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萧萧,雪茫茫。
寒烟山,放眼白蒙蒙一片,分不清是天还是地。但是,在寒烟湖连心桥前,却有两名少年一直跪在那里。
雪,漫天飞舞着,落在头上,眉梢上,鼻子或唇上,覆落出一层可笑的白。
噗嗤一声,两名少年笑了出来。
“你怎么跪在这里?”
首先开口的少年,跪在左边,发上缠着一般百姓惯用的麻布巾,浓浓的眉毛配上又大又圆的眼睛,看起来就像是庙会上的金童般可爱。
听到他这般问,跪在右边的少年收起了笑容,沉默了一下,开口:“你也是。”
右边的少年,一身的裘衣,一看就知道是名门之后,秀气的眉下是内敛的眼睛,声音中听不出什么感情波动。
“我是来拜师的。”
“我也是。”
寒烟山,天下第一快剑何落痕归隐之地,相传这人脾气古怪,对于来求师的人,并不拒绝,却无棱两可地让人家在寒烟山风雪最大的连心桥前跪下,十多年来,求师的人足可以踏平寒烟山了,可成功拜师的却尚未出现。
“我会跪下去的,你呢?”
“当然。”
两人说罢,又是默契的一笑,而友谊,就在这种默契中悄然滋生了起来。
“我是林阿宝。”
“温岳蓝。”
那年,林阿宝十二,温岳蓝十一,两人硬着头皮在连心桥前跪了五天五夜,以同样坚定的决心终究成为天下第一快剑何落痕仅有的两名弟子。
九年后,林阿宝尽得何落痕真传,以一身快剑闻名天下,成为行侠仗义的剑客,得到了一个与他毫不相称的名号——冷面修罗。而温岳蓝武功虽不及林阿宝,在祖荫庇佑下拜朝为官,因足智多谋挤身朝中四大神捕之一。
烟花三月,柳絮飞扬的钱塘江边,黄昏的脚步徐徐而来。岸边是数不清的船舫,高吊在船桅上的灯笼,色彩斑斓随风晃摆着,而灯笼里散发的淡淡烛火,就像害羞的少女,轻轻地把一身的瑰丽洒在江上,染红堤岸。
而乐声笑声,也随着登上船坊的人,渐渐地热闹了堤岸。
提着通体漆黑的长剑,有着干净下巴的旅人踏着夜色而来。
压低的帽檐模糊了轮廓分明的脸,旅人的目的地是高挂着水月坊招牌的船坊。才踏上船坞的塔板,身后就传来了一阵推嚷,旅人耳朵动了动,没有理会,继续前行。
“站住!”
突然,身前出现了几名彪形大汉,神色不善:“水月坊已经被曹公子包下,走走走!别坏了曹公子的雅兴!”
好看的唇在这个时候泛出冷冷的笑意,没有人看到旅人是怎样出的手,那几名彪形大汉已经呜咽一声,捂住肚子申吟着倒在地上。
少了阻挠的人,旅人继续前行,这个时候,身后又传来了一阵推嚷之响。
会听到,主要是因为这水月坊实在是太安静了,虽然不乏流泻的琴音,却仍然是安静。
这个时候,旅人已经来到了一扇雅致的檀木门前。
幽幽的烛火映照着暧昧的黄,把房内的人影跃现在门扇之上——房内是一男一女。
静静坐在几案前的女子,手轻轻地动着,正在弹奏曲调,而男子,此刻正亦步亦趋地,偷偷地从女子的身后亲近过去。
就在男子用力抱住女子的一刹,琴音嘎然而止,房内的烛火也“噗”地灭了。
旅人眉头一皱,把项上帽子往门上一扔,撞开门扇,瞬间飞身而入。黑暗里,旅人手中剑刃出鞘,男子突然一声申吟,被撂倒在几案上。
“蓝,听说你在这边设下陷阱捉拿贼人,我马上就赶过来了。怎样,我没来迟吧?”
旅人嬉笑地伸手拍了拍站在几案边的姑娘的肩膀,然后手风一转,“啪”地,以真气点燃一度被灭的烛台。
扁明在瞬间回到视线里,可旅人却傻在那里。
眼前的姑娘,额上系缚着泪型水晶,素妆妩媚,一身薄纱罩在婀娜的体态之上,此刻正出神地看着自己,并非自己所熟知的人。
旅人的脸悄悄一红,连忙解释:“姑娘,在下方才以为姑娘是在下的挚友,才会出手冒犯的。”
见那位姑娘不说话只是看着自己,旅人的脸更红了:“呃……在下林阿宝,是……是……其实在江湖上也算是一名侠客,所以,并不是什么坏人。我刚刚真的误会姑娘是我的挚友了,才会……”
“大人!”
匆忙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数名带刀侍卫冲进门来,看到被压制在旅人——林阿宝手下依然挣扎不休的男子后,全数跪下,嘹亮的声音随即一起响起:“恭喜大人,终于抓到了隐伏多时的千面蝴蝶!”
常言蝴蝶者,采花贼也。
林阿宝听到其他人的话,手下一用力,先把那名被称作千面蝴蝶的男子撞晕,而后冲到跪在地上的侍卫前,忙问:“你们家大人呢?躲哪里去了?怎么没……”
身后“嘶”地一声,随即,一把熟悉的声音响起:“阿宝,我在这里。”
猛地回过头去,林阿宝惊诧地瞪着那名姑娘,只见她,徐徐地步近,手上拿着从昏迷的男子脸上撕下的那张薄如蝉翼的脸皮,脸上美眸顾盼生辉,唇上擒住的,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淡淡笑意。
一个指头,颤抖着指向了姑娘的鼻子,林阿宝结巴地叫:“温、温……岳、岳蓝?”
回答他的,是一记弹脑门。
“阿宝,我先去换下这一身累赘。”
说罢,温岳蓝旋身就走,美丽的裙摆在视线里划出亮丽的弧线,林阿宝的手猛地向前一探,拉住了温岳蓝的肩膀。
“阿宝?”
“没事,你快去吧!”
触电般地放开温岳蓝,林阿宝一双手藏在背后,用力再用力地藏着,他是怎么了?温岳蓝是他的好兄弟,不过是伪装了一下,竟就让他从未有过什么的心泛起了涟漪么?
“哈哈,没想到林大侠这次也被大人骗了!”
身后,不识相的侍卫们竟在这个时候议论纷纷。
“说实话,我们家大人真是错生为男子了,如果是姑娘,如果是姑娘……”
说到最后,一伙人居然都眼神朦胧了起来,林阿宝越看越火大,手中快剑在众人头上飞掠而去,下一秒,哀号连连,只见众侍卫眼泛泪光,团结地捂住自己的脑袋。
“有时间胡思乱想,你们倒不如好好锻炼自己的功夫!埋伏的功力那么差,如果我是杀手,早就把你们杀光光了。”
迁怒地教训众人后,林阿宝自己也愣了愣。
他讨厌别人对温岳蓝的亵渎,更讨厌自己在义正严词时竟有着一种连自己也说不清的愤怒。就像……小时候,难得家里吃肉,自己分到了很小很小的一块,却因为一个不注意被妹妹偷吃了一般。
“阿宝。”
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林阿宝的心头嘭嗵直跳,转过身去,看到了一身潇洒灰衫的温岳蓝,心中竟产生了一股强烈的失望。
“阿宝?”
“蓝,我们喝酒去!”
用力地压下心中的奇怪感觉,林阿宝大手圈住了温岳蓝的脖子,直接掳人离开。
深夜里,两条人影在温家堡内东倒西歪着。
“蓝,你不愧是我的好兄弟,短短一年,就成了让贼人闻风丧胆的神捕!”
“好了,阿宝,你小声一点。”
“为什么啊?”
林阿宝醉眼模糊,手中的酒酲甩啊甩的,指着温岳蓝:“蓝,你什么时候学会分身术了?”
“来,进去,别撞到头了。”
温岳蓝把房门推开,艰难地把活像一尾跳虾的林阿宝塞到床上。
“蓝,来,我们继续喝!”
“嘘!”
用力地捂住林阿宝的嘴巴,温岳蓝慌张地看了看门外。
门外庭院黑呼呼的,静得可以,也就更凸显房内的吵闹了。手下的嘴巴一直挣扎着要说话,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温岳蓝随手一伸,剥掉林阿宝的长靴,又一塞。
“呜!呜……”
看着林阿宝咬住自己的长靴挣扎了一下便睡死了,温岳蓝真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叹气。
“明知道自己不能喝就别喝啊!”
轻轻地从林阿宝的嘴里抽出长靴,温岳蓝忍不住皱眉。这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转过身去,只见一名长相慈厚的贵妇披着暖色的披风缓缓地走进来。
“娘,把你吵醒了。”
温岳蓝急急地走了过去,扶住了温夫人。
“这就是你常提及的阿宝?”
温夫人看了看床上睡死的阿宝,然后转看向温岳蓝,眉啊眼的,变得担忧了起来:“你的表妹桑柔,明天过来,你去码头接她吧。”
温岳蓝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原来已经到了约定的时候了。”
“是啊,你都二十了。都是娘……”
“娘,请早点休息。”
微笑着打断温夫人后,温岳蓝扶着温夫人往外走。
“你也别待在这里,被别人知道了不好。”
“是的,孩儿知道。”
把温夫人送走了以后,温岳蓝回到房内,凝视着林阿宝的睡脸。
娘不说,温岳蓝几乎都忘记时间的流逝了。爹战死沙场,身为家中九代单传的独子,为了光耀日渐没落的门楣,只身前往寒烟山拜师学艺,不管当中经历了多少磨难,但感觉,也不过只是昨天的事情般。
再瞧瞧眼前的人,当初的浓眉依然浓黑,但脸已经少了稚气,不再像庙会上的金童了,倒像是威风凛凛的二郎神了。
今天,是温岳蓝的表妹桑柔到达的日子。
清早,温岳蓝就撇下了公事,在温夫人的催促下前往码头守侯。
“这个桑柔到底是谁啊?”
一边打着自己的脑袋,林阿宝一边问着。
“是我的表妹。”
“只是表妹?”
林阿宝不以为然的笑着,然后又痛苦地捂住头:“痛、痛、痛……”
“知道痛就别喝那么多。”
“我也不想啊……”
看着眼前的挚友,不禁又想起温岳蓝的一身女装的打扮是那么那么的……
猛地用力敲打额头,林阿宝只想把那些乱七八糟又吓人的非分之想拍散。
温岳蓝并不知情,笑着帮他揉了揉,满眼温柔。倒是林阿宝,忍不住顺势握住了温岳蓝的手腕:“我说,如果只是表妹,像你这种工作狂应该不会把工作都丢开的吧?”
不知道为什么,林阿宝讨厌这个未见过面的桑柔。
“所以,她是我的未婚妻。”
“未婚妻!”
不动声色地把手抽回,温岳蓝避开林阿宝诧异的目光。
码头人来人往,温岳蓝感到有点无聊地用背靠着林阿宝。
“很累?”
从小,累的时候温岳蓝都会把背交给他,所以林阿宝马上站好,直直地,好让温岳蓝靠得更舒服些。
“真希望自己是两个人。”
“为什么?”
“如果是两个人,就可以把我的角色做得更好了。”
林阿宝自然知道温岳蓝身上的压力,所以,林阿宝昨天才会一收到消息就马上赶过去帮忙。
真希望,温岳蓝有一天能开怀的笑,真正地让笑意到达眼底,而不是淡淡的,冷冷的,总是背负太多。只可惜,他一直不知道自己能够为温岳蓝做些什么。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而且,如果你是两个人,我会很伤脑筋。”
“为什么?”
“背只有一个,你要我让哪一个你靠?”
话说出了口,脸却也在瞬间红了个彻底。
林阿宝庆幸着此刻的他们是背贴着背,不然,被温岳蓝瞧见自己这副模样,不吓得跟他断交才有鬼!可林阿宝不知道的是,听到他的这番话后,温岳蓝不禁笑了起来,那笑,如春风般带着暖意,连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也在刹那明亮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名撑着纸伞穿着碎花裙的姑娘在丫鬟的陪同下徐徐靠近。
“是温家少爷吗?”
丫鬟开口问。
“是的。”
林阿宝比温岳蓝更好奇桑柔的长相,连忙返身走上前来:“这就是温家少爷,姑娘是桑柔?”
唐突的接近,害佳人手中的伞掉在地上,露出了出水芙蓉般的小脸。
那脸,竟与女装的温岳蓝有几分的相似!
林阿宝的眼睛瞬间一亮。而桑柔,似乎同样地被林阿宝所震惊着,一双美眸无法抽离。
来回地看着两人,温岳蓝出神了数秒,轻叹了一口气,笑了,淡淡的。
身为誉满天下的神捕之一,比起浪迹天涯无所牵挂的大侠,实在忙碌许多。
于是,比起未婚夫温岳蓝,桑柔与林阿宝日夕相对的机会实在太多了。而感情,本来就是件难以控制的事情,所以,谣言开始从仆人口里传出,终于传到了温夫人的耳里。
“岳蓝。”
三更天才回到家里,温岳蓝却被守在大厅里的温夫人叫住了。
“娘。”
忍住即将出口的呵欠,温岳蓝走近温夫人。
“你知道最近下人都在议论着什么吗?”
温岳蓝摇头。
“那么,就去问问你的好兄弟好师兄林阿宝去。我们温家堡,终究还是丢不起这种脸的。”
似乎努力压抑着愤怒,温夫人不再说什么,径自离开。
叹了口气,行至林阿宝居住的西厢,温岳蓝在林阿宝的房门前踌躇着,最终还是转过身去。不料,林阿宝却刚好来到温岳蓝的面前来。
“蓝,你回来了。”
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孩子,林阿宝的脸色怪怪的。
温岳蓝看着他,迟迟没有开口。
“蓝……”
似乎在内心挣扎了许久,林阿宝终究开口:“蓝,你非娶桑柔不可吗?”
对于林阿宝而言,桑柔的出现是个惊叹号。从没想过,两个人的相处,即使不说话也可以静静地待一天。跟桑柔在一起,虽然他总是不自觉地看得出神,错觉眼前并非桑柔的脸,而是温岳蓝的……
反正,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他心里有一股强烈的感觉,如果错过了桑柔,他再也找不到其他能够进入心底的人了!
“为什么这么问?”
娘说的话,一直在温岳蓝的耳边回想着。
“如果我说,桑柔,桑柔……我向你要了桑柔,你会同意吗?”
林阿宝的目光,是认真的,就像是师傅每次传授剑法时所露出的眼神一般。
虽然早有预感这一天会到来,但温岳蓝的心还是震了震。没有回答林阿宝,温岳蓝擦肩而过。
前行的方向并非回去自己的卧室,温岳蓝的目的地是桑柔居住的偏院。
深夜,偏院里已经是一片寂寥,只是,桑柔的房间里依然燃点着烛光,而轻叹的声音,也悄然地从房里传出来。
“桑柔,是我。”
轻轻地敲门,然后,听到房内一阵狼狈的声音,似乎是凳子被撞倒在地了。
半响,门被匆匆地打开,里面的桑柔,仍然是一身的正装,似乎仍未就寝。这是温岳蓝第一次正眼打量桑柔,的确是花容月貌,而嫣红的唇,看起来有点肿,回想起林阿宝刚刚的慌乱,温岳蓝向前一步,手也顺势往前一揽,把桑柔带入怀里。
“桑柔表妹,还未就寝?”
“表、表哥!”
桑柔惊呼,眼神像是受惊的兔子,满脸的嫣红。
“是岳蓝失礼了。”
轻笑着放开桑柔,温岳蓝后退了一步,文质彬彬地含笑着,专注的眼神,一直凝视着桑柔,让桑柔脸上的红更醉人了。
“最近一直忙于公事疏忽了桑柔表妹,不知道桑柔你明日是否有雅兴与我把臂同游?”
眼前,是桑柔迟疑的点头,于是温岳蓝施礼离开。就当桑柔松了口气想要关上房门之际,温岳蓝又折返了,把她狠狠地吓了一跳。
“忘记说了,桑柔。”
手,轻轻地挑起桑柔胸前的一缕青丝轻闻着,温岳蓝迷人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醉人的笑意,在桑柔“扑通扑通”的心跳声中轻轻地开口:“如斯佳人,夫复何求。”
说罢,没有再理会桑柔的失神,温岳蓝转身离开。
不必回头,也知道自己对桑柔所造成的影响力。
因为温岳蓝比谁都清楚自己的魅力所在,尤其对象是一名从未见过世面,对爱情有着诸多幻想的深闺千金。所以,这样做以后,就能如娘所愿,保住温家堡的声誉了——虽然,这一切多少出自于自己的私心。
头疼地闭起双眼,温岳蓝只想得到片刻的宁静。
可是,前方的空气里有着不平静。
警惕地张开眼睛,温岳蓝看到了一脸沉默的林阿宝。
眼前的林阿宝,不再是往常的林阿宝了,掩去笑容以后的他,沉默地,身上涌现的是霸气,似乎,随着林阿宝的出现,周遭的空气变冷了。
而此刻,温岳蓝终于明白,为什么林阿宝在江湖上的名号会是“冷面修罗”了。
“刚刚,你都看到了?”
温岳蓝淡淡地开口,然后便要越过林阿宝。
“我没想到会看到这些。”
林阿宝追过来,只是为了跟温岳蓝好好谈一谈这件事情。
“既然看到了,我们就把话说明吧。”
温岳蓝停下来,背对着林阿宝:“阿宝,刚刚你问我,是否非娶桑柔不可,现在我回答你,为了温家堡,是的。”
“你要说的,只有这些?”
林阿宝的声音,是从未听过的冷冽,连他自己,也被自己的心开始凝结成霜的声音所吓到。为什么?为什么一股强烈的失望震慑了心头?而这股失望,乱了一切,也乱了眼前熟悉的脸在记忆中的每一分熟悉。
“是的。”
耳边,听到了什么碎裂的响声。
林阿宝茫然地瞪住近在咫尺的背影,却感到脚下虚浮。心中的痛,并不是来自于桑柔对自己的情感不坚定,而是……
身后一阵风动,不必回头,温岳蓝也知道林阿宝离开了。
寂静的院子里,寂静的身影,还有前所未有寂静的脑海……
温岳蓝抬眼望着空洞的明月,失神而立。
“阿宝,我真正想说的是……”
轻叹的声音,模糊了最后的话。一切静了,就如同夜,寂静无声。
时光匆匆。
在林阿宝离开半年以后,桑柔在温岳蓝的巧妙安排下,嫁到了以行善出名的官宦之家林家,而温岳蓝为了成全有情人终成眷属所做的牺牲,竟为温家堡添了不少美名。
几乎是同时,温岳蓝接到了朝廷的密旨,与同为神捕的另外三名同伴,一起赶赴百花谷。
百花谷,梨树遍山,一阵风吹来,花絮飘落,让温岳蓝不禁一阵失神,几乎以为回到了飞雪满天的寒烟山。
而此刻,百花谷挤满了江湖中人,人人神色紧张,似乎在等候着谁。
“只是一场决斗,用得着把我们都找来吗?”
听着同伴的话,温岳蓝深有同感地继续打量着四周。
“听说,这次决斗是八大门派发的贴。”
“是谁那么厉害,惊动了八大门派?”
“听说就是那个‘冷面修罗’。”
意外的名字,让温岳蓝狠狠地僵住了身体,只是,习惯性的掩饰,使身边的人都没能看出来。
“这‘冷面修罗’近半年来像疯子似的,竟然上八大门派逐一挑战,听说还杀了不少人,虽然都是些作恶多端的人,但偏偏其中一人正是当朝太师的二子,所以,朝廷才会委派我们过来,一方面是当公正,另一方面……”
在四人当中历练最深的神捕说着,做了个杀的手势。
温岳蓝猛地抬起头来,眼中满满的震惊,把身边的同伴吓了一跳。可他们已经没有时间去深究,因为,林阿宝来了。
凌乱的发,满下巴的杂须,身上衣衫褴褛,似被利器所破,而如此颓废的林阿宝,手里握住的宝剑拖地而行,满身的戾气,其状像是走火入魔了!
温岳蓝忍不住想要向前,但是身边的同伴却伸手拦住了。
“真难得一向沉稳的你也会这样。先不要冲动,要等到他们两败俱伤。”
很明显,同伴误会了温岳蓝。
而林阿宝在这个时候已经被八大门派的人围了个严实。
这是一场血战。
看着林阿宝孤身一人抵挡着八大门派挑选出来的高手疯狂的围剿,身上不时的挂彩,而在战斗圈外,还有八大门派以及江湖上不上台面的小派别的人在虎视耽耽,不时有人偷放暗器,温岳蓝的一颗心撞得胸口发痛。
“这‘冷面修罗’的功夫,恐怕在我们之上。”
同伴的声音在这个时候响起,温岳蓝的心猛地又是一震。
“虽然如此,但只要我们把他铲除了,我们在朝中的名声才会更大。”
手,不自觉地成拳。
的确,把这么难搞的人搞定后,不管是谁,也可以声名大躁。可偏偏,这个难搞的人是林阿宝。
一个想法,终于在温岳蓝心中形成。
从响午到黄昏,从黄昏到清晨,又从清晨到黄昏。
这场硬仗,竟打了三天两夜了!
八大门派的高手,终于仅剩一人,只见林阿宝的剑破空而来,“铮”地一声,最后一人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四周,在这个时候骚动了起来。
“还有谁要跟我比?”
滴血的剑身,凌厉地指向围观的小门小派。
林阿宝的气势,竟压倒了那些本来还跃跃欲试的小角色。那些乌合之众一哄而散,很快地,就只剩下一直隔岸观虎战的四大神捕了。
“我们上!”
就在同伴们意志高昂地畜力往前冲之际,早有准备的温岳蓝袖间滑出弹珠,猛地射出去。
三声惨叫同时响起,被击中后脑的同伴们晕厥倒地。
而就在这个时候,杀红了眼睛的林阿宝已经提剑来到了面前,剑影掠动,锋利的剑身已经逼在项脖之间。
再半分,就要见血了。
目光在半空中交错着。
“阿宝。”
敛去错愕的神色,温岳蓝微微一笑,温柔的神情,就像是半年前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一般。
可回答温岳蓝的,是困兽般的疑惑神情。
“阿宝?”
“你为什么要把你的同伴击晕?”
沙哑的声线,就像是很久不曾说过话一般。
“还是,你认为,没有了他们,你一样能够把我击败?”
猛地往后退开,林阿宝举剑又要冲过来,但温岳蓝看着他冲过来的画面,最后只是把眼睛轻轻地闭上。
锋利的刀刃快速地劈过来,削落耳边的青丝,而后,硬生生地停住。
缓缓地张开眼,温岳蓝静静地注视着林阿宝受伤的脸。
“为什么不动手?”
林阿宝猛地把手中的剑丢在地上,吓了温岳蓝一跳。
“来啊,你杀了我啊!”
双肩被狠狠地摇着,温岳蓝依然平静地看着林阿宝。
“杀了我,你就能够在朝廷里领赏,杀了我,温家堡的地位才会提升得更快……”林阿宝的声音埂咽着,最后无力地跌跪在地上:“那样,你的包袱才会轻些,不是吗?”
脑海里瞬间一片空白,温岳蓝低头,看着颤抖的双肩,久久地不能言语。
“阿宝,你故意破坏自己的名声,只为了成全我吗?”
温岳蓝徐徐地蹲下来,用手轻轻地捧住林阿宝的脸。
“我以为,你是因为受伤太深,才会……”
“刚开始的确是这样。”林阿宝挣开温岳蓝的手,踉跄着起来。
“那后来呢?”
“你非得要我亲口承认我喜欢你不可吗!”
狼狈地转过身来,林阿宝满眼通红的瞪着温岳蓝:“你非得让我亲口承认,我居然发现你为了温家堡宁愿背弃我的事情比起桑柔在情感上的背叛更伤害我的心不可吗?”
热热的感觉,最终凝聚成泪水,跑出了林阿宝倔强的眼眶。
“阿宝……”
吃惊地听着这一切,快速地消化着,温岳蓝迟疑地开口:“你,你是说,你喜欢我?”
“蓝,请你不要那么残忍!我说过的,我的背让你靠,但是,我已经想不出来自己能够为你做什么了!而仅剩的,只有我的命了!”
狼狈地把话说完,林阿宝抬起头来,整个人浑身一震。
站在面前的温岳蓝,满眼的泪水,缓缓地伸手解去头上的官纱帽。
一阵风吹来,发随风动,一头美丽的娟丝迎风摆动着。
“我本来以为,除非拥有两个人生,不然我无法达成心愿,但现在……”美目徕盼,温岳蓝轻轻地走到林阿宝的面前,在那双震惊的眼眸的注视下牵起他的手:“我爹早死,唯一的指望就是娘中的遗月复子。于是,娘把生为女儿的我扮作男儿身,你懂了吗?”
良久,林阿宝才寻回自己的声音:“你是……姑娘。”
“是的,我是。”
轻轻一笑,温岳蓝侧头:“阿宝,你的背,愿意让温岳蓝姑娘靠吗?”
“可是……温家堡呢?”
伸出的手,颤抖着,想要把眼前的人拥入怀中,却又胆怯地压抑收回。
“温岳蓝接到朝廷密旨,在任务中意外身亡,相信没有什么比这样更能彰显温家堡了吧?”
看着眼前的佳人冲自己眨了眨眼,林阿宝猛地向前一揽。
“阿宝?”
此刻的恍惚,暖暖的。林阿宝用力地搂住温岳蓝,呼吸间全是她的味道。
下一秒,温岳蓝推开林阿宝的怀抱,轻轻地送上一吻。
“蓝……你!”
猛地捂住热热的唇,林阿宝的脸红了个彻底。
“阿宝,从此隐居寒烟山,你可愿意随我?”
林阿宝眼睛眨啊眨的,看着眼前佳人脸上露出了从未有过的调皮,目光从恍惚渐渐地往忐忑与窘困过渡。
“那应该是我说的话吧?”
瞪啊瞪,看着林阿宝的眼睛几乎瞪成了白鸽眼,温岳蓝不禁噗嗤一笑,然后,在他恼羞成怒以前,连忙摆出正经八百的脸,做了个请说的姿势。
“蓝,从此隐居寒烟山,你可愿意随我?”
轻了轻喉咙,林阿宝红着脸说道。
而温岳蓝,静静地笑着。
一秒,两秒,三秒……
“蓝!”
天苍苍,云渺渺,地上的林阿宝终于暴走。
温岳蓝,连忙捧住他的脸,轻轻奉上一吻。
这个未说出的答案,当然是……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