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堂堂的宝亲王,居然只备下六十四抬嫁妆?未免太不给闺女长脸,前几天李大户嫁女儿,人家无官无职,却足足备下一百二十八抬嫁妆呢,代表房产庄园的砖头,我数了数,有十二处。”一个穿着青衣锦袍的男子说。
“你懂什么?日后贺大人是要住到宝亲王家的,今天的婚礼不过是过个场,嫁妆搬来搬去的,不嫌累?约莫早就送进宝亲王老宅了。”留着小胡子的中年男子道。
“什么贺大人要住到宝亲王家里,那不是招赘吗?一个前途光明的状元郎,怎么会落到这个下场?”锦袍男啧啧两声,满脸的不屑。
“状元郎再强也不过是个七品官,日后仕途如何还不好说,宝亲王可是个王爷呐,又只有这么个女儿,说不准儿,将来他们的孩子能够袭爵。”
“听说贺大人用黄金打造花轿,迎娶郡主呢。”
“黄金花轿?那得花多少银子啊,贺大人定是中意极了这个婚事。”
耳语纷纷,予月听了听,这才明白,自己竟会撞上擎曦的婚礼,难怪昨儿个大哥叮咛,让她在家里休息。
心一揪一揪的,像是有只大掌捏着她的心,一下紧一下松,痛得她拧眉,压着胸口等待那阵疼痛过去,她不知道自己还要痛上多久才能够忘记自己曾经深深爱过擎曦,只希望,这个痛别太难熬,熬得她形销骨立。
远远地,迎亲队伍走近,马背上那个俊朗身影吸引她析有注意力,那是将近两个月没见面的擎曦……他神采飞扬、春风得意,眼角眉梢带着浓浓的幸福,那样明摆着的快乐,她还能够想像娶李媚君为妻,不是他的希冀?还能够欺骗自己,他有言不由衷的理由及原因?
迎亲队伍缓缓从面前经过,满眼的失意落寞,满面的哀愁痛楚,她紧咬发白的唇瓣。
这时,一双灼灼的目光与她对上,并且定在她身上、直勾勾地。
那是个漂亮到有点不真实的男子,他的眼楮灿亮,五官美得近乎张扬,若是打扮成女子,怕也是美得让人惊艳赞叹,嘴角一个似笑非笑,睥睨天下似的高傲,他全身上下散发出尊贵的王者威势,身份定是非同一般。
他与擎曦并肩骑在马背上,在迎亲队伍成为另一个令人注目的对象。
“是太子!”身边民众轻呼,“连太子也来了。”
“有什么奇怪的?这婚是皇上亲赐的,宫里自然得出个人,给贺府、宝亲王府添添颜面。”
太子?她并不认识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注视自己?可予月没花太多心思去追究原因,只一心想着,待迎亲队伍过去,自己就可以转身,彻底背过这段感情,并且彻底……死心。
偏过头,偏过太子的注视,她轻轻告诉自己,其实她并不心痛,分明知道,这种谎言无法说服自己,但除此之外,她还能做什么。
终于,花轿经过予月眼前,那是传说中用黄金打造的花轿,花轿出现,更多人开始讨论,所有讨论全指向一个结果——贺大人爱惨了郡主,否则怎舍得这么大手笔迎娶。
是啊,他爱惨李媚君了,以前,她还误以为他爱惨的是自己,原来错误的认知会带给人无尽的痛苦。
队伍终于过去了,官兵散开,予月又可以自由前进,她踱步缓行,身后跟着婢女,婢女见她心情不好,也不敢上前说话,走到两条街交会处,她停下脚步,看看左边、看看右边,又看了眼前方,心一阵茫茫。
疑问浮上心头,背过擎曦后呢,她该往哪个方向走?
予月突然发觉,过去几年,总是他牵着她的手,引领她的方向,有他在,她从未怀疑过,前方道路是否平坦,而现在……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她的手己经不被另一只手牵引……
“予月,你怎么进京了?”一声叫唤,她转过头,婢女飞快上前,挡在前头。
是那个美到让人难以形容的太子,她不认得他啊,只是,他的双眸给了她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他不客气地推开婢女,站到她跟前,手指往她额上一戳,笑得满脸灿亮。
“换张脸就想不起来?亏擎曦还老夸你聪明。”
他的口气,予月认出来了。
“你是尹泰哥哥?”
“没错。”
尹泰望住她瘦削的脸颇,有一点心疼,几分怜惜。不久前她在擎曦身旁,小鸟依人的慧黠模样,再对照今日的失魂……他不明白擎曦的改变,但他们是知交,是死党,即便他不赞同这桩婚事,却也没办法阻止。
尹泰哥哥是太子,是皇帝最看重的儿子,那么是不是代表着,外祖父家的事儿有解了?暂且抛开心痛感觉,她带着一脸期盼,仰头问道:“尹泰哥哥,你当时为什么……”
他没等予月问完,直接回话,“我在临州有差事儿,不能以真面目示人。”
她点点头,心想,太子只身在外,的确得顾虑安全。
上前一步,她放低声音,不让旁人听见。
“尹泰哥哥,你有空吗?我能不能同你谈谈?”
虽然她声音很小,但尹泰听出来了。她很紧张、很害怕,紧攥的小手甚至在发抖,不会是自己的真实身份吓着她吧?
“有何不可?要去哪里,我请你上酒楼。”
不,这种事不能在外头谈。
“我大哥的宅子就在附近,能不能……能不能……”请太子上自己家门,会不会太不敬?她不懂宫廷规矩,不晓得会不会犯了什么忌讳。
“有什么不能的,早就说啦,你是我妹子,大丈夫一言九鼎,这句话永远不会变。”他豪气一笑,拉起予月的手腕问:“往哪儿走?”
不到半个时辰,他们双双坐定,总管上前奉茶后、退出门外,予月模着刚翻出来的匣子,犹豫再三。
“我还以为你是个有话畅快说的女子,怎么吞吞吐吐的,一点都不像你。”
“尹泰哥哥,我可以问,宝亲王是怎样的人吗?求求你,对我说实话,因为这对我真的很重要。”她覆在匣子上的手露出青筋,惊惶表情让人一览无遗。
事到临头,她又犹豫,就像对大哥那样,一路迢迢来到京城,见了面、话又出不了口,她真是性格怯儒啊,可……这事太严重,一个处理不好便是满门抄斩,她不能不万分谨镇。
尹泰本以为她在意的是擎曦、与宝亲王结成亲家的擎曦,可瞧见她表情那样凝重,他怀疑事情不如想像中那样简单。
“你知道多少?”他猜,擎曦也许曾经对她透露几分。
“宝亲王争储手段凶残,曾设计了冤案,荼害朝中一干大臣。当今皇上忍气吞声,暗暗搜集宝亲王设计冤案、残害忠良的罪证,甘冒危险交给先帝,先帝方知此事始末,皇上登基后,宝亲王被送到临州,实为削减权力、令其远离朝堂中心。”
“你知道的已经不少。”尹泰说道。
擎曦还真是什么都没瞒她,只不过,他亦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两人之间会突然出现变化?
“我必须知道更多,才能确定下一步该怎么做。”予月咬紧牙关道。
下一步?难不成一个弱女子想对杭权高位重的宝亲王?她在想什么?是不甘愿擎曦迎娶李媚君,要采取报复行动?不可能,她不是个笨丫头,怎会不知道,一个没弄好,会祸延家人,所以那个“下一步”……
尹泰猜不透她的心思,但予月坚定的表情态度吸引了他。
“你还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皇上的真正态度,他会不会对宝亲王开刀?会不会为被他害死的臣子雪冤?还是会像先帝那样,因着血缘,对宝亲王所做的坏事,视而不见。”
她想知道这个,难不成她握有证据,能为百官昭雪?
予月的话引人疑窦,不过尹泰也听明白了,她心中藏的那件事很大,并且要引出她的话,自己就得据实相告。
“宝杀王是个野心勃勃的男人,妄想龙椅的心思没有断绝过,他做下许多不可饶恕之事,皇上绝不会为私忘公,百官的仇迟早要报,只是尚未水到渠成,消息不能走漏半分,我们正在四下搜巡罪证。”
所以皇上对宝亲王心有猜忌?外祖父的担心并非无原由?
“这样的话,擎曦哥哥娶李媚君,日后会不会被牵连?”她直觉问。
擎曦都娶别人了,她还在为他担心?她那颗心到底是什么做的,帮人帮鬼,天地间任何委屈都想出一分力?她还真以为自己是神仙?尹泰叹息。
“放心,追查宝亲王的罪证,擎曦也参上一脚,皇上是知道的,在他向皇上求旨赐婚时,皇上已经同意,宝亲王的罪,绝对祸延不到李媚君及贺家的头上。”
他为了李媚君向皇上求情?
看来他对她,的确不是普通喜爱,在黄金打造的花轿之后,又有了新事证,证朋两人情比金坚。
眼色黯然,予月紧了紧拳头,把木匣子往尹泰面前推去,起身、在他身前伙地跪下。
“尹泰哥哥,我把后家上下几十口人的性命全交给你了,求求你,帮我们渡过此劫。”
他吓一大跳,连忙将她扶起。
“你在做什么?快起来。”
她摇头,说道:“尹泰哥哥先看完木匣子里的东西,再说。”
尹泰依言,飞快把孙睿图的信以及藏宝图看过一遥,心里头除了惊讶、更多的是狂喜。宝亲王找了那么多年的东西,竟然会落在予月手里,没有这笔银子,宝亲王想要成事,是不可能的啊。
“快起来,跟我把事情讲清楚。”他扶起予月,让她与自己面对面坐下。
“我的阿娘叶做孙沅沅,孙睿图是我的外祖父……”她解释了当年阮小玲如何为了保护阿娘,被抄家的官兵杀死,外祖母如何保下她阿娘这条命,她讲起后家的发迹,贺老太爷为后家做的事……一路说到发现藏宝图的经过。
尹泰知道她看得见鬼魂,但从没想过,“天下第一棺”的发迹竟然导她特殊的体质有关系,更没想过,孙睿图还有后人留下来。
“宝藏被挖走了吗?”
她摇头回道:“我回到孙家故宅时,发现林子里、院子里,甚至是主屋都被挖得凌乱不堪,独独池塘没有人动过。”
尹泰失笑。命呐,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若是宝亲王知道这批财宝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溜走,不知道要怎样的悔恨交加。
“予月,你听我说,宝亲王还不能动,所以这件事就算到父皇那里,还是得压着,不过你放心,尹泰哥哥保证,总有一天,孙家的冤情终会真相大白昭告天下,朝廷会还孙家一个公道。”
“我不敢想像公道,只希望大哥、二哥甚至是整个后家,不要再碰到同样的惨事。”
“你放心,这点我可以同你保证。”
事情终于解决,予月松口气。合该是孙家要沉冤昭雪,否则她怎会认识太子,又怎会在茫茫人海中相遇相认。
心中重石落下,这趟京城行比她预期中更早达到目的,想起擎曦,她叹息,心想,过两天就回去吧。
只是计划永远无法如意,予月没有想到,后头还有一场劫难在等着自己。
在大哥的强留下,予月还是在京城里多住上几日,直到他休沐那日到来。
大清早,予祥就吵醒她,领着她到京城最有名的弄波湖去览胜。
湖边有许多商家,卖着各式各样的吃食以及小玩意儿,祥恩商铺在京城已经拓展出三家分店,其中一家就在弄波湖边。
祥恩商铺的生意很好,人来人往的好不热闹,予祥骄傲得意道:“信不信,再过几年,祥恩商铺就会开得比后记棺材铺还多?”
予月望着大哥洋洋得意的表情,心想,若是阿爹知道他们暗地做生意,不气得拿扫帚打人才怪!想像穿着官服的大哥、二哥被阿爹追着打,她忍不住发笑,他们家阿爹的脾气还真是让人不敢恭维。
终于笑了,来京城多日,予月眉目不展,予祥忧心忡忡却无法为她排解,如今看着她发自内心的笑容,他松一口气。伤心……总会过去的。
“要不要进去挑点喜欢的?”
“不要了,伙计都在忙呢,大老板出现,他们还得分神招呼,何况上回大哥送我那个雕花木盒的事儿,阿爹还没气消呢。”
予祥微笑。没错,阿爹是气极了。
予月非常喜欢那个木盒,时时把玩,阿爹见着,随口一句道:“不过是小玩意儿,有什么好的?咱们铺子里的工匠,随便做的都比这个好。”
予恩哥哥不服气,说:“你让他们来做看看。”
拜托,他为了重金礼聘这位雕花师父,还三顾茅庐呢,花了大半年功夫,好不容易师父训练出一批学徒,商品才能上市,事情哪有阿爹说的那么容易。
阿爹不服气,开出重赏,要工匠做出比那个好的木盒子,结果如何,便可想而知,阿爹面子下不来,那段时日,都没给哥哥好脸色。
弄波湖很美,期心有一座小岛,岛中有座楼,可以登高望眺。
湖边停着许多舟子,小船上面有长相美丽的船娘,付一点银子,船家就会驾着小舟,把客人送到湖心小岛,这一路上,船娘会准备简单的吃食,并为客人献曲,自是一番风情。
予祥先带予月逛完附近的铺子后,买了许多用得上、用不上的东西,让小厮放进马车里,再带着她坐上小舟,听着从来没听过的小调歌曲。
予月不觉心旷神怡,徐徐的暖风阵阵吹来,她忍不住苞着船娘轻哼,看着远山近水,心事不知不觉间放下。
他们登上小岛,原想去登楼的,没想到,方上岸就遇见擎曦和李媚君,予祥直觉想避开,但李媚君看见予月,哪里肯让他们过关。
她笑脸盈盈地朝予月走近,在她耳呼低声问:“后姑娘瘦了不少呵,不会是为情所伤吧?”
予月不想回应,只是别开头。
“后姑娘这态度,摆明不把本郡主看在眼里吗?”
李媚君的声音很小,擎眼和予祥都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能看见两人亲昵地手勾着手,仿佛交情多好似地。
予月想退开,李媚君却步步进逼,予祥要过去阻止,却让擎曦给拦下未,拍着他的肩磅,笑道:“放心,媚儿知道我们两家是世交,想要和予月做对好姊妹。倒是你,这么好的兄弟,我大婚竟然没到。”
予祥冷冷向他投去一眼,寒声说:“也只有你会相信李媚君的鬼话,她是个怎样的恶毒女人你会不知道?娶她,你要的是什么,权位,还是名利?”
擎曦拧眉,口气不善,“予祥,我们是好朋友,我不准你这样批评媚儿。”
“朋友?不必了……”
他话才说一半,就听见一阵扑通声,两人齐齐转头,发现予月落水。
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一抽,擎曦痛得说不出口,他不明白自己怎会这样心痛,只是……想也不想,他跃下湖中救人,而下一刻予祥也跳入湖中。
在一阵忙乱后,予月被救了上来,本就怕冷的她,整个人像冰块似地,她脸色惨白、双眼紧闭,幸而还有微弱的呼吸,予祥紧紧将她拥在怀里,连声高呼,载他们过来的船娘见状,连忙把舟子驶来,送他们过岸。
所有的事情,像飞驰的风景,在擎曦心湖间投下涟漪,他不理解胸口的疼痛,不明白心中那股浓浓的哀愁,予月紧闭双眼的憔悴小脸,一再一再敲击他的心。
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他双眼一眨也不眨,此时李媚君款款走来,勾住他的手臂,对情蛊的办量自信满满。
她故作委屈道:“我不明白,予月妹妹为什么会这样激动,居然自己跳进了湖中,她……是想得到你的怜惜吧?”
转过头,擎曦的目光里闪过一丝寒冽,疑惑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