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天光还未完全地黯淡,襄阳王府中,一盏一盏的宫灯早已高高悬起,汇聚成一条光的河流。
尹风羿不耐烦地在大厅中来回踱步,怎么天还没有黑,难道他的心急如焚老天全然没有看在眼里吗?
“启禀王爷。”
“说。”
“从街上带回来的那位姑娘已经转醒!”尹文道。
“醒了?”尹风羿想起和验尸同样挑起他兴味的神测娘子。
“是!”
“带她前来见我。”横竖天色尚早,不妨找些事情来打发一下时间。
“这——”尹文面露难色。
“这什么?”能让他的万能下属露出这样的表情,事情一定是不大好办。
“那姑娘刚刚转醒,便吵嚷着要走,属下只得派人严加看守,赶紧来通报王爷!”
“看守?”尹风羿眉头拢起,“这倒未必,她是我们请回的客人,又非我们的犯人!”
“是,王爷,属下知道该如何做了。”
“啧啧啧,看那神测娘子外表斯文秀丽,孰料也能如此的烈性,尹文,你那耳朵可是她的杰作啊?”瞥了眼尹文耳轮上清晰的齿痕,尹风羿调侃道。
尹文下意识护住耳朵,黝黑的面庞上泛起两朵可疑的红晕,讷讷道:“不,这是那丫鬟咬伤的!”一想到那个唤作蓉儿的丫鬟的泼辣模样,尹文不禁打了个寒战。
“男女授受不亲啊,尹文,按照道理来讲,你这是损了人家姑娘的闺誉,理应择日下聘,娶她过门才是道理!”鲜少看到尹文这种人性化的表情,尹风羿坏心地继续道。
“王爷明察,下属并无逾越之意,职责在身,情非得以,再说,再说……”
“再说是那小丫鬟先扑上来咬我的,如非我躲挡及时,恐怕整只耳朵都会被咬掉。”王爷居然想让他对那只小母老虎负责,不如直接把他拉出去杖毙来得痛快。
“躲挡?你是如何躲挡的?”他很好奇,尹文如何被弱女子欺负得只有招架之力的。
“我只是把那个丫鬟甩在了地上。
“甩?”
“嗯!”
“然后呢?”
“什么然后?”尹文莫名其妙。
“那个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小丫鬟如何了?”他真的是很佩服那个丫鬟,对着尹文的这张冰块脸,即使是他襄阳王,都不敢随意地造次。
“倒在了地上!”
“然后呢?”
“一直倒在了地上,属下出来的时候,她还没有起来!”尹文轻描淡写地陈述。
糟糕,尹风羿暗叫一声,他几乎都快忘记了尹文的天生神力了。
“尹文,你甩人的时候用了几分力?”尹风羿急急问道。
“七八分而已!”尹文不知王爷所问何故。
“而已?”尹风羿已经无力去教训尹文什么了。
“速随我去看看,希望别出人命才好!”说罢,急匆匆地行去别院客房的方向,紧随其步伐的尹文却在脑中思索,如何会出人命呢?
待尹风羿行至客房,侍卫在门前把守,却没有听到呼天抢地的哭声,高悬的心方稍敢落地。
随手屏退侍卫,尹风羿推开客房的门。房内的情景让他的心再度被提起——打过照面的小丫鬟横卧在地,而神测娘子正木然地凝视窗外。
难道丫鬟死了,神测娘子被吓傻了,他的命好苦,以为捡到了能消遣时光的宝贝,谁想不消一天,便得收拾这一傻一死的残局,怎一个苦字了得。
“尹文去探看一下,她是否还有气息?”
不用他吩咐,尹文早已将蓉儿的身子翻转,手探向她的鼻翼。
“还有一息尚存!”
“立刻宣召太医,全力救治这位姑娘!”
太医们迅速赶来,几番施针火炙后,蓉儿原本苍白如纸的脸庞上才有了一些生命的光泽。
“还好还好,尹文啊,你说是不是幸亏本王及时赶到,才救了这个小泵娘一命啊?”说啊说啊,说他是宅心仁厚的好王爷,说他是爱民如子的帅王爷……
“是!”尹文回答道。
“是什么是?”尹文干巴巴的答案实在是让他无法继续自我陶醉下去,尹风羿的口气迅速地转为恶劣。
“那不是!”尹文改口道。
“难道不是本王救得她一命?”尹风羿凶巴巴地问道。
尹文的额上几乎都有冷汗渗出,他家的王爷千好万好,唯有这心性,让人哭笑不得。
“呃,王爷,是否也让太医为这姑娘诊治一下?”尹文试图转移尹风羿的注意力。
“有理!”从他们踏进房门,到救治她的丫鬟,她始终保持着最初的木然姿态。
“不必!”清冷的声音逸出。
“姑娘确定无碍?”
“确定!”
“敢问这丫鬟可是姑娘的丫鬟?”
“嗯!”
“姑娘可知刚才姑娘的丫鬟生死一线?”尹风羿不敢置信地再度确认。
“嗯!”
“那本王是该赞叹姑娘的波澜不惊还是惊异姑娘的冷血无情?”真的要赞美他的运气,竟然能碰到如此冷血的怪物。
“生亦何欢,死亦何惧?”凌琚呆呆地注视着窗外,难道她真的会克死与她亲近的人,蓉儿是她最后的亲人了,如果蓉儿也离她而去,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值得眷恋?
落在尹风羿眼中的,只是凌琚对下人的冷酷,想他贵为王爷,尚不敢视人命如草芥,她不过是区区草民,怎这般冷血无情,更何况这人还与她朝夕相伴?
“你可知我是何许人?”尹风羿眉目含怒。
“和我无关!”
“我是襄阳王,是这襄阳的一城之主。”宛若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尹风羿的怒气全然无处着力。
“嗯!”漫不经心地应声。今晚的月色好冷啊,如果她和蓉儿一起离开这个世界,是不是黄泉路上也不会寂寞了呢?
“我是襄阳王!”尹风羿以为她没有听清。
“嗯!”还是一个嗯字,就好像襄阳王之于她,便同贩夫走卒的张三李四没有二致。
“既然知道本王的身份,为何不与本王行礼?”
“知道你是何许人,和行礼有何关系?”凌琚终于抬眼看了尹风羿一眼。
“你——”尹风羿为之气结……
“大胆草民,竟敢对王爷无礼!”
并不理会尹风羿身后侍卫的虚张声势,凌琚淡淡道:“不行礼便是无礼吗?”好可笑,命若芥子,连生死都由不得自己做主,偏偏要在意这些不着边际虚浮的礼数。
“这个自然,草民下贱,王爷尊贵,尊卑有序,才不至于乱了纲常!”出声的依旧是那个侍卫。
“草民也好,王爷也罢,最终不过就是一抔黄土,分得什么贵贱?”
“你是在教训本王吗?”尹风羿周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草民在王爷面前又怎会有置喙的余地?王爷说如何便如何吧!”尹风羿努力地说服自己,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绝对绝对不是鄙夷。
“果真是一张利嘴,神测娘子名不虚传啊!”尹风羿不怒反笑。
熟知自家主子心性的尹文不禁微微后退,他从没有见过主子这种奇怪的表情,凭直觉,这是他发怒的前兆。他不禁担忧地往蓉儿的方向看了一看,按照那小丫头护主程度来看,倘若她真的有个三长两短,想必他另外的一只耳朵也不能幸免于难。
“谬赞了!”蓉儿是在呼吸吗?她是不是看错了?
“你不害怕我将你入狱?”尹风羿语出威胁。
这人好生聒噪,她想模模蓉儿,感受她是否还是真实的。
“生老命死都是定数。”