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芷岚出现在皇宫中的时候,众人都很惊讶。人人都知道他被罢免了太傅头衔,勒令闭门思过,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莫非己经解禁了?
见状,他反倒笑咪咪的享受众人诧异的目光,偶尔还和熟人打个招呼。
邱越波今日在骄阳宫附近值守,听闻他来了,同样诧异,连忙迎上前问:“陛下己经赦免你了?”
“没说。”
“那你怎么就敢入宫?”
“陛下没说我入宫就要砍我的头吧?”程芷岚晃了晃自己的腰牌,“腰牌还在,我就可以在宫中自由进出。”
他那块腰牌是皇帝钦赐给他的,上面写的字十分吓人——出入无阻,挡者死。
邱越波撇撇嘴,“看样子你是死不了了,有这块腰牌和免死金牌似的,陛下怎么不怕你谋反啊?”
“我谋反干什么?抢他的江山?这江山有什么意思?你以为我会稀罕……”
话还没说完,因听到他的声音在骄阳宫外响起,太子连忙从宫里跑出来,张开双臂扑向他,“太傅!你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程芷岚笑着弯腰抱住他,“臣这几日不在,殿下按时读书写字了吗?”
尚仁杰拚命点头,“嗯!太傅让本宫读的书本宫都读了,还多写了十页字,等着太傅看呢。”
程芷岚也随着他点头笑,“殿下勤奋好学,这让太傅很欣慰,不过臣今日有些事要办,不能在宫里待太久。”
“不能吗?”太子失望地说:“本宫还想让太傅给本宫讲讲华岚史记》呢。”
“唉,今日是无心讲了。”程芷岚叹气摇头,“顾太医要被判死罪了,臣要去问问皇后娘娘,是要砍她一个人的脑袋呢,还是砍她一家的脑袋?好歹认识一场……”
“顾姊姊要被砍脑袋?”尚仁杰惊呼一声,“为什么?”
站在程芷岚身边的邱越波皱起眉,低声说:“这件事太子殿下还不知道,你何必告诉他?”
“哦?这么说来你倒是己经知道了?”程芷岚瞥他一眼,“你是顾太医的朋友,你说说看,你想怎么做?”
“她爹这几日屡次想入宫见陛下,请求赦免芳华的罪,但陛下一直都不肯。其实大家都听到风声了,知道这件事和芳华没多大的关系,可是……”邱越波皱紧眉头一脸为难,“你知道皇恩如云,每日变幻莫侧,谁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平安……”
“说这些没用的做什么?”程芷岚冷笑一声,“她被关在大牢里难道要听的是这番感悟和感慨?得了吧,她要的是救命的稻草。既然你们都给不起,那么我给!”他侧身对太子说道:“臣现在要去找皇后娘娘为顾太医求情,倘若臣不幸因此受牵连,也要被皇后娘娘砍脑袋了,殿下,您就真的没有太傅了。”
“不行不行!太傅你不能去!”尚仁杰急了,“本宫去给顾姊姊说情!母后是不会砍本宫的脑袋的。”
程芷岚笑着拉住他,“皇后娘娘怎么可能会听您的话?虽然顾太医是被人陷害的,但娘娘手中己经有了证据,顾太医有嘴都说不清。殿下,您要记住,这是皇宫中最险恶的一课。有时候您身边的人,即使是好人,也不、能、活。”
尚仁杰怔怔地看着他,大眼睛眨巴眨巴了几下,顿时充满了泪水,抱住他哭道:“本宫不要顾姊姊死,也不要太傅死!本宫要好人都活着!”
程芷岚模模他的头,“那……殿下跟臣去见皇后娘娘吧,您什么都不用说,只要站在殿外等着就好了。若是皇后娘娘要砍臣的脑袋了,您再进去为臣求情。”
“好!好!”尚仁杰忙不迭的答应。
邱越波蠕动了几下嘴唇,想拉住他,但见他这样坚决,便知阻拦也没有用。他低声说:“皇后娘娘这几日也不见外人,据说各宫殡妃去请安,都不肯见,也许是病了。”
“病了?”程芷岚剑眉高挑,“那也非见我不可。”
锦华宫这几日很安静。
因为刘妃之事,据说皇后受了惊吓,凤体违和,所以这几日都不见客,在锦华宫安心养病。
今天她打起精神走到前院,看着院落一角种了几簇月季花,忽然想到皇帝曾经赞许过刘妃长得像月季花一样好看,心头立刻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似的不舒服,便喝令道:“来人,把那月季花给本宫连根拨了!”
太监们七手八脚地去拨月季花,这时候正好程芷岚拉着尚仁杰来到锦华宫,程芷岚因为有那块吓死人的腰牌,在宫中素来横行无忌惯了,再加上太子亲临,宫门口的太监宫女根本拦不住这一大一小师徒俩。
当程芷岚走进正殿前面这片小院时,一眼就看到这里乱糟糟的景象,不由得笑道:“哎哟,据说皇后娘娘凤体违和,臣特意前来探望,不想皇后娘娘神采奕奕,还有闲情逸致指挥下人荫弄花草啊。”
皇后看到他时似是一震,紧紧依靠着门框,柳眉蹙起,“听说程大人触犯了陛下被令闭门思过,怎么还敢这么逍遥胆大,竟闯到本宫宫里来指手画脚?”
“指手画脚不敢当,只是来给娘娘医一医心病的。”程芷岚松开握着尚仁杰的那只手,弯腰微笑道:“殿下先在这里等一会儿,臣得陪皇后娘娘说几句话。”
尚仁杰听话地点头,就站在一边看着那些太监拔花,好奇地问:“好好的月季花,拨了它干什么?”
“因为这花长得碍了娘娘的凤目了。”程芷岚颇含深意的一句话落下,几步己经来到皇后跟前,他含笑问道:“皇后娘娘,咱们是站在院子里说,让众人都听见,还是回您的殿里,一对一的密谈?”
皇后轻咬下唇,“你想说什么?本宫最讨厌巧言令色的人,若是国家大事,你和陛下说去。还有,本宫面前你见了不跪,有点规矩吗?”
程芷岚呵呵笑着,但不真诚,“如果臣跪一跪娘娘就肯听臣说话,那臣也无妨跪这一跪,只是陛下都准臣可以当面不跪的,不知道皇后娘娘您……受不受得起臣这膝盖一弯?”
闻言,皇后怒而转身回殿,程芷岚很自然地跟了进去。
“你想说什么就快说!本宫身子不适,没工夫听你胡言乱语。”皇后斜坐在软榻上,看都不看程芷岚一眼,挥手对伺候的宫女说:“都下去。”
爆女散尽,殿内空旷,只剩下他们两人。
程芷岚悠闲地说:“今日来,只是想向皇后娘娘讨个人情,和您借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那张据说是顾芳华口述刘妃抄写的打胎药方。”
皇后眼皮一跳,瞪着他,“你要那东西做什么?难不成……你是来向本宫替顾芳华求情的?”
“臣只是想查明真相而己。”
皇后冷笑道:“程大人,纵然你曾经是太傅,但毕竟不是刑部尚书,就是查案也轮不到你管吧?”
“顾芳华这案子,显然也不是刑部能管得了的。臣己经和陛下禀明要亲自调查此案,陛下同意了。”
皇后再次一惊,纤纤玉手一拍长榻,怒指着他说道:“程芷岚,本宫不管你在陛下面前有多得宠,但这案子是后宫之事,就是本宫拿主意,所以你也管不着,不要拿陛下压我!本宫是陛下的妻子,陛下最终还是要顾及本宫的颜面。”
程芷岚笑了,笑得饱含促狭意味,“臣岂能不知娘娘是国母?但是……这宫中不将娘娘放在眼里的,可不只刘妃一人吧?”
“你……”
她话未出口,他便立刻接续道:“娘娘恼恨陛下专宠冯贵妃,又一时拿她没辙,只好从冯贵妃的宫中密友下手。像刘妃这件事,虽然罪不可赦,但您原本毋须出头,大张旗鼓地要她的性命。纵然要了,也不必再拉顾芳华陪葬,好歹顾芳华给娘娘和太子都看过病,于您母子二人也算是有些小恩吧?”
皇后冷笑道:“太医给皇室看病本是天经地义,是本宫赏她饭吃,有恩之说从何谈起?”
“话虽不假,但经她妙手诊抬,娘娘和殿下可以痊愈,这便是思,祝且殿下每每提起她,一口一个『顾姊姊』,叫得极为亲热,如今他顾姊姊要被他母后陷害致死,太子小小年纪,您让他从您身上学到些什么?残忍毒辣的手段,还是忘思负义的人品?”
皇后气得双手颤抖,“程芷岚,你如此用污言秽语污嫉本宫,真该千刀万剐!”
“该不该千刀万剐由陛下说了算,但顾芳华的命能不能留,臣希望还是皇后您说了算。”他收敛起嘴角的笑容,那幽黑如墨的眸子探沉地看向皇后,“就当是为太子积德,您也不该害顾芳华枉死。且不说她于你们有恩好了。请问娘娘手中那张关键字条,可真是刘妃的亲手笔迹吗?如果不是,那娘娘凭什么仓卒定案?就凭这一案,六宫就会敬服您了?冯贵妃就会怕您了?刘妃的冤魂就不会找您了?”
那最后一句说得皇后双手手心棒棒出汗,她咬紧牙关,温怒喝道:“刘妃冤什么?她自己对不起陛下在先,也是她自己要畏罪自杀的,与本宫何干?”
“却是娘娘逼得她无路可走的,归根结抵您是杀她的罪魁祸首,把话说白了,刘妃肯定没料到顾芳华压根没给她打胎药的药方,娘娘手中的药方更绝对不是她抄的那张。在人间娘娘大过她,她无可奈何,在阴间,现在是她先走一步,请问娘娘这几日……睡好了吗?”
皇后的脸色霎时变得青白难看。她这两日的确是恶梦缠身,尤其是刘妃死得那么惨烈的一幕,和顾芳华半身鲜血的样子,总是不停地在梦中现身。
她本不是心狠手辣的人,也曾经天真单纯,是进了皇家,当了皇后,被各种争宠跟勾心斗角逼得忘了天真。
刘妃的死触动了她,她心中有些后悔,隐隐觉得手中的字条跟太监的说词似有异,但这失宠的当下,她不想承认自己这后宫之主也许做错事了,还害得刘妃自杀,便想拖顾芳华下水,了结此事,不让陛下察觉异状而怪罪她,不料程芷岚连番逼问就像是往她心口又捅了几刀似的,让她更生出许多恐惧来。
她强撑着面子说:“顾芳华到底有没有罪,等本宫回头再亲自审过,会有交代的。”
程芷岚微微笑着,没多说什么,却忽然改了话题,“娘娘可知道太子殿下最近一直在忙着给您准备寿礼吗?”
“什么?”皇后的脑子没反应过来。
程芷岚在殿门口喊了一声,“太子殿下,麻烦您进未好吗?”
尚仁杰蹦蹦跳跳地跑进大殿,先向皇后请安行礼,而后抬头问道:“太傅,你找本宫什么事?”
程芷岚弯问他,“殿下前几日不是俏俏在准备娘娘的寿礼吗?您准备了什么?现在可否告诉娘娘?”
尚仁杰垂下头,“那东西……大概不会送到母后手上了。”
“所以现在说出来也无妨啊。”
“是……玉露丸。母后以前说过,只有吃了顾姊姊配的玉露丸,天寒时咳嗽便不会那么厉害,睡觉也睡得安稳,所以儿臣才请顾姊姊帮忙配药,但是之前因为药材一直没有备齐,顾姊姊迟迟不能着手……”忽然他红了眼眶地看着皇后,“母后,顾姊姊是特别好的人,她还请儿臣吃特别好吃的过桥米线,虽然那天没有吃到……但她真的真的真的是个特别特别好的人!”
他用力将每一个“真的”都咬得很重,每说一句就点下头,然后紧紧抱住皇后的身子,“母后为什么要杀一个好人啊?您不是一直教导儿臣要做一个有仁爱又正直的君主吗?”
听儿子这么说,皇后情泪长流,抱住他,“好,太子是个好孩子,母后听你的,饶了顾芳华的性命,不杀她了!”
程芷岚听到这一句话,便默默退出锦华宫,长吁一口气。
今日这“逼审皇后”的戏码虽然嚣张跋息了些,但也是救顾芳华唯一的方法,只要皇后点头,说顾芳华于此案无关,皇帝自然会给皇后几分面子,放顾芳华出来。
那丫头的脑袋是保住了,嘴巴也保住了,想必……她出狱那天,要大吃大喝的庆祝三天吧?真想看她把自己喂得像猪的傻样子。
想到那一刻她将展现的餐餐之态,程芷岚唇角一勾,笑意融融。
彼芳华是在两日后被皇帝特赦出天牢的。
她一走出那幽暗的地牢,立刻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大大伸了个徽腰a感受着和煦的阳光暖祥祥地照在自己身上,让她真想对着苍天白云“哈哈哈”大笑三声。
天牢的大门对面就是一扇出宫的角门,她刚刚走出去,就见一辆马车停在那里,只见马车的门帘开着,程芷岚坐在其中。
听到声音,他的眼睑扬起,看她一眼,“上车。”
彼芳华一点都没犹豫就跳进车厢,张口说道:“程芷岚,谢谢你,我知道这一次是你救我,你是个大好人,日后我再也不和你斗嘴了。”
程芷岚却淡淡说道:“给你求情的是太子殿下,和我有什么关系?”
听他这么说,她倒也不争辩,见马车己动,才问道:“去哪儿?”
“满溢香。”程芷岚说出一问出名酒楼的名字,“给你去去晦气。”
“不不!”顾芳华急忙用手技住他的手,又忽然意识到自己几日没洗手净身了,不但手脏得要命,只怕身子也臭,立刻把手缩了回来,身子也往车厢的另一头靠了靠。
程芷岚看出她的心思,笑道:“那就先带你找一问客伐换身干净的衣服,洗一洗你身上的昧道。”
她却垂下眼,轻声说:“我要先回太医院去。”
他目光一闪,立刻明白她的意思是要去看她爹,这几日她心中最焦灼的应该就是担心她爹受她牵连。看她可怜巴巴地缩在角落,那张小脸又像是瘦了一小圈似的,衣服头发虽然都不大体面,却看得人格外心疼。
这丫头这辈子没被人这么折磨过,这进天牢算是人生的大彼折。若是常人,关几日就要疯了,如今她没有嚎陶大哭己经很难得了。
于是他也收起将要出口的那些嘲讽,只对马车外的车夫说道:“转道,去太医院。”
彼彦材并不知道女儿今天就可以平安出狱,他这几日备受身心煎熬。妻子早逝,女儿由他一手抚养长大,向未视若掌上明珠,再加上女儿自小就聪明好学,虽然不愿意她做太医,但毕竟深得各方好评,也算是颜面有光。平日里出入太医院,多少人都称赞他有福气,还有那么多达官贵人争着要上门提亲。
谁能想到一夕之问风云变色,女儿竟然被关入天牢之中,他连见一面都不被获准,而太医院中的闲言碎语就更不用说了。纵然没有人在他耳边碎嘴,但光看众人胆色他就知道了,所以他己经写好辞呈,决定辞去太医院首座的头衔。若是再不被获准见到女儿,女儿又真的要被判死罪,他就打算和女儿共赴刑场。
就在顾彦材将辞呈放在装奏摺的匣子里,准备上呈御览的这一天,忽然听到外面一阵乱糟糟。
接着听到有人喊着,“芳华回来了!”
他大震,疾步奔出屋子,路过门槛时还被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人还未冲到大门外,己经有个人猛地撞进他怀里,一把抱住他,说道:“爹,女儿不孝,让您牵挂了!”
彼彦材眼眶涅润,摩擎着面前那张熟悉的笑脸,想笑又想哭,“芳华,你受苦了,是爹无能……”
彼芳华看着父亲时没敢大哭,反倒灿烂笑着,帮父亲抹去泪水,“爹啊,没事的,女儿只是一时受人误会才被关起来的,陛下英明,查明真相后就把我放出来了,我也没受罪,没有过堂、没有上刑,只是天牢的味道实在不好,我几日没梳洗了,爹,您不嫌我又臭又丑吧?”
彼彦材啼笑皆非地说:“哪有爹嫌弃女儿的?你在爹心中永远都是最漂亮的。”
“那我先去梳洗换装,爹,回头我再和您细说。”顾芳华急急冲回自己的房问。
彼彦材还有如在梦中一般,想不到女儿就这样意外获罪、意外月兑险,他怔怔地抬起头,忽然看到程芷岚正在不远处对着自己微笑。
程芷岚不是太医院的熟客,他想他这会出现在这,应是跟自家女儿有关,便道:“程大人,芳华能月兑险,可是托您之福?”
程芷岚微笑摆手道:“是陛下有仁善之心,而且陛下还让我转告您,不要为了芳华这次的误会而一时想不开,他对你们顾家还是很看重的。”
闻言,顾彦材感恩戴德,忍不住扶着墙壁双膝跪地,向着皇宫的方向重重磕了三个头,口中默念,“吾皇万岁万万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