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幢墙皮灰红色的三层筒子楼内,水泥地板的房中有男子大拉拉地躺在双人床上。双手枕在脑后,眼睛瞪视天花板,好像在思考什么难题。但也许是脑容量太过欠缺,没想多久他就放弃了。挪动双腿至地板,他一跟头坐了起来。狠狠的吸烟草,然后用力按向台灯下的烟灰缸。
“生!”
“真要生啊。”房间里唯一一把四脚齐全的椅子上,坐着一个金发卷乱蓬蓬披到腰背,脸孔小小很漂亮的苗条女孩。闻言微微皱眉,大眼睛水汪汪。
“废话!”乔朗卷眉瞪目,破口怒道:“你敢打掉我儿子我杀了你!”
“你肯负责,我当然开心啊。”女孩子抽泣着偎过去,“可是我们又没有钱。以后要怎么办。”
乔朗听得心烦意乱的。他就是为了这个才会想那么久。他在想的不是要不要叫小舞去打胎,他想的是要怎么养他的小孩!
若是这年头重来文化大革命,以他乔朗的成份一准能当上红卫兵。
他老爹一辈子劳苦大众,退休了还在外面蹬三轮。结果下雨天发生事故,被大巴撞到。什么福都没能享上,就两腿一蹬上了西天。执行赔款终于到位后,乔朗全数寄给在外地的姐姐,让她能有点钱撑腰,不要再被那个他看不上眼自称是文化人的姐夫小瞧。
一个人的时候还好,反正一张嘴吃饱全家人不饿。乔朗的本钱就是身体够好。从小没得过病,淋雨都不会感冒。仗着一副好体格,在搬家公司打打零零工,一个月、两个月、就这么混着。乔朗不懂什么叫计划未来。他觉得和他一起住的苏耀也不懂。
吃饱等死混天黑。就是二人的最佳写照。
不过他也已经二十六了,自然也会交一两个女朋友。小舞是在PUB里认识的啤酒妹妹。一双长腿,笑容甜美。乔朗虽穷,但长得英俊。人又爽快,带出去一起玩很拉风。那票小女生们都喜欢他。挺顺利就泡到了手,约会跳舞热吻喝酒,当然偶尔也会请苏耀出去逛逛、把小舞带到家里来亲热亲热……他记得自己都有做安全措施,不过世上要真是什么事都那么安全,那他老爹也就生不出他乔朗了。
“怎么了?”门从外侧被推开,戴了个鸭舌帽的苏耀迈步进入,一手转着钥匙圈,“气氛这么阴?呐。”钥匙扔过去,“你的爱车,我给你赎回来了。”
“靠。你怎么赎回来的?”乔朗大喜。他的那辆机车,上次撞飞,几乎碎了,损毁了不少零件,送去修整后因为交不出维修费一直扣在车行。
苏耀低头找杯子,一边拿湿纸巾擦啊擦,“我有我的办法。你们在闹什么。”
叹着气看了眼偎在怀里的女人,乔朗苦笑着咧开嘴,“你快当叔叔了,小苏~“
手停了下来,苏耀的视线倏忽抬起,猫咪般精致的脸怔了一怔,“真的?那真是件喜事。”
“是啊。”乔朗眉头打结,不过嘴还是笑着,“想一想,我也该有个儿子了。”他喜欢小孩,看到巷子里别人的小孩都喜欢逗。但小孩子不能吃纸长大。不能有一顿没一顿,不能饿肚子,不能像他和苏耀真的没钱时可以厚脸皮出去混,还要上幼稚园,上小学,上中学,他乔朗的儿子当然还得上大学!不能和他一个样!
猛的多出一个未成形的胎儿在女友肚子里,乔朗既愁肠百结,又忍不住畅想万千。下午小舞说要去上班,乔朗把别去了得保保胎的话噎在嗓子里眼绕着圈就是说不出来。最终看着小舞的背影也只能沮丧的一声长叹。
“我真是个熊包。”恨恨地说着,“是男人就得负责任。哪能再上自己的女人去工作。”
苏耀无声而笑,“小舞又不是做体力活,你不要太夸张。不过刚怀上时确实容易不稳定,你叫她别再穿高跟鞋了。”
“也得想想结婚的事。”乔朗的脸居然有点涨红,“我不能叫宝宝出生时是个私生子。”
“你想想小舞她爸……”苏耀叼了根烟,由下而上的扬头,提醒乔朗。
“那死老头一定会敲我聘金。”乔朗的脸阴了阴,小舞也是单亲,父亲是个酒鬼。小舞小时候就打小舞,大了就仗着女儿赚钱胡花。
“妈的。老子搞大他女儿的肚子,他还不急着将女儿嫁我。”
看乔朗一副窝火的样子,苏耀笑了笑,“他料定你要娶啦。”
“唉。”夺过苏耀口中的烟,乔朗不怎么在意的塞到自己嘴里,“不然把车卖了吧。”
苏耀吃惊,那车是乔朗的命。原本是一个朋友的,改装的非常棒,后来那人出了事,不能骑机车了。知道乔朗是真心喜欢的人,才送他的。这次被扣在修车行,乔朗就快睡不着觉了,好不容易弄回来……要卖掉?
“还是别了。”苏耀不动生色道:“我再想想办法。”
乔朗狐疑地看过来,“你要想什么办法?”
“别管了。”
“喂!”乔朗站起来,他原本生得就高,旧式楼又天花板都矮,这么一站起来脑顶快要碰上灯泡,蹲在地板上的苏耀被他居高临下的笼罩,骤然变得缩小了好几倍。
“你要是敢去做鸭我杀了你哦。”揪着苏耀的衬衫,咧开雪白的牙齿,在他耳边摞下轻柔却慑力十足的威胁。
苏耀却毫不在意的露出一个清爽的笑颜拨开他的手,蛮不在乎的耸肩:“你说什么傻话。我怎么可能去做那种事。”
“对哦。”乔朗怀疑地看着他,“你有洁癖。”想了想,松开手,“我相信你。”
***
苏耀带着那顶红色鸭舌帽,钻过七扭八歪欠缺规划早该拆除的筒子楼。从他住进来那天开始,乔朗就告诉他,这里快要拆了。等拆了,他们就能拿到一笔补偿款,然后用这笔钱去开个拉面店。现在三年都过去了,连块砖头都还没有动静。
乔朗的梦想就像苏耀在很久前看过的一部外国电影。
一群靠洗车为生有前科的流浪者,梦想着靠那些洗车擦玻璃挣来的小费赚足一笔本钱,然后去西部买土地种果园,让流浪的大家都来居住。但结局是那个充满梦想的年轻人死了。老黑人依旧挥动他有风湿痛的双手到处问人先生你需要擦车吗……结局太于蒙太奇,好像告诉大家只要不放弃梦想就好了似的。
要是苏耀能去拍电影,他会说:梦想那种事,还是放弃算了。
生活就是为那些怀抱梦想生存的人设计的专用刑具。
每人都会遇到一个模子,然后不管你从前是怎生的样子,装进去,叭,扣上,再拿出来,你一准会变成被设计好的样子。
苏耀面无表情的行走,他没有梦想,也不要梦想。但偶尔他也会像电影里那个老黑人一样,尽避不信,却还是暂时的沉迷在主人公的梦境里。
他走进苹果绿的电话亭,拨通一个不久前才拔过的号码。在电话接通前,他先轻轻的叹了口气。视线转移,避开了投映在电话亭玻璃上的人形的眼睛。
林以绮没想过会再次接到苏耀的电话。
但至少电影小说里的敲诈犯,总是会食髓入味的。
她觉得事情一旦符合戏剧效果,就未来有些超月兑常轨,她很想对那个有张漂亮脸蛋的年轻人说,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好笑。
可是她却又笑不出来。
“要是我把你丢合同的事,告诉和你签合同的那个人。你觉得她会怎么看?”
林以绮觉得苏耀就像一条毒蛇。看起来细柔而不具攻击力,却能用那双邪恶的眼睛,精准的攫获住猎物的软弱。
“你是BA的人。那天来店里的甲方、是苏利威的代表。你们很有可能马上签下合同。但你觉得要是你们的对手公司恰到好处的拿出高于你们的条件会怎样?”
这是威胁。威胁她林以绮如果不照办,丢合同的事暴光只是丢脸而已,但他却要把其中的内容条款,去通知她们的竞争对手公司。
“苏利威这次来内地,就是为了我们。”林以绮静静道:“我们已经签好合同了。不会出现其它竞争者。”何况她也不信苏耀会有那么长远的眼光,当时就把合同内容复制保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