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在社区的室内游泳池晨泳后,披上大毛巾,回家冲完澡,削薄的发丝容易吹干又好整理,服顺地贴在颈后,换上一套铁灰色的手工西装,结实修长的身体线条将西装衬托得笔挺,一看就是个社会菁英人士。
康润之端正的五官不算帅,也不是俊秀,反而给人一种温和无害的感觉,只有那一双眼睛透着精明锐利的光芒,所以他习惯戴上一副平光眼镜去上班。
走进主卧房,他的女人仍侧睡在软硬适中的床上,为了怕吵醒她,他在另一间浴室梳洗,只是爱怜她直到最近才能睡得好些。
精致的瓜子脸不再消瘦下去,胃口也慢慢转好,情绪也稳定了,睡着时浓密的眼睫垂掩,有了安详恬静的气息。
“希望你能愈来愈好,馥雨。”他心知她尚未痊愈,但这种事急不得。
彷佛感应到男人专注的凝视,苗馥雨微微睁开眼。
他低头在她雪滑的额上亲吻一下。“你再睡一会,我去上班,起来记得要吃东西,在保温瓶里。”
轻嗯了一下,她又阖上眼睡去。
他戴上眼镜,出门去上班,一路上心里都在祈祷,希望她今天能顺利办好“那件事”,抛开心魔好好过日子。
他真的不想再看到她偷偷的掉眼泪。
饼了一个小时,手机的闹钟叫醒了苗馥雨,很久没睡得这么沉了,是因为昨夜终于卸下心防与康润之同床共枕、翻云覆雨吗?想想今天去办的事,真是讽刺,但她依然一脸平静的拿起手机看简讯。
是他,蓝松乔,提醒她别迟到了。
可笑,他在急什么?但她的心仍不由得揪了一下。
还有母亲和表姊的简讯,只是她不想看了,不想再被动摇。
她很傻、很蠢,那又如何?她只是想要一份单纯的爱而已,若是这份爱已变质、发臭,她还有其他选择吗?
她无声地叹气,掀被下床,走进浴室刷牙洗脸,仔细看,镜里朱颜改……了吗?没有,反而气色比过去几个月好许多。
女人心海底针,果然心境变了,容颜便不再灰黯。
有多久了?她宛如一尊瓷女圭女圭,雪白、空洞、无表情,偶尔眼泪会无声无息的自己滑落面颊,不知道在伤心什么,但康润之彷佛懂得,不来打扰她,直至她平静下来,默默的给她一杯热得刚好不烫口的花草茶,或一碗暖入心窝的煲汤。
而应该最懂她的,是蓝松乔,不是吗?但他似乎不想懂,又或者,他根本对她无心,有的只是敷衍。
苗馥雨累了,她不想再去理解蓝松乔的一举一动,更不想再讨好男人了。
来到客厅一角的长形餐桌,这里已经被她占据了,成为她画画或上网的工作?,吃饭反而移到中岛吧?上去吃,想想,她好任性哪,康润之也随着她。
中岛吧?上有一个很眼熟的保温瓶,旋开瓶盖,一股甜香扑鼻,是桂圆莲子粥,取出白玉般的瓷碗盛粥,晶莹剔透的美食满足了肠胃,她一小口一小口的品尝,慢慢地享受。
她自己也说不上来,是在享受美食,还是被男人疼爱的感觉?!
康润之一直没让她饿肚子,即使她吃得少之又少。
手机又传来催促她该出门了的讯息,她置之不理。
蓝松乔在急什么?或者,是他的另一个“她”在急?也对,周凌霜的肚子也该有五个月大了,不急才怪。
苗馥雨慢条斯理的把保温瓶和餐具冲水洗净,在这之前,她对待康润之并不好,一点儿家事也不碰,起床不折被子,吃完东西便将碗搁着……康润之也不要她做,他有请钟点阿姨每周来三次打扫洗衣。
苗馥雨忽地想笑,过去两年她可是家事万能呢!
回房间挑选今天要穿的衣服,高雅贵族风情的缇花洋装,太闪闪动人了;华丽条纹的渐层贴身洋装,太喜气洋洋了;雍容又清新的雪白洋装,太甜美可人了;还是穿利落的裤装或套装,太端庄洗链了……
没有人教她离婚当天该怎么穿才好。
难道该像个弃妇吗?
手机铃响,是蓝松乔沉不住气打电话来催,她只“嗯”了一声便挂断。
一抹伤痛在她眼底一闪而逝,而后笑开。“我等你回家等了多少日子,今天,你怎么会一点耐心也没有?”
她不要再为不值得的人等待,轮到别人去等待。
决定了,就穿浪漫白色的打褶雪纺上衣,搭配个性感的咖啡色皮裙,黑色露趾果靴,烟熏色的贵气菱格包,优雅的美感浑然天成。
长长的垂在胸前的十字架项链,使身心获得安宁。
淡妆打造苹果肌,眼妆带一点个性的魅惑神情,一抹朱唇显得水润又无辜,绽放空灵的清新之美。
好的,可以出门对决了。
***
苗馥雨,二十六岁,今天离婚,恢复单身。
蓝松乔,三十岁,今天离婚,拿到新的身分证,配偶栏已空白。
两人无条件离婚,没有孩子,所以没有赡养费的问题,将户口迁出,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可以选择把对方当朋友、当陌生人、当空气、当仇人……任君选择,户政事务所不管这些,手续办好就请便吧!
穿着打折买来的新衬衫,一脸斯文相的蓝松乔扶了扶金边眼镜,没想到“前妻”打扮起来仍然青春洋溢,她前阵子不是还痛不欲生吗?啊,懂了,她是故作坚强,想挽回一点颜面。
“原来离婚这么简单。”苗馥雨有点感慨。
结婚那么难,要说服父母,提亲、选喜饼、挑礼服、拍婚纱照、挑婚戒首饰、决定订婚和结婚的饭店、预算多少、礼金要怎么收、结婚后住哪里、布置新居、敲定蜜月地点……
相形之下,离婚这么简单。
为难的,只有心。
蓝松乔有点尴尬。“馥雨,谢谢你没有为难我,我实在没办法……”
她还没说什么,就见门外匆匆赶来两名女子,一个大月复便便,一个拖着一个小男娃。她很不想打招呼,但还是与抱小孩的少妇浅浅地一笑,“松月,你怎么也来这里?”
蓝松月一脸焦急的问:“大嫂,你还没签字离婚吧?我听这女人说大哥今天一定会离婚成功,便赶过来想阻止,结果这女人居然跟我抢着坐计程车……大嫂,你绝对不要签字,我是站在你这边的!”她其实比苗馥雨大二岁,但是早婚,所以也佩服苗馥雨不到二十四岁便嫁了,而且把钱看得很淡,对夫家每个人都大方,不在乎小泵常回娘家当女儿贼,有好吃的还会留一份给她,自然感情好。
苗馥雨不受任何感动。如果老公不爱你,小泵看重你有意义吗?
她摇摇头。“松月,我已经不是你大嫂了。以后在路上遇见,叫我的名字吧!”最好永远不再见蓝家的人。
大月复便便的女人欢呼,抓住蓝松乔的手臂,“亲爱的,我们的爱情终于胜利了,恭喜你离婚成功!本来我还担心她会刁难你,故意拖延时间不肯签字,现在我终于放心了,我们的孩子也会高兴的。”
在众目睽睽之下,蓝松乔不免尴尬。哪有婚外情的对象,特地跑来户政事务所确认男人是否离婚成功?!但是看周凌霜的肚子都大起来了,他也不好责备。
蓝松月气得“哈”了一声。“长眼睛没见过比你更嚣张的小三了,要不要干脆现在马上办结婚手续?哥──你真的要娶这个女人吗?当初松杰要换心脏,家里没钱,你跟她开口借,她不是一口回绝吗?”
蓝松乔一脸不自在。“那些事都过去了,你现在说这些干什么?好啦,什么话都回家再说。”
苗馥雨早已悄悄地走了。
周凌霜一脸胜利的表情,因为男人挺她,抚着月复中的胎儿,笃定得很。她与蓝松乔是大学班对,两人同年,又在同一所公立国中教书,她早知晓自己有一天定能败部复活,即使苗馥雨比她年轻貌美,今日也输得惨兮兮。真爱无敌嘛!
蓝松月的眼底掠过一抹忧伤。“大哥,做人不能这样,大嫂她对你一见钟情,天真的相信你只爱她一个,所以执意嫁给你,松杰换心脏的手术费是她帮忙出的,虽然松杰只多活了一年,但我和妈心底都感激大嫂,认定她是蓝家的好媳妇。而且,你们现在住的高级公寓也是大嫂的爸爸送的,结果你却把大嫂一脚踢开,霸占房子,准备和这个自私的女人双宿双飞,这说得过去吗?”
蓝松乔有点老羞成怒,“什么霸占?房子在我的名下,自然是我的,而且还有五、六百万元的贷款,你以为很轻松吗?”不提岳家已付了一千多万元。
周凌霜偏头斜睨着未来小泵,轻蔑道:“松月,你太不懂事了,你哥好不容易要开始新生活,你干嘛尽说丧气话?那时候我的钱全被我妈拿去投资,不是存心不借你哥。而且说起来,你哥可以说是为了松杰庞大的手术费才娶了苗馥雨,根本不是真爱,你哥为蓝家牺牲得还不够多吗?”
“牺牲?这种话你也敢说。”蓝松月骂道:“大嫂比你年轻、比你漂亮,而且慷慨大方、家事精通,娶这种老婆是上辈子烧好香赚到了,什么牺牲?”
“但是没有真爱是撑不久的!”周凌霜也生气了,谁喜欢被比较?而且还比输了。明明她才是胜利者!
“你们两人,枉为师表!是大嫂年轻天真,所以没有闹到学校去。哥,我以为你的福气比我大,所以娶到大嫂,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蓝松月一古脑儿发泄完,抱起儿子走了出去。
“我们两人都是公务员耶!松月她在跩什么?”周凌霜嘀咕。
蓝松乔的脸色难看得很,过了一会,才和周凌霜一道回去。
户政事务所的人员和来宾,总算看完了一出闹剧。
拜连续剧所赐,如今小三嚣张的嘴脸,大家都见怪不怪了,十分淡定。
靠边边的一张小桌椅,由两名戴着棒球帽的年轻人占用许久,从蓝松乔焦急的等待苗馥雨来办离婚手续,一直到蓝家的人离开,两人一直当低头族,除了看手机,几乎将户政事务所承办的业务项目全研究遍了。
台湾还不允许同性结婚,他们是来申请改名的?
这时两人同时站起身,超过一八○的身高十分显目,推高帽沿,露出青春的容颜,看来才十七、八岁,像高中生。
未成年的高中生来户政事务所干嘛?
两人不管旁人侧目的眼光,哥俩好的并肩走出去,到附近的一家连锁咖啡馆,点了一桌东西,吃着迟来的早午餐。
孙翼然先打电话,“喂,老头,老姊真的离婚了。”
孙立哲在电话那一头破口大骂:“谁是你老头?没礼貌的臭小子!还有,你姊才几岁,不准叫老姊!”
孙翼然只说一声“挂了”便断讯,十七岁的少年哪耐烦听臭老头骂人,耸了耸肩,拿起三明治便大口咬下。
康胜军抢先填饱肚子,挑眉问道:“你一早来我家挖我起床,就只为了确定你老姊是不是真的离婚了?”
“没办法,老头威胁这学期的零用钱全数扣下,跑这一趟算是打工吧!”孙翼然吸一口冰红茶,似笑非笑,“没来还不知道我老姊这么好欺负,软脚虾一个,竟然搞到人财两失的地步,笨得有找!敝不得老头这么担心,我还以为他只是愧疚感作祟。”
“也对,明明你姊比那个小三年轻漂亮多了。”现场听到的实况转播,热血少年听了也会觉得世态淡凉、人心不古,康胜军怀想苗馥雨的清雅容姿,小小惊艳了一下,又对她的婚变不胜唏嘘。“不对,你姊叫苗馥雨,跟你不同姓……呃,她从母姓?”
“听说当年我老头跟前妻离婚颇周折,‘改从母姓’是离婚条件之一,因为不屑女儿跟搞外遇的男人同姓。”孙翼然面无表情的说着,这些家族纠纷他早听腻了。家族里女性长辈众多,那些姨婆姑婆婶婆和女乃女乃聊八卦时都不会回避小孩子,所以他早知道自己的妈妈邱道娟当年也是介入老爸家庭的第三者。
简单的说,小三生了儿子,只生一女的元配便须滚蛋,小三成了继室。
孙翼然长大后,虽然觉得老姊有点可怜,但大人之间的爱怨纠葛跟他有什么关系?很快便抛开不管了。
康胜军没料到他一脸无所谓,也对,想想自己的情况又好到哪里去?
“我单亲,你至少还父母双全。我爸和我妈是彼此的初恋,爱得盲目又没有分寸,在我们这年纪便大肚子结婚,一上了大学却开始反目成仇,觉得是对方拖累了自己的未来,爱得要死变成恨得要死,一毕业便火速离婚,各自逃向别的国度去留学,把我丢给阿公、阿嬷。”
如果不是刚才两人一起目睹了一出离婚戏外戏,康胜军也不会卸下心防道出家丑。听听,这世上还有什么新鲜事吗?
孙翼然?扁了纸杯,“乱七八糟的大人世界,居然还成天对我们说教!”
康胜军也?扁了纸杯,“不过,其中最可恶的要算你姊夫……不对,前姊夫,分明打从一开始就存心欺骗你姊的感情,利用你姊的爱情解了家中的燃眉之急,又赚到了一间房子。”
“为人师表居然如此卑鄙,亏他长得一脸斯文的读书人样子。”孙翼然用鼻孔猜也晓得,笨蛋老姊一定被甜言蜜语冲昏了头,把房子过户给蓝松乔,真是愈想愈气。“喂,刚才在户政事务所你都有录下来吗?”
“录了。”
“他们在哪个国中教书?查一下。女老师未婚怀孕,还介入同校男老师的家庭,逼人家离婚,还追到户政事务所确认是否离婚成功,有这么嚣张的小三吗?放到学校网站上宣传一下,当然,不能提我姊的名字。”
“好像满好玩的。”康胜军一点也不反对。“翼,你其实会在乎你姊嘛!”
“我只是讨厌被人欺负的感觉,太丢脸了,这种老姊。”
“死鸭子嘴硬。”
不过,狼狈为奸的两位花样少年,悄悄组成了“苗馥雨后援会”。
结论是,姊姊型的美女,是少年的梦中情人范本。
***
“你人在哪里?在做什么?”一上午的心神不宁,康润之忍不住打电话询问。好想问:你真的离婚了吗?又怕真问了她会多心。
他不想趁人之危,在她最脆弱时占她便宜,安排她睡在客房里,供她吃住,听她哭泣,让她慢慢疗伤,直到昨夜里,她主动来到主卧房……他有预感,她想逼自己跟过去做个了断。
苗馥雨淡淡地说:“我正在享受豪华的冰淇淋飨宴,有新鲜现烤的松饼,外加三球顶级冰淇林,很适合想放纵的女人。”没教谁瞧见她眼底浮着悲伤。
康润之轻笑。“什么时候变成甜食控?”
“盗用某一出很红的宫廷剧,说宫里的女人爱吃甜食,是因为心太苦,所以吃些甜食来弥补。”
“心太苦?”是不是、不再痛彻心肺的意思?
“我早上刚离婚,是该自苦一下。”
他松了一口气,幸好没教她瞧见他脸上大大的笑容。
“要我过去陪你吗?”
“不要。男人要认真工作赚钱,别忘了你要养我。”她任性的说,有点好奇他能忍耐养一只米虫多久?不过说真的,她根本不在意。
“我会养你的,说话算话。”
“那好吧!傍我旅费,我想出去散心二、三天。”
“把你的帐号给我,另外我会给你两张卡,别刷爆就行。”
“我尽量克制。”她不挂保证。
“馥雨。”
“嗯?”
“我喜欢你跟我撒娇。”
我哪有跟你撒娇?我在耍赖!
但康润之已经心情很好的bye一声挂了。
苗馥雨感觉有点莫名其妙,将手机搁在桌上,继续一口冰淇淋一口松饼,好甜好冰,但不觉得特别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