇上?”
“朕答应,今晚不会吃了你。”他斜支着头,慵懒邪肆地望着她,“而且朕手也不动,绝不碰着你,如何?”
她小心翼翼地缓步上前,在离书案前两步停了下来。“请皇上示下。”
“明儿你陪朕微服出宫。”他突如其来地宣布,满意地瞧见了她眼底瞬间亮起的惊喜光芒。
“出、出宫?”她声音抑不住欢喜,微微颤抖了。
自她六岁入宫到现在,十二年了,从未蹐出这座玉造金铸的皇宫一步。
而宫外,有平凡热闹的万户百姓人家,有自由自在的气息,有繁华鼎沸的人间烟火,还有记忆中的糖葫芦、捏面人儿、大茶馆里的说书、街角小摊上的豆汁配油条……
“喜欢吗?”
“喜——”她一顿,飞扬晶亮的眸光倏地又恢复了严肃凛然。“皇上九五之尊,微服出宫岂不太危险--”
“清晨出,入夜归,朕保证带足了护卫。”见她为自己的安危担忧,不禁乐得玄清凤一阵眉开眼笑。“这样朕的阿童可否稍稍安心些了?”
她小脸微微一热,暗自懊恼自己的多嘴。“既然皇上圣心已定,有所安排,奴婢自当从命。”
“待会儿早些歇下,明儿换朕唤你起床。”他笑嘻嘻道,“有句话是怎么说来着:既与你共驽帐,又怎舍让你登床铺被--”
“皇上有心思记这些婬词艳曲,倒不如多批几本折子来得实惠点。”阮阿童毫不客气地赏了他一记白眼,随即恭敬欠身一福,“奴婢下去了。”
玄清凤眨了眨眼,半晌后才喃喃自语:“朕是真心的……哎,这年头说真心话也错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