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疼……你轻点,轻点啦!人家好疼──嘶!你……你是故意的……明知道我疼得眼泪都流下来了,还用力压……啊!啊!啊!我不说了、不说了,你不要用疼死我当作惩罚,人家已经够可怜了……”他还火上浇油,让她更凄惨,泪流不止。
一只原本白女敕如春笋的雪臂肿得像猪后腿,上头青青紫紫地布满沙土,伤口不深却刮伤整片雪肌,整只手臂血迹斑斑。
可是惨的不是臂上的伤,而是挑出从翻开皮肉里的沙石,那十分细小且难处理,得一粒一粒地挑,上了药的伤口也被迫一次又一次受到残忍的对待。
佟欣月一边落泪,一边喊疼喊到声音沙哑,叫人看了心疼又无奈。
“……思源哥哥好坏心,人家又不是你的仇人,你下手这么狠干什么?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找对人报仇,专挑我这死了娘的小甭女有什么意思,你欺负人……”呜……呜……真的好痛,她的手变得好丑。
“闭嘴!”还敢哭,她也不想想是谁招来的祸事。
“呜……呜呜……呜……”她泪汪汪地看着凶她的黑脸男子,那张俊雅秀逸的冷颜正绷着化不开的怒气。
“叫你闭嘴你给我哭得好像府里在办丧事,你是想着谁死,还是不想活,秋记棺材铺里有上等的柳木,我依你的身形订作一具如何?!”想死不怕没鬼做,他成全她。
“思源呀!我想她已经受到教训了,你就……”少骂她一句,免得她哭成一只小花猫。
岳思源声冷如冰,冷冷地由牙缝中透声。“师父,你要是看不下去就回房休息,师妹的伤由我照顾,我会用最好的生肌药,让她这只快废的手不留半点伤疤。”
听到“不留半点伤疤”,佟太医父女俩同时瑟然地缩缩脖子,互看一眼不出声,继续忍受徒弟(师兄)非人的摧残,他们看得出他这次真的很火大,气得不轻。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一个温润如玉的秀美少年被父女俩连手折磨成如今的古怪青年,脾气大又孤僻,老爱数落人,动不动就冷着一张脸吓人,温言软语变得刻薄恶毒,一点也不像昔日好到没脾气的俊扮儿。
“当我没开口,你再下毒手没关系……呃,是治疗她的伤口,不过……轻一点,月儿是姑娘家,别弄疼她……”哎呀!爹的心肝宝贝,一听女儿哭,他的心都碎了。
看着宝贝女儿的伤,一身好医术的佟义方反而却步了,所谓医者不医亲,是关心则乱,诊脉、下针、开药多会斟酌再三,唯恐心一慌出差错,更别提佟义方是把女儿当命来宠,光是看到她臂上有血就先吓掉半条命,再听见她惨兮兮的呜咽声,为宫中贵人看惯病的手就抖了,没法亲自上药。
幸好他还有个尽得真传的徒弟,赶快推上场代替他尽孝道—孝顺女儿,他就这么个糖捏的小祖宗,不紧张她还紧张谁。
“不让她疼她不知道怕,类似的事发生几回了,居然还没学乖,她要把命丢了才知道人心的可怕吗?”
“她怕了、她怕了,真的,你看她脸色惨白得没了血色,准是吓破胆,回头我带她到庙里收惊。”佟义方是爱女心切的老好人,事事以女儿优先,舍不得她一点苦。
"师父,你别再宠她了,再宠下去她连天都爬上去。“恣意妄为,胆大包天,她以为是不死之身吗?有医术傍身,自救并不难,只要她没伤重到晕过去。
“我……呵呵,大不了造座天梯给她爬上去……”他抚着垂至胸前的美须干笑。
“师、父--”岳思源压沈嗓音,声如冰磨。
佟义方视线一避,左顾右盼地当没瞧见徒儿的不豫。
很无力却又怒不可遏的冷峻男子将手劲压沈。“不要去招惹相府千金,有多远离多远,最好远远一瞧见立即绕道而行,避免正面踫上的机会。”
“唔!唔唔唔……唔……”她摇头又点头,咬出血丝的干裂嘴唇闭得很紧,仅能发出语焉不详的气音。
“唔什么唔,不会开口说话吗?谁知道你在说什么。”他现在心情很不好,她最好识相点。
看出他的怒火四射,霹雳作响,佟欣月像受尽委屈的小媳妇在他手心上写字。
“你叫我闭……闭嘴,我很乖、很听话,没再张开口……”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差点因她逗趣的模样而破功笑出声来。“听话的听写错了,心少一点,还有,我准许称说话,但是--不许说废话。”
憋了许久,佟欣月大口地呼气。“喝!憋死我了,原来不能动嘴这么难受,我终于了解哑巴的感受,自己想说些话却无法表达真的很痛苦……”
“小师妹,你忘了我刚才说过什么吗?”她倒是忘得快,一转身全往脑后抛。
听见岳思源恶鬼似的声音,她机灵地先认错。“我以后不敢了,我会好好的反省,足不出户地关在府里,不让爹和思源哥哥为我担心得吃不下饭。”
“真知道错了?”他上药的手轻了些,小心地用药布裹覆惨不忍睹的细臂,一圈一圈地缠绕。
“嗯!月儿错了,思源哥哥不要生气。”她装出纤悔的模样,表示她对自己的蠢行相当后悔。
“我在气什么?”他家的月儿清妍可人,心地纯净,他绝不允许有人因妒嫉而伤害她,她是那么美好而单纯。
“气……呃,你气……”她费神地想了一下,又从眼角偷觑一旁的爹亲,瞧他挤眉弄眼的暗示,她稍有领悟地吶吶道∶“是气我又受伤,而且是同一人主使所为,我笨,学不会教训,老是被有皇后娘娘当靠山的马玉琳欺负。”
“她是什么身分,你又是什么身分?”他假装没看见两父女互使眼神,神情冷然的瞪视。
“她是未来的太子妃,我是太医的女儿。”身分天差地别,一个是天上的云,一个是地上的泥。
“虽然都有个“太”字,但是差之千里,她有整个皇室撑腰,你有什么?就算太子喜欢你,在太子妃面前他还是无法为你说话,和出身尊贵的他们一比,你一点地位也没有。”要打要骂只能任人摆布,连做人的尊严也丧失殆尽。
他为她心疼。
“坏心的人是马玉琳,不是太子……”噢!好痛,思源哥哥也是坏人,又故意压她的伤处,让她好痛好痛。
“如果不是太子,马玉琳会闲着没事做找你麻烦吗?她不只一次警告你远离她的男人,你认为我们忍心看你一次次受伤,一次比一次严重?”她太高估他们的接受度,这样的考验会磨光人的耐性。
微微一阖上眼,岳思源难掩痛心地回想当时的情景,他久候外出采药的师妹,始佟等不到人,心下有些不安地出府寻人,谁知他走到她常去的野地,竟看到她被剥了外衫和罗裙,只着单薄的中衣和里裤站在山壁旁,两臂举高踏着脚,手里握着一根磨手的麻绳,半个身子磨着山壁。
绳索抛过突出的峭石,垂向另一边几乎是深不见底的山谷,一头体形硕大的土狗在树根盘缠的悬崖边,她的颈处绑上垂落的麻绳,而土狗在寒风中抖颤,显得相当害怕。
换言之,她不能拉得太紧,要不狗会被她勒死,可是一松手失去支撑力,大狗会滚落山谷,她只能不松不紧地拉扯着,两只手臂僵硬地没法弯曲,青筋浮起,靠近山壁的那只臂膀因此磨掉一大块皮。
救下她后,她硬是不肯说支撑了多久,但他约略估算至少两个时辰,她一个姑娘家就这样吊在野兽出没的林地,为了救一头狗而奋不顾身,她的韧性和倔傲实属少见。
事实上她可以不必救狗,只要把手松开。
可是她傻气地不愿放弃一条生命,衣不蔽体,婀娜体态毕露,若是来的人不是他,而是见色心喜的男人,她……岳思源不敢往下想,越想越心惊,汗湿背脊。
再睁眼时,一抹冷意藏在眸底。
佟欣月一脸愧疚地看向真心关爱她的父亲和凶师兄,“思源哥哥、爹,如果……呃,我是说如果,我用毒防身算不算违背医道?我最近将几种药草混合磨成粉有发热生汗的功效,若是药量加倍会让人奇痒无比……”
闻言,佟义方师徒俩同时两眼发亮,异口同声一喊,“用它!”
但她还是有些犹疑,“这算是一种毒吧!所请医者仁心,把毒用在人身上似乎不太妥当,用药失当会热火上身,全身麻痒,万一抓痒抓过头会伤肌损颜……”
“是呀!月儿,只是发痒又死不了人,那叫自作自受,人家若不靠近你又怎会中招呢?咱们把它取名“痒痒粉”,让欺负你的那些人也尝尝苦头。”佟义方顿了一下,咳了几声清清喉咙,“爹这里有本失传已久的《毒经》,你拿去研究研究,多研制几种毒药放在身上,爹也比较放心。”
“爹……”他这是在帮她还是害她,学医救人的人居然毒不离身,虽然她有意此道,十分乐意钻研。
佟欣月本就醉心医药的学习,打认字开始便研读各类医书,虽不到过目不忘也差不多了,看过的书册全记在脑子里,可说是一本活医书,随便挑一病症考她都难不倒。
不过学得越多她越觉得贫乏,因为很多疑难杂症是无解的,她翻遍有限的医书还是找不到医治的办法,眼睁睁看病人受病痛折磨致死她于心不忍,总想着能救人一命该有多好。
于是她一头钻进成千上万的草药,研究药性提炼救人妙方,谁知无心插柳柳成荫,误打误撞地,她炼成的丹药中有些是具有毒性的,即使少许服用也会令人身体不适,甚至是丧命,中毒而亡。
当时她手捧着毒药万般惊惧,不知该做何处理,她害怕被人误用了,导致毒发身亡,一度考虑毁了它们。
可毕竟是自己的心血,实在舍不得放弃,因此她用一瓶瓶白玉瓷瓶装着,放进莲花双扣的夔金红木盒里,偷偷藏在床底下,省得时时提心吊胆怕害了人。
岳思源眼神冷冽地看了师父一眼,佟义方神色一整地轻咳。“咳咳!月儿,爹是想天下有才有智的男子不在少数……呃,你不是想行遍各处探访各种药理,爹的年岁大了,体力渐渐吃不消,皇宫内院并非久居之地,打算辞了官回老家去,我这把老骨头要休息休息了,不想太操劳……”
“爹,你到底想说什么?没头没脑的谁听得懂。”几年前就听他说不当太医了,要回乡开间医馆造福乡里,可是皇上不允又留了下来,还升他为太医院之首。
佟义方看看面色凶恶的徒儿,欲言又止,尴笑地搔搔后耳。“思源不比太子差,爹想将你许配他……”
他话还没说完,生性大而化之的佟欣月脸色一变的跳起来,满脸讶色和难以置信,以及一丝丝的仓皇。
“爹,你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想法,我一向视思源哥哥为亲手足,哪有妹妹嫁哥哥的道理,你想让娘大半夜拿搬面棍敲你的头是不是?!”想吓死她也不用这样,这玩笑一点也不好笑,吓出她一身冷汗。
“你们哪是亲兄妹,思源这孩子我打小看到大,他是什么脾性一清二楚,不会委屈了你。”实在、肯负责、没什么坏心眼、洁身自好,日后会一心一意地对她好。
为人父母者最佟的心愿不就是看儿女有个好归宿,女儿嫁得好,有人照顾他才能安心。
“可是我喜欢的人是太子呀!我已经答应要跟他一生一世了,哪能出尔反尔?”佟欣月嘴一扁,看向屋里的另一人。“思源哥哥你不是不好,我也喜欢你,不过是妹妹对哥哥的喜欢,和太子不一样,我不能嫁给你。”
“你斗得过马玉琳吗?”他淡然地丢出一句。
她一窒,脸色微变。“我只跟太子好,她……她不会影响我们的感情,我会避开她。”
“你什么时候才会长大?天真救不了你,马玉琳只是其中之一,以太子的身分只会有更多的马玉琳,十个、二十个,甚至一百个、一千个,你想和成千上百的女人分享他吗?而你还不一定是他的最爱。”天底下少有不变心的男人。
“我……我……”她脸色苍白,抓着裙果的手微微颤抖,她没想到那么远的事,只看得见眼前。
“现在的他喜欢你,对你百般爱怜,那是他身边只有你一名女子,等他府里满是千娇百媚的娇妾美婢时,你想他还会多看你一眼吗?他会非常忙,忙着应付向他乞怜求宠的女人,夜夜召女宠幸。”岳思源残酷地点出她不曾细想过的事实。
“你……你不要再说了,我要想一想……”她的哥哥不是她一个人的,他不属于她,他……是马玉琳的,无数个马玉琳……
他是太子。
像是才刚明白即将面临的处境,佟欣月手脚发冷、脸色惨白,她倏地转身朝屋外跑去,想找个地方冷静,由不得她逃避的现实深深刺痛她的心,她对太子的爱茫然了。
在她离去后,两个男人静默很久,相看两无语,只有无奈的叹息声萦绕不散。
“真不想把她交给太子。”岳思源眼底有着苦涩和不甘,更多的是对师妹的心疼,她不该卷入宫廷的斗争之中。
“唉!有什么办法呢?咱们劝也劝过,骂也骂过,她就是喜欢太子,像是中了迷魂术似的对他情有独钟,我这当爹的不忍心呀!总不能硬逼着她别嫁……”
吾家有女初长成,带给他们的,不只喜悦骄傲,还有更多的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