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羽养了一个月伤,才恢复过来,继续领兵,而射冷箭的人始终没找到,据说是盗贼,不知道逃哪里去了,赫连羽也不甚追究,这件事不了了之。
借刀杀人,暗箭伤人,法子并非绝妙,用意却够狠毒,怕一计不成,还设下连环套。真不知赫连羽是如何安然活过政变前的三年征战生涯。
所以他才有那么浓重的杀气吧,却是那么寂寞。云萧叹息,心竟然莫名地痛了一下。
一条漫长漆黑的路,一片空旷荒凉的原野,茫然四顾,孑然独立。无日无月,只有灰蒙蒙的天,灰蒙蒙的地,灰蒙蒙的远山在雾中若隐若现。人呢,都到哪里去了?不要丢下我一个,他孤独地无助地喊。用尽全身力气的呼喊在灰蒙蒙的天地间显得格外单薄微弱,风一吹就散了。
一个盛装女子从雾中走出,满脸慈爱,却不掩骄傲。她总是那样骄傲,少女的时候是,为人母的时候是,被人指控毒害侧妃未遂而被赶出王宫时仍昂着头,骄傲得像只凤凰。
娘,你终于来看我了,过了那么久。你忘了我了吗?
羽儿,对不起,娘不能保护你。你多保重,千万不要再那么倔强了。
女子的面容迅速憔悴,还未来得及苍老,黑血从她明亮的眼睛,笔挺的鼻子,小巧的耳朵,秀气的嘴中流出,她的脸变得恐怖可憎。然而,不管变成什么样子,她始终是他的娘,他冲上去,想要抱住她,她却一步步后退,隐没于浓雾中。
娘死了,死在他不知道的时间和地方,她的血让他的世界更加阴晦。他茫然地奔跑,徒劳地大喊,筋疲力尽仍没有回音,找不到一丝生命存在的痕迹。声音嘶哑了,力气用尽了,也许一生一世都要困在这荒原,无止无休。
忽然一点光亮出现在天边,也许是明星,也许是灯火,却为他展示了一个新的世界,不同于旧的荒凉灰暗的世界。不要再倔强执着,娘这样说,但他已是一无所有,执著一回又何妨?哪怕失去全世界,他也要靠近那光亮,拥在怀中,至死方休。
朝着那光亮走去,有巨石,有沟壑,摔倒了再爬起来。前面有了人影,飘忽不定,他想上前打招呼,却怎么也追不上,喊破喉咙也没有回音。偶然一低头,大吃一惊,每走一步,地上就多些东西,仔细一看,竟然是血。猩红的血铺得满地,冲鼻的气息萦绕在身周,经久不散,越来越浓重。
血越来越多,渐渐上涨,至踝,至膝,举步维艰。前面的人影很熟悉,是父王,小弟,还是以前的朋友旧部?张口去喊,他们却如先前的人影一样隐没。血海至腰,至胸,他感到自己已是鲜血所化,呼出的气息也是浓浓的血腥味。转头四顾,天地一片猩红,不见人烟。
他放弃了灰蒙蒙的天地,却来到这猩红世界。不曾后悔,但他还能接近那光亮吗?他就要溺毙在这血海之中了。
前面出现一个白衣女子,浑身笼罩着华丽的圣光。千辛万苦追寻的救赎终于就在眼前。他奋力在血海中向她游去,她却只是微微笑着,优雅而冰冷,居高临下看他挣扎。凝视片刻,转身离去。
不要走,不要走,他大声恳求。那背影不停顿也没有转身,她经过的地方血结了冰。不小心吞进一口黏稠腥臭的血浆,浑身开始痉挛,鼻中吸进呼出的全是血,心跳猝然停顿,终于没顶。奋力将手举出血海,举向苍天,试图发出此生最后一声呼喊。
猛地惊醒坐起,大口呼吸,周围浓重的夜色仿佛梦中无边的血海,挥之不去,摆月兑不掉。多久没有做这种噩梦了?梦中血腥的气息、没顶的感觉如此逼真,让他以为自己真的死了,又在第二天的第一缕阳光中复活。他是个注定活在黑暗的男子,却是如此憎恶黑暗。
云萧睁眼向床前望去,漆黑一片,看不到有人,却能感觉得到。
她低喝一声:“谁?”
忽然腰间一紧,却是被那人抱住了。熟悉的气息,夹杂着浓浓的酒味,或许还有隐隐约约的血腥味。是赫连羽。云萧记得夜里他替她喝了很多酒。
云萧被他紧紧抱着,压在床上,有片刻恍惚,怎么醉成这样?好像一个无助的孩子。不能喝还充什么海量。云萧正要发力挣月兑,却听到一个低哑含混的声音:“云萧,不要离开我,不要背叛我。”
云萧停了下来,试图判断他是清醒还是沉醉,他的头埋在她的肩上,动也不动,仿佛刚才的话只不过是梦中呓语,但他把她抱得很紧,她能感觉到他身体僵硬,好像在等待她的答复,或者允诺,或者拒绝。
浓重的黑暗充满身周每一个角落,秋夜的寒气穿透帐篷,直直刺进人的心里。这无边的夜,寂寞的人生。云萧默然,双手试探着环上他的腰,指尖下的肌肉紧绷,明明是剽悍犀利的狼,此刻却显得有些单薄。呵,这个从血雨腥风中走出的魔王,毫无保留地把绝望和脆弱呈现在她面前。一闪念间,云萧用力回抱他,一字一句许下承诺:“我不会离开你,不会背叛你,我在你身边。”
说出这几句话,云萧忍不住瑟瑟发抖,但也许是赫连羽在颤抖。呵,这无边的,没有救赎的黑暗,而他们,都是这样寂寞孤独,只能彼此相拥,仿佛对方是茫茫大海上唯一一根浮木,莽莽冰原上唯一一点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