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吹过来,那一点点的记忆碎片,便也随风散了。
“我来找你,是想给你医药费。”她说着,低头打开钱夹,抽出一叠粉色的纸钞,递过去,“谢谢你,小武。这几天麻烦你了,你该回陌城了。”
小武没有接,眼睛还是盯着她的手机。
“这手机,你不是说过不要的?”他眼底明灭起伏,“既然不要,我便把它丢掉,为什么现在又在你手里?”
宁三不想去回忆那些往事,勉强笑了一下,开着玩笑,“我那会儿是穷光蛋嘛,哪见得那么浪费。”
“你从来不说实话。”小武声音莫名喑哑,“你对我撒谎,对自己撒谎,从来不说实话。”
胸口泛酸,泛柔,浮动着就要涌出喉口。
宁三眼神柔和,仍是蕴着淡忘,“小武,以前的事都过去了。”
“是,属你最洒月兑,说走就走。”
小武神色冷冷的,宁三不知该怎么回答。当初……
“可是……”小武低下头,海风吹起他柔软的头发,“我一直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那低而喑哑的声音,像是随时散在海风里,宁三听着,捂嘴重重地咳了两声。
“我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他重复着,声音缥缈无定,像是饱含情感,又像是空无一物,“我想,如果你过得好,我就再也不想见到你。如果你过得不好,我……”呼吸开始急促,他眼神充斥着灼意,“我就再也不放你走了。我就是要看到你过得不好,我要看你狼狈,看你过得很糟,这——这就是我想看到的。”
他语无伦次,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想寻找伤害她的话,想狠狠刺伤她,却不得其法。
多年来一直是这样。
宁三一时心绪万千,不知该怎么接下去。
海风确是太冷了,她终是受不住,捂嘴咳了起来,手里的钱再次递过去,“拿着,小武,我不能再欠你什么。”
“你早就欠了。”
欠了那么多,一辈子都还不完。
宁三心下竟是一恸,凝视他,“小武,如果……如果你不想见我,那么我就走,再也不出现在你面前,好不好?”
她把姿态低到尘埃里。
多年来她一直是这样的,用柔和的声音轻唤他的名字,永远微微地笑着,刻意把姿态放到最低。
等到你安下心,以为她永远都会这样了,她却突如其来离开,杳无踪影。
小武伸手,攥紧了她的手腕——
轻轻一带,宁三跌进他怀里。
一迎上他的眼睛,宁三直觉挣动,他紧紧拥住她的腰际,嘴唇覆下来。
宁三头一侧避开,嘴唇落到了耳际。
小武连停也没停,直直吻下去,嘴唇厮磨着她柔软的耳垂。宁三抖了一下,围巾被扯掉了。
吻顺着她的耳朵一直吻到脖颈,吻过下巴,覆住她柔软的唇,纠缠许久,再原路返回。宁三挣不月兑,也不想再抗拒,闭着眼睛喘息。
这是怎样的吻啊……
她能觉出,他是含着恨着,可那恨意压抑着,他的动作颤抖又温柔,仿佛,是另一种与恨对立的浓重情绪在涌出,如此汹涌,如此难控,再也无法压抑。
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小武拥紧了她,不依不饶。
天气太冷,这海边连游人都没有。她被抵到岸堤,不明白他是着了什么疯魔,死也不放手。
他动作生涩粗暴,像是要把她揉碎了洒进海里。宁三闭着眼睛,咬了咬嘴唇,想苦笑。
“……你在哭?”
他伏在她肩窝里,手指滑过她病态的炙热肌肤,一口咬住她的颈,“宁三,你别想逃,当年你欠文喻的,我代他索取,你得一一还给来。”
逻辑混乱,蛮不讲理。却是渗进了她的血肉里。
小武有他的魔鬼哲学。为了不放走宁三,他想自己大概什么都做得出。
回到陌城,宁三的病基本上痊愈得七七八八。也赶上了BOBO的结婚仪式,还是当之无愧的伴娘。
BOBO来不及和宁三好好相谈,便欢天喜地度她的小蜜月去了,顶她职的是丁琳的一名室友,两人时间轮换,都是气质沉静的大学生,不会像BOBO一样死缠着人八卦,宁三好歹算是得了几天清静日子。
可是一旦安宁,说不清的滋味便伺机浮上来。
那年十七岁的小武,在深夜无人的街上等她下班的小武,逼她吃夜宵的小武,还没有弄清自己心思,就一心对她好的小武……
那年的五一,很快七天假期就结束了。
宁三数了数自己七天打工得到的报酬,乐翻了天,下学期的生活费是不成问题了。
最后那天,她傍晚便回了小鲍寓,打电话给文喻,说是要请客。
偏偏文喻那天加班,没有时间赶去。
宁三是乐观的,也不以为意,嘱他安心工作,然后去阳台上找小武,“小武,换好衣服,带你去吃饭。”
小武在阳台乘凉,仍然抱着笔记本,头也懒得抬,“我才不要出去吃。”
“这么不给面子啊?”宁三笑眯眯,很自然地把手搁到他肩上,“破个例啦,难得我请客,走吧。”
“你那么穷,能请我吃什么好东西?”
“呃,牛肉面。”宁三模模鼻子,笑。
小武嗤之以鼻,低头继续玩游戏。
宁三看着他那爱理不理的样子,不知怎的,一点也不生气。相处时间虽不长,但她发现自己对这个男孩的心思了如指掌。
他对别人的好,是不是总以这种别扭的方式表达?
对别人也是如此?
默默在心里追究这些问题的时候,宁三隐约晓得,对这个叫小武的十七岁男孩,自己想得太多了。
“那我去做饭,算是……算是谢你这段时间给我房子住。”
小武停了停,抬起头。
视线相触,他呼吸一屏,“你——就要走了?”
宁三点头,“明天就开学了,今晚我就可以住回学校。”
小武望着电脑屏幕,哦了一声。
手停在鼠标上不动,眼睛盯着屏幕也不动,不像是若有所思,倒像是有些恍惚,有点心不在焉。
宁三转头进厨房,去准备晚餐。
拿起洗好的番茄,慢慢地切着,她要炖番茄牛肉汤。前几天文喻来这里吃饭,她做了满满一锅,文喻一直夸她的厨艺好,小武什么也没说,却把汤喝了个底朝天,以行动表明。
他们两人,总是那么不同……
神思一恍,锋利的刀口划过手指。
宁三抽一口气,放下刀。番茄汁液浸到伤口,隐约刺痛,她赶紧转身拿水冲。
“怎么了?”
小武抓过她的手。
宁三没想到他一直在身后,吓了一跳,笑,“没事,划了一下。”
“心不在焉!”他低斥,见她要把手凑到水笼头下,皱眉,“等等,我去拿药水。”
“不用了……”
他转身跑了。
宁三低头瞧着手指,被他捏的东西,似乎有些发烫。伤口也变得更痛了。
小武拿着卫生棉球拭去血,红药水慢慢擦上去,她一动也不动。他忍不住抬眼瞄她一眼,“痛?”
她笑着摇头。
怎么会不痛呢?这女人没一句实话。小武表情坏到家,十指连心,何况是涂上药水。他自己打球的时候也受过伤,那药水涂到伤口上,滋味可是不好受的。
小武捏着她的手指,下意识地低头吹了吹。
宁三一抖,屏息。
小武觉出了她的僵硬,一时无措,像是也在奇怪自己怎么做出这种动作。
莫名的心慌,似乎有什么要叫嚣着冲出樊笼。小武松开她的手。
也没有抬眼,他抓过一旁的药水就出了厨房。
那时的他和她……
宁三甩甩头,把那些回忆的碎片甩开。
“宁三,宁三。”丁琳走了过来。
宁三抬起头。
“听说你明天要去电视台做节目?”
“呃,是啊……”宁三忍不住叹气,“呐,明天这里,就交给你和阿肯了。”
丁琳连连点头,学着台湾某女星捏拳,“加油加油。”
宁三笑起来。
一个月前师父把电视台的美食节目推给她,她考虑了几天,后来跟店长说了一下。
没想到店长激动得差点没把她供起来,连说老天有眼老天有眼,这简直是给蜜果打活广告嘛。
宁三却是一点头绪都没有。电视台啊,该怎么整呢?像她这种只求温饱的小老百姓,即使掌握着一门可填饱肚皮的小手艺,也没想到会面对一帮陌生的观众啊,BOBO说她是拉不出驴棚的东西,这话虽粗鲁不文,倒也形容得蛮生动。
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