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明晚皇上又在宫里设宴,来的多是达官贵人,你生性易紧张就待在房里别出来了,免得一个没有伺候好,反招来一顿毒打或耳光,知道吗?”她不忘叮咛。
“可是、可是其他太监们说,这是可以看到皇上的机会。”他嗫嚅道。
“看到那样的皇太后,你还想看皇上吗?”她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却也明白能一见龙颇的确是很大的诱惑,尤其是对平民百姓而言。
“皇上不好吗?”他问得直接。
“皇上好吗?人民生活一年比一年困苦,他却建造行宫、兴建避暑山庄、修缮皇陵,光这些事花费的银两就够让人咋舌了。而上梁不正下梁歪,承办的官员便在这些花费上只手遮天,以虚报实……”她振振唇,像是话不吐不快,又道:“皇上纵欲荒政,不管丞相杜恒与京亲王在朝廷内外翻云覆雨,只要有人暗地举发谋反,就株连九族判斩立决,也不管后方的冤屈,死的全是一条活生生的命--”
她倏地住了口,摇头苦笑,“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你要记得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别因为好奇而去酒宴,那里的任何一个人只要有一点不愉快,你就会挨打。”
“好可怕,我会记得的……”他吓得瞪大了眼,频频点头。
热闹的夜,皇宫御院里,皇上召来臣子饮酒作乐,歌扬舞动、红袖添香、醇酒佳肴,喧喧闹闹的,真的是乐趣无穷。
但在金碧辉煌的宫殿外,不少奴仆在回廊里走进走出,许多小太监被操到忙得不可开交,却有一人除外,这让每个端着佳肴、酒瓮进出膳房的太监、宫女都在经过御膳房的亭台时忍不住送上一记白眼,再酸溜溜的想看小豆子真是命好,有苏姑娘罩看他,不用累得像条狗。
就算他还会不好意思的说要帮忙,却又天真的加上一句绝不能要他送酒菜到宴席去,只因为苏姑姑有交代,他不能去。
哼,抬出苏妍恩,管事的太监还敢叫他做什么事?只能笑咪咪的请他去歇着或是去写字,偏偏他又不走,说是窝在角落里能看看有什么可帮忙的,几次管事都不让他帮忙后,说要写字的人就又移到膳房外的亭台上角开始打吨了……
这一幕让其他太监、宫女们更心生不平,瞧他那张倒了八辈子媚的面相,到底凭什么得到苏姑娘的厚爱?平常时,他们见不得他走的好狗运,讥嘲几句倒也能消消火,可如今连说也说不得了,同样都是奴才,小豆子的好运真是让他们愈看愈不顺眼。
四个送酒菜走到脚都快要断了的小太监,眼看殿堂宴席暂时告一段落,管事也往前走去,顿时有个坏念头兴起,他们互看彼此一眼,点点头,交头接耳的说了些话。
同时,另一个藏身在暗处的太监小顺子,在竖耳听到他们要干什么后,赶紧急急的往海棠阁的方向跑去。
不一会儿,几个人鬼鬼祟祟的拎了两只小铁笼,上方还用黑布盖看,由两人先行看守,另两人则蹲来打开铁笼子,然后几只黑黝黝的小动物就往小豆子那儿跑去,还发出“吱吱吱”的怪叫声。
黑暗中,几双发亮的小眼睛急速靠近小豆子,小豆子的脚被奇怪的东西撞到,整个人惊跳起来,高瘦的身子抖啊抖的,看着在自己脚边乱跑乱窜的老鼠。
“啊一别往我这里跑”
吓得他又叫又跳,却也不会逃,像个大笨蛋只会杆在原地。
蓦地,一个纤细身影在亭台内站定,忍着怒火道:“不过是老鼠!怕什么?”
糟了!原本还在斜对角笑看小豆子被吓得跳脚的几名太监,见到苏妍恩出现,马上溜之大吉。
小豆子一看到她,眼眶霎时泛红,还连滚带爬的到她身边,一把抱住她的腿,“苏姑姑,你看啊,有老鼠……”
“别抱住我。”
苏妍恩冷静的想拉开他种抱住她的双手,但两、三只老鼠在地上乱窜,慌乱又害怕的他没有抱头鼠窜,反将她当树干爬,而且还愈抱愈高,直到她整个人都被他拥在怀里。
“龙陨奇。”她大声抗议,却不知他的力气竟大到连她都挣月兑不开来。
或许是太害怕,再加上进宫前他长期务农,力气多少是有的。
她飞快抬头,原本是要叫他放开她,没想到正巧迎上他俯视的眼眸--
那是一双渴慕又闪动着的黑眸,是成熟男人才有的眼神!
她顿觉奇怪,却又莫名其妙的脸红心跳,这才意识到他的拥抱竟像极了那个她一直努力想忘却忘不掉的黑衣人轻薄的拥抱……
她被这个想法吓了一大跳,怒叫看,“快放开我”
瞬间,小豆子眼神丕变又转为畏怯,但改变就只有一刹那,快到令她都不得不怀疑起自己,刚刚是否看错了?
应该是幻觉吧,肯定是黑衣人那双炯亮黑眸老是不分日夜的纠缠着她,她才会误将小豆子的眼神看成是那名轻狂男人的眼眸。
“我怕……好怕啊,苏姑姑。”小豆子微缩着身搂着她。
她双手抵着他的胸膛,竟发觉他跟那名黑衣人也有着同样一副坚硬的胸膛……
可恶!她到底怎么了?!怎么老是想起他?!小豆子原本就是以劳力工作的平民,胸膛厚实也是正常的!她火大的用力推开小豆子。
小豆子跌坐地上,吓得又四处张望,“老鼠跑了吗?”
“你到底是不是男人?”瞧他吓得胆战心惊的样子,她更是一肚子怒火。
他神情尴尬的起身,脸庞红通通的,“苏、苏姑姑,我、我是太监。”
“所以呢?少了那块肉你就不是男人了?”她冷冷的反问。
这么露骨的粗话出自貌如天仙的苏妍恩口中,她脸不红、气不喘,反而是身为半个男人的小豆子又羞又呆。
“苏、苏姑姑,你是个姑娘……”
“那又如何?反正你也认为自己不算是男人了,我到底在气什么你可知道?一个受礼教熏陶长大的大家闺秀都敢口出秽言了,你就不能为自己勇敢一点,别再畏畏缩缩的吗?”
她话说得冲,但他仍一脸害怕,眼中甚至是带着困惑。
见他听不懂,这让她更生气,“你不知道那些人为何老爱找你碴?为何那么喜欢捉弄你?原因就出在你自己。”
他一脸无辜的摇摇头,那表情说有多可怜就有多可怜,像只无家可归的小狈。
她咬牙又道:“我没有要你像一个男人,应该有果决、魄力或强悍的性格,但至少一个男人该有的自尊跟勇气,你不能都没有。”
“可我什么什么都不会、什么都怕,唯一能做得好的事,就是种……种……”
“这跟种田没关系,但也不是每个人都能种得好田。”她按捺着性子看着他,“拿我来说,在外人眼中我合该是个才貌兼备的女人,但我有我的个性,自小就向爹娘请求向江湖人士习武,长大也不见半点温婉,又替太后牵线找男宠……说来,我也是一个沦落不守礼教的闺女,但谁敢欺负我?”
说穿了,她是气他的不争气,气他的自我放弃,更气他说自己何德何能。
能有那么疼惜他的母亲为了他当街磕头,可他进宫后做了什么?就要这么没有作为的在她羽翼下唯唯诺诺的过一生?!
小豆子看得出来她真的生气了,美丽明眸里的怒火熊熊燃烧,好不可怕。
“呜呜……都是我不好……你别生气好不好?”他开始哭得浙沥哗啦。
还哭?!苏妍恩气到头都要痛起来了,咬牙低吼,“不准哭”
他吓到将眼泪努力的逼回眼眶,再用力的吸着鼻子,就怕自己又哭出来。
气氛是凝滞的,因为她正恶狠狠的瞪着他,而他则扁着嘴泪眼汪汪,一动也不敢动。
时间慢慢流逝,看着小豆子想哭又不敢哭的僵着身子,苏妍恩胸臆间的怒火慢慢熄灭下来。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她怎么会跟那些存心使唤他、没事也要找事给他做的人一样,把气出在他身上了?
明知他口拙,无法为自己辩解才老是受委屈,她何必还跟他计较?
看着他,她想到身处的皇宫中,宗室诸王、内外臣僚,就连在皇上身边掌管机密事务的近侍宫,每个人都妄想着将亲信安插进中央禁军,掌握军权。
而朝殿上,又有多少人加官晋爵,可那些权位、势力却是由金钱与他人的生命堆砌而成的?君不君、臣不臣,密谋造反的全是为了登上帝位,在这个不平静又风雨飘摇的银川王朝,野心跟吞噬了许多人的良知,贪婪的强求原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因此才让刺客横行,她眼中的世界还不够脏乱吗?为何也要他褪去人性的单纯变得不像自己?
思绪百转,想到这里她不免感慨摇头,再看,向眼前委屈憋着不敢哭的小豆子,她语气趋于缓和,“唉,或许你这样才是最幸福的。笨又如何?至少知足常乐,能有个地方写自己的名字就感到快乐了。”
“苏姑姑?”他法怯的开口,不是很懂她的意思。
“罢了,你是个心思简单的人,别人对你好,你仍会感恩,你这样的单纯与善良,在这奸恶诡话的宫里你足珍贵。”她摇摇头说:“比起那些总是
对下人恶声恶气,一回身遇到比自己高位的人,又卑躬屈膝、巧舌圆滑、巴结奉承的家伙,你要好上太多了。你就这样的过日子吧,至少,幸福会离你近一点…”她苦涩一笑。
闻言,小豆子那双闪动着泪光的黑眸,有一道几难察觉的不忍一闪而过,他的手下意识的想要拥抱难得显露脆弱的她,但上前一步后,理智顿时回笼,他不着痕迹的又放下手。
此时,一名太监快步走来,上前拱手道:“苏姑姑,京亲王偕同小王爷在偏殿等候,想私下与你见面一叙。”
苏妍恩深吸一口气。她可以选择不见,但是她也很清楚,她若不见,对方有得是办法逼她私下跟他们见面。
“知道了。”她朝该名太监点点头,再看向小豆子,“把我刚刚说的一些沉重的话都忘了吧。”丢下这句话,她便跟着太监离开了。
小豆子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纤细的背影,转个身又往膳房走去。
这会儿管事太监已回来,忙着指挥添菜加酒,整个膳房里闹烘烘,几个刚刚以老鼠吓他的人在见到他时,心虚的急急端了菜肴出去。
他不明所以,却看到有几个太监站在烧开水的地方,脸色都很难看。
他好奇的走过去,见水开了,也泡了壶好茶,但几个人看着托盘,就是没人伸手要拿。
因为,这茶是要送到偏殿给京亲王的,他难伺候出了名,茶不够热、太烫也生气,奴才被当众甩巴掌、瑞一脚,更是常有的事。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的,都不想端去,于是看来看去,不约而同的齐将目光看向正呆呆望着他们的小豆子。
京亲王不可一世,难伺候得紧,但若让逆来顺受的小豆子送茶去,他至少还有苏姑姑罩着吧?
“小豆子,你有空吧?端茶到偏殿行吗?不是皇上办宴席的殿堂。”一名小太监连忙将漆盘端到他面前。
“好啊。”小豆子他眼睛倏地一亮。能在苏妍恩身边做事是最好,能看到她,心情更是好,可是他谁也不敢说,毕竟她是仙女,他只是凡夫俗子。
而且,她还是他在这个皇宫里最重要的心灵支柱,也是他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幸福想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